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赵明闻向承平帝点一点头。 若是放在往日, 她自然要为这样的轻率受到外人的指责,但是今天,赵明闻是以帝师的身份到来的,皇姑、帝师,这样重重的身份,让这场会面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太后。”她又转而向齐友真半躬身行过一礼。 齐友真的身影在帘后又是一动,她向赵明闻遥遥一拜。 于是这课便开始了,说是授课,其实也不过是照本宣科讲些经史子集上的圣人之言,时间久了,承平帝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赵明闻与他相对而坐,却并没有唤醒他,只是始终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承平帝。 似乎是为这视线所惊扰,承平帝很快挣醒过来,他朦朦胧胧地揉一揉眼睛,正想招手呼唤宫人,才恍然惊觉自己所处的地方。 “皇姑——”承平帝于是怯生生地望向赵明闻。 他自然生得一副好面孔,平素便常以此获得旁人的亲近,尽管知道承平帝或许并不如面上一般无辜,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自然乐得随手赏些玩意,于自矜无关痛痒,却也好让他欢喜。 但是,这样无往不利的花招似乎在赵明闻面前失利了,她只是注视着承平帝,叹道:“这是第一次。” 承平帝不由一怔。 赵明闻却并不解释,她望了望齐友真,再次微笑起来:“陛下既然倦了,便请回去歇息罢。今日无事,过了晚上,更当好生将功课念诵一遍,我明日是要查的。” 得了这样的意外之喜,承平帝也不再多想,他向赵明闻与齐友真行过了礼,转而便往殿后而去。而齐友真却在这时拂开了帘子,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含笑道:“皇帝年幼,许多事情自然是不清楚的,秦王还要多加劝解啊。” “刀斧手都撤下了吗?”赵明闻只是反问。 这样的一问,显得过于突然,让齐友真想要接着说出的话也被截断了。 “太后在这件事情当中又参与了多少?”即使是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语,赵明闻的神情依旧温和,似乎并没有为此而愤怒的意思。她的语气实在笃定,让齐友真连推诿的机会也没有了,她明白,这是赵明闻在警告自己。 齐友真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她忽然陷入了沉默,细密的冷汗忽然从她的额头上渗了出来,沾湿了一片。 赵明闻却很是沉静:“自然了,玩笑话而已,太后也不必当真。”至于到底是真是假,两人心中都有数,也不必明说了。 “便是玩笑话,也着实叫人畏惧啊。”齐友真也随之微笑起来,“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担心这个顾虑那个,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惊吓了,公主何必戏弄于我呢。” 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是慢慢地饮着茶,齐友真却只觉得那茶变得越发苦涩起来,显得十分心神不宁。就在她以为这样的安静便是最后的时候,远远的,似有一声惊叫传来。 那种血腥气变得越来越浓了,齐友真忽然变色,她震惊地望着赵明闻,几乎无法再保留那种镇定了:“这是宫城——你做了什么?!” 赵明闻不紧不慢:“做错了事情,总要长长规矩,否则事情平平抹过去,往后更要轻慢了。皇帝既然做事不严,便应当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结局,当断不断,左右游移,心不能定下来,便做不成大事。” “太后心中也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国家大事摆在面前,难道我个人的意志还能使之退让?要么,他做事更利索些,不要畏首畏尾,转手便把我杀了,把我满门上下屠个干净,我也不会说什么二话,也敬他足够心狠手辣,能把事情做绝;要么,他就彻彻底底老老实实地当个傀儡,去贪享富贵,眷恋美色,朝中的事情有的是人去做,他也自然从从容容地得个中正名声。” “乱世,当用非常之理。” 赵明闻手扣几案:“在这个位子上,我要的是一个足以接任的皇帝,否则我为何轻易地将自己已经获得的东西拱手相让呢?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太后该好好想一想了。” 她慢慢起身,向着殿外走去,其中不乏许多寂寥。 但赵明闻也留下了一页纸,有字的一面被折叠起来,齐友真取了过来,她看了一眼,便送到一旁的烛火上点燃了,然后等待那纸慢慢地烧尽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只是皇帝是这天底下最蛮横的人,也是最无礼的人,自然在他的世界里,也不会并且不可能有这样的说法,他只是恣意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去施行。 如今情势易倒,齐友真已经感到了不安。 怔怔地望着窗外很是一会,被那风一吹,她才恍然惊醒了,太阳渐渐西垂,那种昏黄的光线便晕染在地上,瞧着仿佛暖融融的。一旁的茶早已散尽了温度,白烟被吹走了,除去偶尔的涟漪,同一面镜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齐友真的面容被缩小摆放在上面,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去小厨房给天子熬一碗羹汤罢。”但她很快回复了过来,招手唤来侍女,如此吩咐道,“他今日也倦了,很该好好歇息一番,晚上再命御医过去一趟瞧瞧,别受了风再受了惊吓。” 得了这样的一道命令,宫人都蓦然地打破了静默,纷纷动了起来,此方宫殿很快就恢复了那种生气,与方才的冰冷孑然不同。后宫没有皇后,作为嫡母也是养母的齐友真,无疑要接过处置一切事情的大任,想起那些堆积已久的工作,她也不由沉沉地再叹了一口气。 “我该怎么办呢?”齐友真这样询问着自己,感到有些茫然,不知应当做些什么了。 “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或许什么都做不了——承平帝是决计不会让她插手,也听不进去齐友真的话的,而赵明闻,她看的十分清楚,赵明闻是不会准许自己插手这场选择的。 奇怪的荒谬啊,不是承平帝在选择赵明闻,而是赵明闻在选择承平帝,她挑剔地计较着承平帝身上的每一处,并且时刻做好准备,将他剔除这场竞争。 自然了,这场挑选是不公平的,规则也只会由赵明闻来选定,但是差池便在生死之间,谁也没法躲脱。 她等了很久,始终保持着沉默,宫人们不知道她为何感到犹豫,却又不敢将齐友真一人留在屋内,于是只得点亮了灯烛,随后等候在一旁。她的目光似乎为那样的光亮一灼,有些刺痛,垂下了眼睛眨了眨,又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太后?”小宫女胆怯地上前,恭敬地等候着齐友真的示下。 齐友真又沉默了一会,她向那孩子安抚地笑了笑,心中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去请镇北侯夫人进宫说说话罢,我这里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她,再请母亲也一道到宫中来,家里的弟弟们只怕都到了成人的年纪了,门庭清明,这才是治家的长久之道,请父亲多看顾些,免得招惹了事端。”齐友真最终这样说道。 “至于妹妹们——听说科举在即,先前不是都闹着要去,若是能成,想来也是一条好出路,便叫他们也去试一试罢,如今是比不得当年了。” 宫女于是领命下去了,她站在原处,又看了看天空。 日头已经尽落了,如今天色昏暗,那些暗淡的星星逐渐亮了起来,弦月弯弯,月色却仍旧皎皎,果然是好时节啊。
第217章 即使如今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但是人人都知道,在京城乃至于整个大梁,都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正在酝酿。对于大部分人来说, 他们尚且茫然不知, 然而自身早已牵涉其中, 即使想要独善, 却已经不能够了。 没有谁能够在这场争斗中完全保存自己, 也没有人能够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始终占据先手。 一切都是未知, 以至于这种未知太过广泛,让人也轻视起来。 但对于赵明闻来说, 结果却早已揭示了。那些尚且还在苟延残喘、妄图负隅顽抗的敌人们都被以最冷酷的手段肃清,当她再次回归京中的时候,以收复失地最为居功至伟的首要人物,声威到达了令人畏惧的地步。 承平帝固然是人人尊崇的天子, 但也不过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年, 同样是血肉之躯, 他也并未曾真正成为圣人,自然也会有敬畏。 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逼,或许旁人并未十分彰然地显示, 也足以让他胆战心惊很久,即使夜晚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了。 不过, 赵明闻事实上是并未持有那些心思的, 她抱着一种隐秘的期待,乃至于在一定程度上是比所有人更期待承平帝能够成长起来, 承接天下社稷的重任的。 只是, 到了她这样的地位, 即使是简单的一句闲话,也会被人战战兢兢地揣测许久,哪怕是偶尔的一个眼神,也会让人胆战心惊伏地请罪不止。甚至于她本身并未想过如此深奥,也不得不被天下的情势催逼,与皇帝逐渐走到了对立的地步。 然而不管两方情势是如何对峙,作为帝师的赵明闻,仍就前往宫中为皇帝授课。 就是这样沉静的态度,也使得原本许多心思浮动的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女子称帝,或许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但是,当一个人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她便不会再被赋予任何的属于其本身的身份特征,而是统治者——甚至是一个手段极其强硬的统治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人只能畏缩地敬伏在这样的威势之下了。 桩桩件件的事情到了承平帝眼中,也不断积压在他的心里发酵起来,直到此后的一日,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压。 或许只是小宫人一句茫然的疑惑,便成为了压倒承平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下手为强。 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想要再循序渐进是不可能的了,背水一战、放手一搏,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的时候。 承平帝是这么想的,他自然也是这么做的,寄希望于自己的反抗,能够借机从赵明闻的口中撕下一块肉来——倘若能够借机使其手伤,哪怕只是轻伤、感到一些疼痛,那也足够了。 时至今日,他心中的那种慷慨悲歌已经到了尽头,仿佛天下再没有如自己一样牺牲赴死的人了。承平帝甚至为此冷笑起来,他畅想着后世人对于自己的推崇,对于赵家乱臣贼子的唾骂。他到底是皇帝,万人养出来的骄傲是绝不容许承平帝坐以待毙的,而那些锦缎珍宝中堆砌出来的软弱无能,又使得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适配这样的局势。 他集结了一支小小的队伍,那里是自己能够调动的所有人手。 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人心总是有偏向的,即使承平帝身为九五至尊,但作为一个已废罪人的儿子,乃至于庶子,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具有法理上的正统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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