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景平帝已经等候很久,见到杨晖的身影,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点了点头,算是迎接。在这短短的几天当中,他始终没有见外人,茶饭不思,因此也瘦的格外厉害,衣裳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空落,挂在身上,无端地叫人觉察出几分萧索。 “陛下。”杨晖躬身向景平帝行礼,但景平帝却好像并不曾听到一样,只管呆立在原处,他的身影仿佛凝固了,一动不动,直到很久之后,才喃喃地吐出了一句:“起来罢。” 在这几日当中,景平帝思虑很深。 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也十分懊悔自己辜负了先祖的期望,没能力挽狂澜,将整个大梁重新拉回正轨,也辜负了那些忠臣的等待,直到今日,也只能将自己手上的权势拱手他人,眼睁睁望着自己成为傀儡却终日醉生梦死。 他畏惧于自己的怯懦,并且终日夜不能寐,担忧那些九泉之下的死人深夜索命。景平帝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具有大才的人,能够站在如今的这个位子上,也十分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天下人人都有攻讦的把柄。 他始终胆战心惊,惧怕自己在某一日,便不得不亡命奔逃。 所谓的不去做,也算是景平帝的一块遮羞布,仿佛就是这样他便能忽视其背后那些血淋淋的,他并不愿去面对的真相。 但他同时有些愤慨——便是我真的去做了,那又能如何呢? 或许并不能如何。 便是在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景平帝也会如此说,他的脑海中当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延昌帝的身影,其实那也不过是依照画像模拟出来的一个样子罢了。在做皇子的时候,因为年纪尚小,母亲并不得宠,除了年节时能够见到皇帝寥寥几面,他是很少能出现在忙碌的帝王面前的。 皇帝的儿子已经足够多,多的叫人心烦,而相比于朝政,显然一个势单力薄的幼子并不值得他投去注意力。 但景平帝也能够隐约知道延昌帝的可怖,或许是从自己母亲等人畏惧并且尊崇的话语当中,或许是从那些间或传来施加在一家一姓上的严苛刑法——无论哪一处,他都为此而感到战栗。 直到延昌帝死去。 谁也料想不到,那样一个英雄人物竟然会如此结束了自己的一声2,并且是以那样平凡甚至可以称得上窝囊的死法。 不得不说,大部分人彼时都松了一口气。 景平帝也不会想象到,那样的“好运”会在不久后降临到自己身上,即使是以母亲的性命作为代价。 便是因为这样桩桩件件的事情,他的心中,始终留存有一种不甘、或者说怨念。当自己见了延昌帝,又或许是旁的什么人,难道还能说些什么吗?说自己其实从未想要这个皇位,一切都是出自张海月的授意?没有多么大的野心,只想世代做个安享富贵的王爷。 这样的话,或许可能骗过其他人,却唯独骗不过景平帝自己。 “中堂,”想到这里,景平帝才第一次开了口,他望一望杨晖,询问道,“你说,朕当真做错了吗?” “陛下是天子,天子又怎会有错,还请陛下小心保养自己,勿要以此恼怒,心中存了郁火,到底与身体无益啊。”杨晖明白他在顾虑着什么,说话时,便也全然是长辈关怀的口吻。 这样的表现自然让景平帝感到慰藉,他惨然一笑。 “你们都在怜悯朕,那样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但是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我不想要任何人怜悯我。”景平帝忽然愤怒起来,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最后甚至是呐喊。 而杨晖只是望着他,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他忽然改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口吻:“陛下如今也渐渐大了,也是时候知道朝中的事情应当怎么做了,我想赵氏如今的样子,恐怕有不少缘故在她父亲身上。为人子女,想要为父亲报仇,这固然是孝道,但是,等到这孝道做过了头,对于陛下而言、对于朝廷而言便不是一件好事了。” “自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里头或许并非没有怨恨在。” 怨恨,这样的话,似乎很少能被景平帝听见。即使心中有怨恨,谁又敢捅到景平帝面前呢?他到底是皇帝啊,即使心中只是不喜,却自然有那一等人等着谄媚巴结,转头来便要踩上一脚,好拿着这样的“功绩”到景平帝面前去献媚。 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中堂这话,却又是为何?”景平帝却不会直接听信杨晖的话,他明白,杨晖与赵明闻是自来已经结下仇怨的。 “赵氏昔日往塞北和亲,虽然得有天子义女、公主之尊荣,但到底觉着所托非人。自来女子于婚嫁事上最为留心,倘若能得一个好夫婿,便以为终身有了倚靠。然而那魏王焯夏,到底年老,虽是枭雄,却生性暴戾。心中有些委屈,倒也能够谅解。”杨晖神情和蔼,甚至于在末尾足够宽宏大量地补充上了一些体贴的话语,自然,他最终的目的却并不仅仅如此。 景平帝凝神思索,口中的话语却忽然停顿了一下,才猜疑地说出了口:“中堂的意思是?” 杨晖捻须微笑,不闪不避地回望着景平帝,说出的话,大都意有所指:“女子多重情义,何况镇北侯更是老臣,即使陛下多些优抚,显然也不会有人反对。镇北侯忠心耿耿,想来陛下只要将其中的无奈心酸略说一二,便是再不认同,也不会为难。等到此事平过,便赐下一门好婚事,为人妻子,更该相夫教子,自然赵氏的心也便不会再在这些事情上了。彼时,一切都好图谋。” 至于图谋什么,杨晖并没有明说,但此处的两人都心知肚明,于是一切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景平帝思索片刻,终于点头道:“中堂此言说的很是,但我到底还是有些顾虑。” 对于他的疑问,杨晖早已打好腹稿,此时也是不紧不慢地说了出来,直指问题的要害:“这赵家早已无男丁,如今这样,不过是外强中干,全凭她一人撑着。等到胸中的这股气散了,往后便是想再撑起来也不能得了,放在外人眼中,陛下对待老臣,仍旧是一样的敬重。这样一石二鸟的事情,陛下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景平帝似乎还要再问,他忽然皱眉,沉吟了一会。 不知是怎样的一番天人交战,竟然让景平帝的神情变换如此,杨晖却并不催促,只是等待着,没有出声打扰。杨晖在心中慢慢地数着数,直到数到了第二十三下,才听到了回答。 景平帝最终艰难地下定了决心,有些艰涩地说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皇姊到底是有功之人,我也并不愿薄待她。” 他明白自己并非是没有办法,此时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过是出于一己私欲,而这样假仁假义的补偿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让他觉得释然的,至于更多的东西?那就是不是景平帝需要去考虑的了。 杨晖合掌一笑,对于皇帝最终的选择十分满意:“这样的事情反倒好办了,陛下不妨多赠嫁妆,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景平帝于是握拳轻叹:“那便依照中堂所言罢。”
第207章 “你就是性子太犟, 如今能回来,安心过日子就是,何必闹腾出这么些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急, 意之, 只是, 只是你也得看看如今的情势啊, 陛下不是先帝, 于咱们的面上也不过是些香火情, 又怎么能让他因此格外豁免。你就是要知道这一点,也不会如此莽撞了, 何况如今还有杨晖那一等南地的士人在里头挑拨,个个都是能引经据典,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人,你一个人, 便是有泼天的神通也挡不住啊。” “意之?你听明白没有, 意之?” 赵安时如今精神渐好, 行动也开始如常了,他是惯来闲不住的,往日还能因为身体的虚弱心不甘情不愿地休息着, 现在便迫不及待要往四处去松散。这样的倔强,自然让赵明闻很是无奈,只是碍着是长辈, 到底不能说什么重话, 便也只好拿些话来慢慢劝着,一来二去, 便让赵安时絮絮叨叨上了。 年老的人总是因着心中对于小辈的那一份担忧, 格外地喜欢出谋划策, 赵安时却也并不例外。赵明闻对于这样的表现,固然有些疲倦,但更多的还是亲人能够保全身体,从那样艰难中挣出来的喜悦。 只是,这样的时候多了,便是谁的心中都会生出厌烦,何况赵明闻几日来连轴转了又转,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她拖长了声调,慢悠悠地唤道:“阿翁——” “你都说了我好不容易往家里头来,多的且不说,你好歹给我过几天松散日子罢。我这脑袋里头乱慌慌的,实在打叠不起什么精神来,便是有什么多的话,且不着急这一时片刻,放到后头来讲也是一样的。”这样撒娇一样的抱怨起初也让赵安时摇了摇头,但他很快又严肃下来。 “少在那里打什么马虎眼,这样的伎俩我从前便做过了!” 眼见着赵安时吹胡子瞪眼,就要做出一副愤怒的情状,赵明闻赶忙起身,就要离开:“军中还有事情,我这里且赶着去,便不多陪了,您好生安养着,到底身体要紧。” 赵安时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拦住:“宛珠要做什么你便只管让她做去,她自然知道厉害,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难道齐整有多少关隘是不明白的?便是什么都不懂,难道能做出这一路来的功绩。” “我且劝你少掺和这些,眼不见心为净,便是出了事情又如何,都是半截黄土埋身子的人了,左不过早晚都是死,又何必记挂着这么一点子的东西?”白氏没好气地在赵安时床榻边坐下,皱眉剜了他一眼,一面又向赵明闻道:“好孩子,你只管去,那头事情要紧且不必管这老糊涂的人。” 赵明闻朝白氏微微一笑,神情却有些僵硬,她嗫嚅了一会,忽然唤了声:“阿婆。” 这样的称呼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便是白氏,也不由地恍惚了一阵,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赵明闻的脸颊:“好孩子,如今一切都好了。” 百氏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虽然心中仍就十分惦念,但到底没有因为自己的私心耽搁下来,攥着手,又说了几句,便要着急打发赵明闻离开。 她的余光自然同立在屋外,不时来回躲踱步,感到焦躁不安的管氏遇上了,于是又道;“快去罢,你婶婶很惦念你,去瞧瞧她吧,如今也是多年未见了。” 赵明闻于是向白氏一福身,这会的话出口倒容易了许多:“我走了,阿婆。” “去罢。”白氏颔首,目送着赵明闻远去。 管氏早已等待许久,见了赵明闻,也顾及不了许多,直直便上来,紧握住了她的手,凝神注视了赵明闻好一会,才带着些哽咽地说道:“好、好,回来了,我的明闻回来了,我如今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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