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取了酒敬奉到墓前,墓上早已长满了青草,也失去了形状,看上去不过是个圆润些的土堆。她再朝将军墓拜了一拜,便就此离开了。 赵明彰嘴里咬着饼子,眼睛却直直盯着赵明闻一行离开的方向,见她们回来,这才低头继续吃了起来。他路上已经很久没喝水了,喉咙里十分干涩,噎得难受,却舍不得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便忙举起刚满上的水囊灌了两三口清水,生生地吞了下去。 虽然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个光饼,赵明彰却吃的很认真,这对于他而言到底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他虽也会打猎,打来的肉却要大半卖出去为母亲买药治病,剩下的无非些边角,又没有盐和佐料配着,生吞活嚼下去,只能勉强止住腹鸣,几乎没有吃饱的时候。 吕大忠瞧着他那副样子,便推了推赵明彰的手:“嘿!发什么愣呢?” 赵明彰慢吞吞地抬起头,冷冷地瞧了吕大忠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嫌弃他过于聒噪,有催促着他赶快把话说完别浪费时间。 吕大忠恨恨地咬了口手上的饼子,一面也瞧了赵明闻所在的马车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公主是个好人啊,可惜这好人怎么就配了个蛮夷呢。” 赵明彰闻言不由自主地也望了过去,吕大忠却恍若未觉一般继续说道:“我看她还挺喜欢你的,又是让认字又是叫拜师的,怎么不多往那儿走走,也好叫她提拔提拔你。” 赵明彰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睛,默然不语。 吕大忠先瞥了四周一眼,这才凑到赵明彰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别怪我口没遮拦,实在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既然喜欢人家,何不说开了。到时候攒上些银两,带着公主回家去,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他继而补充道:“不是我说,我瞧着那魏国老头快要活不久了,到时候带着公主一起跑了,难道还有人追究?” 赵明彰没有接话,只是仍旧低着头,喃喃自语,不知说给谁听:“她是鹰啊。” 赵明闻到底生来便不是被这些东西束缚的人,她更像是蓄力的鹰,林间穿行的风,骨血里便淬炼着钢一般的冷硬,情既出自愿,便再不后悔,家国天下才是她的来处,那些小情小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附庸。 赵明彰从来都很明白,从初见时他便已经清楚。 吕大忠没好气地瞪了赵明彰,他觉得自己已经为赵明彰打算好了所有,却不得不为他的油盐不进感到无奈和愤怒,他狠狠地撕扯着手上的干粮,挪到一旁坐下了,不愿再理会赵明彰。 赵明彰则有些奇怪,他已经吃完了东西,便站起了身,径直走开了,只留下吕大泽留在原地,越想越气愤,不断地用靴子搓着脚下的草地。 夜晚的昏黑逐渐吞没了所有光线,除了火堆闪动的红光能带给人一丝暖意,但这少少的暖意也被凉风和冷露带走了。 留下了几个人守夜,余下的人便很快陷入了黑甜梦乡。 赵明彰靠在赵明闻马车的车辕上,半阖着眼,抱着手打盹,偶尔听到零星的动静便睁开眼去搜寻,去发现可能存在的威胁。 赵明闻却也没有睡,她半掀起帘子望着天上的月亮,视线范围内毫无遮蔽,却不再是记忆里被高墙切割的四方的天空。 她从身边取出了琴,摆在膝上用手抚弄起来。赵明闻弹得很慢,也很生涩,似乎找不准调子,有时更要反复停上几次,才能继续下去。 但到了后头,她便很熟悉了。那是一首极轻快的曲子,不是很复杂,赵明闻弹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却压得很轻,似乎是怕惊醒了旁人。到了最后一遍,她刚刚弹了一半,便止住了手,把脸埋进掌中时,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眼泪顺着两颊滴入衣袖,濡湿了布料,触手生寒。 赵明彰依旧守在外边,安静地听着,却没有出声,他没有做什么,而且也不能做什么。 第二日清早,天尚微亮,人们便陆续被唤醒,收拾好东西后便启程出发。撷芳启了妆匣,备好脂粉铜镜要为赵明闻梳妆。 赵明闻晚上时狠狠哭过,眼睛便肿了,尚且未消,撷芳不由苦恼道:“这可要我难办了。” 赵明闻取过铜镜,先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发现除此以外并无异样,便宽慰撷芳道:“这倒也没什么,脂粉施重些,到了晚上消了肿便不大看得出来了。” 撷芳应了,一边去卷窗边的帘子好去借些光来,却忽的看到一朵小花插在缝隙里,便伸手取了下来:“咦,这怎么有朵花?” 赵明闻闻言也瞧了一眼,便道:“那是我摆在那里的,倒是忘了,拿过来给我放着罢。”说罢便接过了,先放在几上,想想有不妥,便取过一本书夹住茎叶,一半悬空着,免得压坏了花瓣。 撷芳虽有些奇怪,却没用多想,一面絮絮叨叨,一面替赵明闻仔细描画着眉眼。
第20章 赵明闻一行拔营后继续向前进发,又再走了一日,便到了两部的交界,丹鄂重节氏的人早得了消息,在大帐前的不远处设下了帐篷,于此迎候众人的到来。 大概是因为劫掠游牧的主要生活方式,魏人对战士十分推崇,崇尚勇猛而矫健的身手,强大而无畏的姿态,而妇女们受到天生身体条件的制约,多在后方提供着食物等的保障,也出于这个原因,在魏人内部多年来仍是男人们占据了主要的统治地位。 然而有趣的是,丹鄂重节氏却同其余诸部不大相同,埃斤虽仍然是男人,但理事的只有女人。 原来丹鄂重节氏虽也是魏人上三姓之一,历代的首领却多不堪重用,耽于酒色,懦弱无能。由于天生的血统和身份定论,即使其下也有人想要有所改变,却始终无济于事,部族内的势力也被逐渐瓦解瓜分。 到了这个时候,便要有精明能干的女人出来主事。 最开始时只是作为首领配偶的女人们作为中间的过渡转接,承续丈夫和子嗣之间的权利,等到子嗣成人,便把这个位子转交给他。 显而易见地,被女人们这样无微不至地照看着,这些孩子也大多失去了野心,不得不将权利仍旧交付给旁人,索性仍然是自己的血脉亲人,也不用担心大权旁落为外人操控,也就越发地肆无忌惮。 而尝到了权利美妙滋味的女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她们在循循善诱中将这些男人培养的胸无大志,以便自己继续掌控下去。从颉于伽思(胡语,国家的智囊或参谋)到折溃真(胡语,行政官),数十年时间里始终不曾改变。 到了上一任埃斤在位时,丹鄂重节氏的领地已经膨胀到足以和王姓比肩了,但是他太过于贪婪,却没有足够匹配的才能,最终被焯夏打败,砍下了首级传阅各部以作威慑。他的妻子阔阔发动了政变,在正式成为丹鄂重节部的首领之后,她选择向焯夏称臣,并将自己的幼女敬献给魏王,便是丹鄂重节大妃——诧额云珠。 有几匹马载着人过来了,踏着细碎的步子正向赵明闻等人靠近。为首的女人身材魁梧,皮肤微黑,透着微红。 然而她的眼睛却很亮,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灰蓝色,阳光下看便像一泓泉水,或是阳光朗照数日后冬天里不曾被污染过的无云天际,慢慢润泽着,眼神很定,就显得刚毅而果断。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都穿着红衣,看上去很活泼,队尾则缀着一个男人,半佝偻着脊背,眼底青黑,神情萎靡,神态里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油腻和阴骘。 珍珠从帘子的缝隙里打量着阔阔,小声说道:“她好像一个男人。” 撷芳也望着阔阔,眼里带着一点欣赏和渴望,她说道:“可她是个女人,而她更像是她自己。” 阔阔赶到了赵明闻的车架前,大声呼唤着她:“梁朝来的小公主,梁朝来的小公主,请在这里暂时住下,我已为你安排好了美食和美酒,到这里来同我们一起用上一餐。” 车队驶入了营地,等到将这一众人都安排好了,赵明闻重新换了衣裳,整理好身上的首饰,便下了车。珍珠依旧跟在她的身边,撷芳则同阔阔一行抢先到了帐内。 珍珠掀开帘子让赵明闻进去,赵明闻站定,先打量了一下四周,比起王帐中的布置和气味,这里可要洁净不少,肉眼可见的事物多都布置地十分协调。 随行的属官已经陆续坐下了,为首的李之同见到赵明闻进来玩,赶忙起了身,余下的众人也纷纷起立,阔阔也迎了过来,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座上带。 赵明闻便唤她:“你好啊,尊敬的埃斤,感谢您今天的招待。” 阔阔大笑着让她坐下,笑声很爽朗而且毫无顾忌,李之同望着她们不由地皱起了眉。 “叫我阔阔就好,我的孩子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尚不等赵明闻完全坐下来,阔阔便率先向她敬酒,赵明闻也倾了半杯,学她的样子一口抿了,辛辣灼烧,顺着喉咙一路下去,到了胃里便热热地发胀,她立时便红了脸,眼下也有些微烫。 赵明闻舔了舔嘴,说道:“这酒好烈啊,我到喝不了这个。” 阔阔喜欢她的豪爽,闻言也不恼,指了指坐在阔阔身边的小女孩道:“那么你只能同我的孙女一样,喝不会醉人的马奶酒了。”说罢便叫人拿酒囊上来。 她的身材丰腴健硕,鼓囊着肌肉,线条却很缓和,如山川大地一般厚重,有着一种澎湃而坚韧的生命力,是包容的,更是磅礴的美。 阔阔的身上很暖和,赵明闻贴着她坐着,便不断有热量从阔阔身上传来,帐子里又点着炉子,不一会两颊上便全红了,熏得发烫。赵明闻的手仍有些凉,便不由地把手捂在脸上好减些热度。 下手的众人也纷纷敬起酒来,一时觥筹交错,赵明闻半偏着头跟阔阔几人说话,一面冷眼打量着几人。 旁的到没什么,唯有李之同的举动格外突兀,竟是兀自去敬阔阔的儿子阿勒巴儿,便是先时缀在后头那个中年男人。 她不由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笑指着赵明彰向阔阔道:“那一个,便是我弟弟。” 阔阔“唔”了一声,却不作评价,而是转而指了指另一旁的一个男人,学着赵明闻道:“这一个,这是我丈夫。”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紧接着改口道:“其中一个丈夫。” 赵明闻到没觉得什么,宫城里的肮脏事也不少,她也算是见惯了的。撷芳到有些惊诧,却没表现出来,垂着头坐在后头,没有说话。 赵明闻又仔细看了看那个男人,道:“他不好看,胡子也乱蓬蓬的。” 阔阔又指了一个,问道:“这个呢?” 赵明闻摇了摇头:“胖胖的,看上去年纪也大了。” 阔阔笑了,把赵明闻一下搂到自己怀里,她的手很有劲,勒得赵明闻胸口发疼。她朝赵明闻轻轻眨眼:“所以才只是丈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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