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赵明闻的手,神情里带着一点调皮:“嘘,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赵明闻也就不再说什么,捧了杯子里的酒小口抿着,宴散之前便借着酒力不胜离开了。撷芳先打发了珍珠去要些水来,一面扶着赵明闻坐在塌上,尚不等她直起身,赵明闻便拽住了她的手。 撷芳不由一愣,再看时赵明闻哪里还有先前的迷蒙,却一副清明的样子。 赵明闻低声道:“叫人去查李之同,他那肯定出了问题。我知道白崇明还在,叫他去给阿翁报信,这事要往死里去查,要是李之同身上找不到,那就去往他身边人上使劲,往他在京中的亲眷上问,无论如何,总要给我个交代。” 撷芳有些迟疑:“那义安公主那里?” 赵明闻摇摇头:“先不要跟她说。” 她顿了顿,又道:“旁的人也别让知道,这事你亲自去办,别假手旁人,以免再生出事情来。” 撷芳应了,也不拖沓,当即便出去了,只留下赵明闻独自一人坐在帐中。她有些疲倦地捂住了眼睛,靠在床柱上,慢慢继续地想着。
第21章 离开了丹鄂重节部,再走不远,到了两方交界之处,同为上三姓的颜佳部首领脱斡里勒已经等候许久。 颜佳部多出美人,然而这个部族在最开始时并不以此而出名。强大的无武力往往会使人做出一些恃强凌弱的事情,即使如速沁珂索缇佳这样从一开始便是草原之主的部族,也不得不为此屈服,被迫接受或送出女孩来保障两方关系的维系。 颜佳部埃斤颇黎曾经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焯夏的父亲,成为了狼主的祖父,但在联合穆察碌部收服了颜佳部后,焯夏又把自己的侄女纳失迟嫁给了颇黎,这样一来,他便成为了颇黎的伯父。 长子莫何早死,纳失迟根据传统,又嫁给颇黎的孙子脱斡里勒,等到焯夏统一草原之后,颜佳部已经大不如前了,但因为纳失迟的缘故,也在焯夏面前格外受到优厚的对待,如此才能位列上三姓之首。 但纳失迟毕竟年纪大了,和丈夫相差了二十岁,自从她前年因老病去世后,脱斡里勒已经做出了不少混账事情来,焯夏也渐渐失去了对他的耐心。赵明闻来时曾着意探听过焯夏的意思,语气里多是不以为然的烦躁。 赵明闻倚靠在窗边,借着天光翻阅着撷芳带来的信。 信的内容并不长,寥寥几语就写尽了一个人的一生,在路上时赵明闻已经反复翻阅过数遍,却没能找出任何疑点。 事实上她本来便未曾想过能如此轻易地探知内情,但真正拿到这几页纸时,赵明闻却又忍不住地去翻找去看。李之同的履历实在太过于干净了,干净到和他展现出的形象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割裂,赵明闻敏锐地感知到了异样,她本想当即下手,却又怕打草惊蛇,只得再赵安时重新去查,看一看能否得到更多的消息。 三、四天的时间到底太短,对于本身势力仅局限于北地的赵家来说是不够的,撷芳陪在一边望着赵明闻,面上带着奔波跋涉后难以掩盖的疲惫。珍珠早被屏退出去,即使她并不认得汉字,却也怕出了意外。也同样出于这个原因,两女相互间说话的声音总都很细微,几不可查,偶尔泄出一两句,也让人觉得是产生了幻觉。 撷芳接过赵明闻手里的纸,打开手炉,让它在视野里燃尽了,才又合上盖子。她低声说道:“和钧公几日前也已到了,是领了陛下的旨意统管边市事宜,我们走了不久信使才刚到,因此并不晓得。” “另有一事,”撷芳的话顿了顿,有些迟疑,“义安公主身边的凤引私下里找过我,要我近日内多加防范,许有大事发生。” 赵明闻的手指在木几轻敲着,她似乎并不奇怪:“这事我知道,想来必是卫三郎要对昔日暗中通魏的商人们下手了。” 撷芳不由一惊:“可两边不是要通市了么,怎么这时候……” 赵明闻冷笑道:“便是要通市了,才更要收拾他们。” 她继而道:“□□在时对狄戎可小心提防着,锁关寸铁不让出塞,可魏人铁骑更是出了名。铁匠还好说,若是劫掠来的到能填塞过去,再不济便是过不下去讨生活来了,谁也说不了什么。可铁呢?塞上可不产铁,魏人也没有那么些人手,难道这铁是凭空冒出来的?还是漫天神佛他拜得尤其殷勤,特特赐下的?” 赵明闻道:“若说这里头没有那几家的手笔,恐怕谁都不会信。就连那些处的官吏,恐怕大多都已经通敌,搅合在一块了。” 撷芳往日是并不会知道这些消息,她虽然高兴于赵明闻的信任,心里头却仍然感到彷徨,好在她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念头,所以此时除了茫然困惑之外到也并不惊惧。 “宛珠……”她唤道,“你怎么——” 赵明闻并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说道:“先时且不说,如今你可非得知道了,不若以后嫁出去管家理事,怎不能还让夫婿教你罢。” “什、什么?”撷芳不由骇然,她紧盯着赵明闻,“宛珠,你说清楚,什么嫁出去,谁要嫁出去?” 赵明闻面不改色:“难不成你真想在这里陪我挨日子?” 她笑道:“我早同阿翁说好了的,到时候你便改了名姓,算作我父亲的养女,在底下将领中选个勤谨有才干的小将嫁了,如今战事频频,又有人看护着,不愁熬不出头。” 撷芳不由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发现自己的失态,她先呼吸两口缓和了情绪,方才继续道:“你便这么信不过我吗,在京中时便这么说,到了居留还这么说,怎么如今到了这份上,你也要这么说呢?” 赵明闻不再说什么了,她深深地望了撷芳一眼,显而易见地没有放下想法,却转而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那几家对魏人助益良多,焯夏多是信他们而不信我们的,他也不是会费尽心思同梁地商人打交道的,多半是选个人同他们一块对接,也是以那几家为主。” “等掌了事,无论是价格是人选,难道还不是全凭他们的意思?得了权利便总有人要作怪,竟把好事全然变作坏事了。钱财倒还是次要的,若有那坏心思的人有意排挤,把旁的小商人都挤垮了,到时候边市的买卖就是一家独大,全然掌控在他们手里了,便是朝廷,固然不惧,可行事前也得百般筹谋,免得坏了民生,俨然便是心腹大患了。” 撷芳道:“如此看来,便必得彻底铲除了才好。只是,为何是卫三郎?” 赵明闻捏了捏眉心,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马车已经渐渐停下,窗外传来李之同的声音:“颜佳部首领颇黎已经到了,请公主先略作妆饰,一会便有人前来迎请。”他姿态恭敬地说道。 赵明闻略一颔首,道声“有劳”。 ………… “阵仗可真大。”前来迎接梁朝公主的人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身下的马也前后踏着步,却被缰绳控制在原地,其中一人望见了车队,不由低声说道,其余人闻言也全都哄笑出声,声音传得很远,引得站在最前头的几个人都皱紧了眉。 这的确是一只规模宏大的车队,虽然比起送嫁时已经格外俭省,却也不能说一句轻骑简从。连带上焯夏送来的扈从,丹鄂重节部所出的使臣,浩浩汤汤近数百人。 其中有几辆马车,被所有人拥护在最中央,毫无疑问便是义成公主的车架,虽然没有施加华丽的绸布,但从四壁雕刻精细的纹样上仍旧能够看出制作时的精心。 “你们该安静一点。”一个男人说道,他在所有的前方,位置略次于脱斡里勒,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地位尊崇的人。 比起其它人,他的长相要更柔美一些,眉眼间的转折很平缓,像是用墨水浅浅描出,一层又一层叠加晕染过一般,虽然皮肤被北地的灼日晒得微黑,却毫无疑问地能看出他身上梁人的血统。他的身上裹着一件绸缎缝成的锦袍,色泽艳丽,刺绣精致。 被他的眼神扫过,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人都很快住了嘴,脱斡里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叫他道:“好了,保成,不要难为他们,我们该去迎接梁朝的公主了,你应该和我一起去。” 说罢,脱斡里勒抢先策马上前迎接,保成略后他半个身,也跟了上去,余下的几个人也纷纷响应着跟在他们的后面。 车队中除了护卫的骑兵和通译之外,还有属于梁公主的属臣和侍女,属臣们也骑马,他们隔绝在公主车架和骑兵之间,侍女们则分乘在几辆马车上,坠在赵明闻的身后,她们是车队中唯一的女性。因为一种天然而来的抵触心理,侍女们仍旧没有改换胡服,还是穿着着从梁地带来的衣裳,塞外的风很大,吹得她们脸色有些发白,偶尔有人掀起帘子,从缝隙中露出半张清秀芙蓉面,又很快消失了。 “脱斡里勒!” 为首的一人认出了他,赶马上前,紧紧抱住了脱斡里勒,他向他们打着招呼,其余的骑兵也大笑着回应,脱斡里勒带来的队伍很快混杂在人群中,一同继续向前,在说笑中不久之后车队便慢慢停在了帐前。 不同于丹鄂重节部,脱斡里勒并未特意设立迎客用的帐篷,因此此时赵明闻等人到达的便是大帐所在。 既然已经抵达了目的地,骑兵们于是纷纷下马,分开前往各处休憩,李之同抢先一步同脱斡里勒寒暄,他的胡语仍旧说的磕磕绊绊,因此通译们也就簇拥在他的身边,属臣们则等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侍女们也下了马车,她们围拢到一边,撷芳先跳下了车,她掀开了帘子方便赵明闻出来,赵明闻先探出了半个身,握住了撷芳的手。 她从马车上下来了,侍女们便跟随在她的身后,再往前几步便是脱斡里勒,但他对赵明闻的到来毫不理会,只是斜着眼瞟了她一眼,又紧接着跟李之同说起话来。 撷芳有些愤愤的,赵明闻却微笑着止住了她,她不知看到了什么,似乎觉得有趣极了,便拍一拍撷芳的手,略作安抚。 脱斡里勒没有搭理其它人,他率先进入了大帐,属臣们紧随其后,唯有保成留了下来,朝赵明闻歉意地笑了笑,又为她引路。尚走不到几步,就听到脱斡里勒大声喊着他“保成!保成!”,保成无奈极了,先看了赵明闻一眼,见她示意自己先行,方才松了口气。 “走吧。”赵明闻道,她又略停了停,这才同样进去了。
第22章 颜佳部,大帐。 大帐内早已燃起了明亮的火光,从中央和角落处摆放的炉子里散到帐篷的壁上,暖意融融地裹在每一个人身上。四角支撑用的柱子上,黄金雕刻的神鸟盘旋其上,从头顶投下冷冷的幽光,沉默地注视着此处的所有人。丝绸制成的华美装饰垂挂在四壁,这些是从南地运来的,每一方都价值千金,魏国的达官贵族们偶尔会裁成衣裳上身,却绝不会如此奢侈地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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