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闭上了眼睛,问于贺道:“藏在周王后面,害死了我阿耶的,也是他们?” 于贺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赵明闻,没有想到赵明闻会以这样平淡的态度接受了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可于贺到底已经离开大梁很久了,那时的诸王尚且年幼,尚且没有被加予多少繁复名目的称号。 她不由苦笑着说道:“我又哪里知道那么多呢?” 赵明闻问道:“这些事,你是从哪知道的?” 于贺皱眉回想起来:“我却不大记得清了。一些是从我从前身边那个妈妈哪里知道的,她原来是宫里出来的老宫女,虽说宫女出宫便不能谈论宫中的事情了,可谁又能时时刻刻遵从呢,闲话时也听她说了不少。只知道庄靖太子出事前两年他身边便已彻底换了一批人了,换下来的那些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放出宫的名册上也没有他们,病亡里头也不见,就像是彻底消失一样。后头她回了老家安养晚年,我便不大知道了。” “另一个倒是说来也巧,我年幼时惯爱作男装打扮,时常到阿耶书房里玩耍,他也并不禁我,只叫别碰了紧要的文件。有一日,我七八岁那年,去他书房里取了书,便到后头一个隐蔽的小室里去看,迷迷糊糊便睡着了。梦中便听到有人在争吵着什么,情绪很激动,我偷溜进去本没叫阿耶知道,那会也不敢动,便只静静听着,不敢有动作。” 于贺说到这里,脑海里的记忆便愈发模糊了,她越是努力回想,便越发混乱,头也痛得厉害,像是有千万根扎在里头,眼前一阵一阵发晕,无数地光点密密匝匝地无序排布在黑幕上。她身子一歪,几乎就要砸在地上,但好在勉强稳住了。 赵明闻赶忙去扶她,正要说话,却听于贺又接着说道:“他们的声音我当时不能听清,只恍惚中听到了一个词,便是忘生。” “后头我便又睡了过去,直到被我阿耶摇醒,他看上去很惊讶我在那里,一连追问了很多个问题,都被我模糊对付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我没见过他那样的神色,那样激动地大哭大笑,他就那样抱着我,激动极了。但是……” 于贺又重复了一遍:“但是……” 她猛地站了起来,怔怔地转向赵明闻,轻声说道:“但是在暗处,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就在那里。” 赵明闻思索着,低喃道:“这便说得通了。阿姊,如果庄靖太子早知道自己年岁不永?他知道了,也就不会瞒着先皇,那个时候,刚好是先皇生出改换太子意思的时候,难怪——” 她轻叹了一声:“难怪啊。” 于贺也接上了她的话:“那么先皇想要除去的人,必然就在那些死了的人里头,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有意识进行的权利的转移。一时清除那么多,那些位子没人坐了,朝廷里头便会出乱子,大臣心里头也会有异议。可如果换个方式,有一个愿意为此丧生毁誉的太子,一切都好办了,朝廷缺人也就得往上提拔人,底下的寒门也就有了出头的机会,世族的根基也就断了。” 赵明闻则道:“所以为什么是陛下继任,不是什么旁的缘故,陛下是在庄靖太子的持养下长大的,他的意志,也就是庄靖太子的意志。即使先皇没有为其翻案,圣人也一定会为他昭雪,所以那些旁的人,都是被选择着走上了那条路,那是先皇在铺路。” “门阀,门阀!”赵明闻反复叹着这两个字。 于贺却仍旧沉思着,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这是她先前有意避开不愿细想的东西,她被这样的可能惊住,又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方才慢慢说道道:“不止如此,明闻。你说是谁在背后操控呢,世家、魏人甚至是宫里,谁的手能伸那么长,能叫所有人都被困在局里。” 于贺忽然急喘了几口气,立时泪流满面。
第32章 赵明闻不由露出震惊的神色, 但很快又抑住了,仍旧垂眸思考着,慢慢说道:“这事情你有几分把握?” 于贺摇头道:“一分把握也没有, 这事情往日旁人便是说给我听, 也只会当做笑谈, 谁又能想到过了那么些年, 何家还有复国之志?甚至为了这么个皇位, 便连道义也都忘干净了, 竟然公然勾结起外族来。” 赵明闻的声音平淡,她对此并不奇怪, 扶着木几坐了下来,冷冷道:“何氏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个样子?末帝连自家江山都能拱手相让,召天兵开门迎敌,事后反倒怪罪到女人头上。安定公主倒是好气节, 宁死不肯退, 最后不也死在末帝手上巴巴地表忠心去了, 也难怪如今能做出如此举措。” 她叹道:“根本还在世家身上,旧的门阀还没死,新的便又起来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也不想想叛了旧主,谁还敢用他。魏人的胃口又岂是能轻易填满的,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活活丧了自家性命, 便连那数百年清誉也一样保不住。”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赵明闻想道。 本朝之初, 太|祖谋夺天下, 问鼎中原, 他几乎算的上半个草莽出身,便也少了对世家的敬畏,倘若不是世家们倒戈得快,他早已对其下手,但出于对统治稳定的担心,还是被劝解下来了。这本来没有什么,他手上握着兵权,大肆打压门阀也不敢有人出言忤逆,然而他死得突然,一病倒了,一滩事便全留给了新帝。 可偏偏皇帝体弱,做不到像他父亲那样事事躬亲,便只能把皇权下放到氏族子弟手中,然而他虽然多病,活得却久,等到太子即位时,这便成了惯有的旧例了。 直到咸安帝时,皇帝们才开始试图重新掌握那部分权利,这无疑又再次触动了世家的利益,他们本就对皇家有所不满,如此一来,冲突便爆发了。 当有人不遵守游戏规则甚至是试图重订一个规则时,其余的人便会去怀念上一个主持者的好,赵明闻甚至怀疑他们从未放弃过扶立何家后人,从而摄取更多的利益的想法。 如此思考,这一连串事情中的异样也就不难解释了。 两人此时都默契地停下了话语,没有继续往下说,赵明闻便站起了身,她又瞧了瞧于贺,见她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眉宇间也没有先时的愁绪,便叹了一声,略一致意道:“这事便到此为止罢,我今日来这里,也不过是看看阿姊可好些,却没想耗了那么久,竟是耽搁阿姊休息了。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我便且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我总在那里的。” 于贺朝她笑了笑,神态温和,先前有过的那些或蹙眉或怅叹的神色都不在了,两人相交似乎又客气起来。 于贺道:“你能来瞧我,我总是高兴的。这里东西都很完备。何况要到王帐所在了,也不过几天的功夫,又怎么多麻烦你呢,便是有一二错漏处,都被我这心里的兴奋劲盖住了,哪里能发现。” 这样说着,两人便共携着便往外走去,于纯钧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已经快睡着了,此时也被惊醒,揉一揉眼睛也要起身去送,却被赵明闻制止了。于贺也朝她摆了摆手,于纯钧便乖觉地留下了。 等到了帐外,赵明闻方才又转向了于贺:“想明白了?”她问道。 于贺垂首不语,半晌方苦笑道:“说什么明不明白的,我如今这样也只能糊涂活着了,何况又有纯钧陪着我,很快又能再见到阿耶阿娘,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至于保成……” 她摇了摇头:“我看不透他,蛇鼠一窝,叫他自己同脱斡里勒斗去吧,我也只当没有这个孩子。” 于贺向赵明闻庄重一拜,认真地说道:“明闻,不管你怎么分说,活命之恩,我总记在心里,先前没能道谢,今日便把礼补上。你嘱托的事情,也请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于贺天生聪慧,便是从先前赵明闻所说只言片语中也能明白赵明闻处境的不易,便是在这样艰难的时刻,赵明闻却仍旧愿意花费心力去帮自己脱难,常言道“论迹不论心”,于贺自然十分感念。 赵明闻欣喜道:“阿姊愿意助我,便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又站了一会,方才一一惜别。风越发大了,先前跟在赵明闻身边的玉秀早被打发回去取御寒的衣裳,此时却仍未回来,赵明闻索性借了于贺一盏灯笼,自回自己帐中去了。 走出了于贺的视线,赵明闻沿着几个帐篷隔出的小路慢走着,又转过一个弯,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她却并不惊惶,仍旧走着路,只是唇舌嗡合着,低低地问道:“吉叔,如何?” 那是个身量中等,面容普通的男人,身上的衣裳也是灰扑扑的,补丁摞着补丁,张口时嘴里还有一阵蒜味传来,他也压低声音回应道:“放心,她说得和咱们之前截获的消息都对的上,看起来没有骗我们的意思,应当是可信的。只是我也打不了包票,我看着再叫人跟几日才能放心。于家那里也叫崇韬去看着了,这倒好办,他那还有原来侯爷送过去的人,一起看着,不会出错。” 吉叔,便是逢吉,是赵安时年青时收养的一个孩子,天生听力灵敏。就是远在三十余丈之远的地方窃窃私语,也能清晰分明。 然而为着这个,他也遭逢了厄运,父母在的时候还好,父母一死,便为几个哥哥不容了,合谋乘夜绑住了手脚套在袋子了扔到了江中。幸亏他警觉,哥哥们心里也存了迟疑,并没有绑死,挣扎着出了水,却无力再游到岸边,只得抱了浮木,仍由飘着,正好被赵安时所救。 为着这件事,他也就隐藏了名姓,因为大难不死,索性便叫了逢吉。赵安时也不忌讳他这个本领,本想叫他习武,也能尽其才能,然而逢吉幼时贫困,身体怎么补都健壮不起来,武艺上也缺些灵醒,便只在赵府中做了个亲卫。 逢吉不想耽搁了其它人,他这个本事总叫人心里嘀咕,便是夫妻也会有隔阂,也就一直不同旁人有什么往来。谁知赵明闻回京后却同他关系最好,做了个忘年交,时常招猫逗狗,下河摸鱼的,后头赵从峥战死,赵明闻往魏国和亲,他心里不舍,便也请求同往。 赵明闻微微点头,她本就不疑于贺说的话,只是出于审慎的态度方才请了逢吉一辩真假,如今闻言更是放下心来,便道:“如此自然再好不过,圣人那里也得通了消息,先叫阿翁过了目,由他那里往上递送。卫家三叔那里也得知道,再让往卫公那里去,也好叫他们早做准备。” 她继而又道:“多谢了,吉叔。” 逢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温和地望望赵明闻,往两个帐篷之间的缝隙里一站,又等着赵明闻走远了,方才收回目光,又是转了几弯,这才消失不见。 赵明闻又往前继续走着,半途便瞧见了匆忙跑来的玉秀,玉秀的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跑得很快,脸也红润润的,手里头捏着的灯笼左右晃荡着,光也就摇摆着照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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