衔池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大氅里,许是因着穿行在雨幕中,她一双凤眼也噙了层水雾似的,平添几分潋滟多情,叫人不敢多看。多看一眼,心尖便会一颤——像是晨曦里尚带着露水的灼灼红芍,那滴露沾湿花瓣,顺着叶脉缓缓坠落的刹那,压得花枝一颤时的那一颤。 青黛半个眼神都没敢往车里瞟,只眼观鼻鼻观心地替衔池撑着伞——自己刚来表姑娘身边伺候,连表姑娘的脾性都还没来得及摸清,遑论知道表姑娘平日都是同什么人来往。不过......表姑娘身上这件大氅,一眼便知是个身世不俗的男子的。 她不敢多想,只当自己看不见。 还是衔池先开了口,“怎么是你来接,明月呢?” 青黛咽了口唾沫,嗫喏道:“明月姐姐在给小姐备水,这才叫奴婢出来接小姐......” 衔池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不喜她了,却也没急着解释什么——她有心想磨一磨青黛,等她入了东宫,青黛就是她留在池家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须得敏锐一些,再机灵一些。 上辈子青黛刚来自己身边时,也拘谨得很。后来时日久了,慢慢便活泼多了。青黛不傻,从前只是因着她年纪小,被那帮下人磋磨,还任劳任怨,才显得迟钝了些。 衔池记得,她家里尚有一个双目失明的母亲,和一个幼妹。她们全仰仗着她这点工钱勉强度日,青黛不敢出半分岔子,是以愈发逆来顺受。 衔池将荷包拿出来,趁着四下没人,塞在青黛手里。青黛一惊,差点儿没拿住伞。 “小姐这是做什么?”那荷包沉甸甸的,满满一袋碎银,怕是把她发卖出去也就这么多。 “我屋里人少,你免不得要多做一些活儿,这些就当是我添补你的。我身边儿没那么大的规矩,明月是舅母指来的,”衔池有意顿了顿,继续道:“自然不会缺什么,但你不同,既然已经跟了我,往后有什么难处,大可同我说。” 回京后她手里就一直宽绰得很,偏事事又不能自己做主,银钱也花不出去。 青黛人还懵着,手已经本能似的攥紧荷包,却还是咬了咬牙将它推回给衔池,“照顾小姐起居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哪里还敢要小姐添补,这也不合规矩......” “无功不受禄?”衔池一挑眉,没伸手去接,青黛自然也不敢撒手。 “给你就是给你了,既然无功,那便多同明月学一学。你很聪明,很快就能做得比她们都好,不要辜负我。” 小姐话都说到了这儿,青黛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想起连件儿冬衣都舍不得做的母亲和妹妹——家里委实需要用钱。她犹豫了半晌,终还是朝衔池行了一礼。 她仍撑着伞,动作受限,礼数不够周全,因而话说得便急了些:“青黛既然跟了小姐,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万不会辜负小姐!” 衔池只笑着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她忙不迭跟上,悄悄将荷包藏好,抬眼偷偷瞥了一眼衔池的侧脸,喜滋滋地想,定是她那日在佛前上香上得够诚心诚意,才让她被表姑娘看中——她的小姐,不仅人美,心也菩萨似的。 衔池回房时明月已经备好水,她身上的湿衣裳黏得难受,只想赶紧泡进热水里。 明月接过她脱下的大氅,一时有些犯难:“小姐,前头那件儿还占着衣箱呢,这件可是也要收起来?” 衔池反应了一下,才记起来自己从护国寺回来那日,便收了沈澈一件大氅。如今短短几日,已有两件了。这样下去,这一冬沈澈怕是有一半的冬衣是替她做的。 她坐在妆台前,一边解钗环一边道:“挂那儿罢,明日我送回去。” 他不让她还,那她只还一件,留一件放自己这里吃灰,他应当便不会说什么了。 衔池手碰到斜插在发髻上的垂珠并蒂海棠步摇时,突然记起来今晨自己被梅娘领走前,沈澈倾身替她将步摇扶正的那一下。 当时她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是为何——方才提起大氅,她才想起来,护国寺回来那日,沈澈还送了她一支赤金衔珠步摇。 她那时同他说,她是真的喜欢那支步摇,恨不得天天戴着。 实则她回来的当日,便将那支步摇丢进了妆奁里,再没看过一眼。 衔池捏了捏眉心——倒不是她想得多,按沈澈的心思来说,他只会想的比她还多。 同他待在一处,太累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1 23:38:33~2023-07-03 01:4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怪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像是回到了那夜,灯火俱灭的护国寺,只满月高悬照亮一地血色,那人在佛◎ 青黛在身后替她继续解着发髻,衔池在心里叹了口气,佯装不经意地问明月:“我那支赤金衔珠步摇呢?先前舍不得戴收了起来,过会儿找出来罢,明日想戴。” 明月没多想,应了一声去找出来放在妆台上,便伺候着衔池去沐浴。 池清萱进来时,衔池不过沐浴完刚出来。 池清萱脸色有些苍白,本就清瘦的面容看上去更添了两分病气,身上的苦涩药香便是檀香珠串都压不住,见了衔池开口第一句却是:“父亲怎么能真的让你去了那种地方......” 外头雨还在下着,衔池慌不迭迎上去,“姊姊怎么偏在雨天过来,着凉了怎么办?” 池清萱身边的绿翘抢了一句:“表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自打今儿一早知道表姑娘去了那儿,这一日就心神不宁的,在小佛堂抄了一天的经也静不下心,就等着表姑娘回来。” 绿翘说话的功夫,衔池已经绕着池清萱检查了一圈,见她没淋湿,方才松了口气,拉着她坐下。 “那种地方,对你的名声有损,我万没想到,竟是父亲的主意。今夜我们便去书房找父亲......” 衔池握了握她的手,“不怪父亲,是我的主意。左右在家中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阿姊不必担心。” 这话说完,衔池有一瞬觉得有些不对。 上一世,一直到她入了东宫,池清萱也不曾打抱不平过半句,更像是她早就知晓。如今怎么? 衔池摇了摇头,兴许是上一世两人没什么往来,她对自己也便不如当下关心。即便是偶然得知,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她不再多想,只是看池清萱脸色不太好,像是冷,便起身将架子上晾着的大氅取下来,给她盖在了身上——她本是想找件儿自己的衣裳给她搭一搭,可这时候冬衣还未送来,眼皮子底下最暖和的,也只这件大氅。 绿翘和青黛都退去了外间,屋里只留了明月伺候。 大氅搭在池清萱膝头,她低头捋了一把,若有所思。 衔池将她的神情收进眼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却见她抬起头,眸中盛满了想说又不能说的踟蹰,终还是沉沉吐了一口气,望着自己开口道:“不如,去求求世子?” 见衔池一愣,池清萱张了张口,解释道:“我虽与世子并不相熟,但世子常来家里的事儿,下人兴许不知,对我,父亲却并不避着。父亲叫你去那种地方,该是有他的打算,但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 她伸手握住衔池,池清萱的手寒冰一般,寒气仿佛能透过肌肤散出来,“这事儿旁人说不上话,但国公世子的话,父亲还是需得仔细考量的。你若是与世子相熟,不妨求他一求......” 衔池摇了摇头,“我回京后,同世子见是见了几面,但也不至熟到能让他相帮。” 池清萱低头看了眼大氅,它的裁剪、纹样、料子,无一不在彰显着它出身之高,这样一件衣裳,被她拿了回来,还能随手往自己身上一披,却还说是“不相熟”。 池清萱摇摇头,笑了笑,“罢了,妹妹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衔池知道她怕是误会了些什么,但也是多说多错,索性就此揭过,“阿姊,夺月坊那儿,确是我自己想去看看的。” “好。”池清萱笑着应了一声,既然她这样说,自己也便不再就这事儿多做纠缠,只轻轻叹了一声,“世子行踪隐秘,没几个人知晓,且他毕竟是外男,这衣裳虽予了你,可你若就这般放在明处,往后少不了麻烦。” 她这样一提醒,衔池正色了两分,“阿姊说得对,一会儿就叫明月收进箱笼里。” 她原先想的是,左右自己这屋里也没什么人进出,明月自然是知道的,青黛那儿她迟早也会说明,这些东西,随手放也便放了。 明月却出言提醒了一句:“小姐,新做的箱笼还没抬来,这大氅,一时半刻怕是还腾不出地儿来收。” 池清萱皱了皱眉,“那也不能放在明处。不如这样,先收到我那儿,便当是压压衣箱。你若是哪日要拿,便到我屋里来拿。” 衔池正嫌这衣裳碍眼,听了这话点点头便应下来。 池清萱身子不爽利,不能久留,等雨小些,便将大氅包了一包,带着绿翘走了。 衔池趁着还有段空闲,去看了眼宋弄影。宋弄影还在睡着,衔池不敢吵醒她,只远远看了几眼,见她面色好看了些,才放下心去,回了房。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过后,天骤然凉下来。衔池屋门前黄叶堆积,叶子打着旋儿卷在墙脚下,显出几分颓败的肃杀气息。 衔池特意早了一刻钟,没成想沈澈的马车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她戴了那支赤金衔珠步摇,抱着先前那件大氅,掀开车帘爬进去。 沈澈今日气色好了些——二皇子那儿一切顺利,他便少劳心一些。见她进来,他第一眼便看见她发髻上微微闪光的步摇,连同手上那件儿一看便是被妥帖收过的大氅。 “阿澈,”衔池坐定,将大氅递到他面前:“这件还你。” 马车缓缓向前,衔池身子向前一倾,步摇上的坠珠相撞,叮咚作响。 沈澈却没伸手接,只瞥了一眼她的钗环,似是随口问道:“今日怎么戴了这支?” 衔池就等着他开口问这句,闻言眼中倏地亮了一下:“先前舍不得戴,总归也没人看,昨儿才拿出来。” 她这话里话外,是没把谁当人看? 还是......沈澈眸色微动,紧接着便听她道:“因为想着,你会看。” 她这话,里里外外是不自知的亲密,偏生语气自然得很,叫人疑心是自己多想。沈澈深深望着她双眼,伸手去接那件她抱了许久的大氅,却没用实劲儿,只自上虚虚扣住衣裳。 衔池不好松手,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抽手的冲动,马车恰在这时颠簸了一下,她顺势往前一扑,刚好将臂弯里的大氅送进沈澈怀中,而后借着巧劲儿抽身回去,像是被这一下颠簸猛地甩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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