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遇简短地说道:“能走。不远。” 赵明闻见众人皆已站定,便催马沉声道:“走。” 她又望了望赵弘遇,道:“弘叔,劳你带路。” “好。” 赵弘遇一点头,简短地结束了这段对话,然后抢先向前继续领路,赵明闻则退到了中部。她的衣裳早已被雨淋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玉秀本想叫她换下,却被赵明闻挥止了。她背对着玉秀,行在前方一点的位置,只是快速说道:“没事,到了地方再说。” 暗淡的天色和阴影笼罩着一行人,举目而望,到处都是朦胧四散的景致。四周静寂无声,唯一能刚听到的,只有马蹄落在草地上的溅起一圈水的细碎声响。偶尔有不懂事的荒野幼兽,忍不住好奇地露出一双眼睛,也很快消失了。偶尔天空中闪电一现,穿过整片天空,才能兴起微弱的光亮,却又很快被吞噬。 人们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赶着路,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辆马车却忽然滞住,其后的人看不清楚,险些就要撞在上头。 赵明闻勒马停住,看着人跳下去查看,那人回禀道:“是车辕断了,底下有泥,得叫几个人去帮手。” 话未说完,便已有数人齐齐下马,动手推了起来,然而上头本就载有重物,因此便深深沉了下去,于是饶是几人拼命挣力,却依旧没法挪动分毫。此时的雨下得越发大了,被风吹着左右飘摇,斜打在身上。 赵明闻正要下马,却又听到一阵蹄声,众人都以为是敌袭,虽则仍有些慌乱,却早拔刀出来做戒备状。赵明闻正要退后,却见那一行人目标直指自己,不由一惊,正也要抽出锋刃,定睛瞧时却不由微愣,忙止住几个兵士:“把刀放下,是自己人。” 果然,来人虽则行色匆匆,满面疲惫,在暗色里却仍旧能依稀看出模样,正是方承业。赵明闻起初尚还有疑虑,此时见他过来,便立时转换了神色,厉声喝问道:“方承业,你怎么在这?!” 赵明闻素知陈香云对方承业信用之深,他本是陈香云母家耗尽心力得来的可信之人。杨家早已衰败,能得此人已是不易,几乎散尽了全部家财,陈香云自然感念,初时方承业也不过担着一个小小职位,后头便越级提拔起来了,算是卫队之长,统管那随嫁的五百亲兵。 赵明闻昔日很是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也深觉他是个极有才干的人。只是方承业往日只坐镇王帐,并不出来活动,此时一见,赵明闻深觉不好,也不客套许多,便直截了当地问了。 方承业却也不闹,只直直望着赵明闻说道:“那边发动了,看情状很是不好,公主急请您回去,现下便动身罢。” 赵明闻也不迟疑,当机立断抽刀砍断了连接车马的绳索,玉秀等人也翻身上马,队中女眷不多,不会骑马的便同擅者一乘,过不了片刻便都已备好了。 唯有于贺,她身上几日来又添了些病症,身体虚弱无力,几次欲上不得,险些跌了下来,赵明闻便从侧边靠过去,握住她的手腕一提,于贺聪慧,霎时便明白了赵明闻的意思,便也借力往上,正好被接住。 “东西都留下,一样不许再带,都随我走。”赵明闻冷然道。 说罢,她也不听众人牢骚回禀,便已继续催马往前。 队中还有人不舍,却也只得从令,方承业一马当先在前,赵明闻等人紧随其后,赵明彰担忧她的安全,便驰护在左右,片刻不敢离开。 凄冷的烈风吹在众人脸上,他们不得不眯起眼睛去望路,泪水被吹着却再止不住,只是仍不敢放手。女孩们被围在里头,护卫则四散在周围,即使王帐所在没人敢撒野,但在如今情境下,难免顾虑颇多。 众人一路疾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不远处便有无数灯光闪烁,几人皆是齐齐松了口气。赵明闻这时也才放松下来,她动了动胳膊,发现一阵酸胀麻木,手指已经被冻得僵硬了,几乎无法再动作,被固定成了一个紧握的姿势,轻轻颤动着。 “不要停下。”她急喝道。 但已经迟了,话音未落便已有人栽倒马下,长久的紧张过后他们已经耗尽了精力,稍一松神便很快昏厥了过去。但是来不及停留了,队里经验最丰富的便是赵弘遇,见赵明闻望过来,便点一点头,退后去查看伤势了。 赵明闻一挥手,便自分出了一股人留下看着,女孩们也停在那里,她自己则带着赵明彰等人继续往前。 赵明闻心中焦急,便更加催着身下的马加速往前,几乎将剩下的几人都远远抛开了。那马跑尽了气力,将将到了前头几步远的地方,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赵明闻忙护住于贺,就势一滚,方卸了力道。衣裳浸到泥水里染透了,于贺身上到很干净,赵明闻见方承业等人也将赶到,便要将于贺留在原地,自己抢先过去照看。 于贺却忙道:“我也去。好歹也有了两个孩子,况你的人也不大懂胡语,难免会有了纰漏。” 赵明彰此时也已跳下了马,也不等吩咐便已抢先负起于贺,跟着赵明闻疾向帐中跑去。 赵明彰自守在帐门处,赵明闻同于贺方一掀帘进去,便见陈香云闻声而向,见是赵明闻,脸上神情方才缓和了下来,她的嘴唇煞白,面色也不大好,赵明闻却顾不上和她叙旧,只问道:“如何?” 陈香云却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成,邓医士已煎了催产的药用下去了,仍旧出不来。” 于贺此时已净过了双手,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此时便过来向赵明闻二人道:“我去瞧一瞧。”见其点头,便又向陈香云略一施礼,这才进去了内室。 她也懂些医术,医士不方便上手的却也能做,便叫几个妇人牢牢钳住那女子的双腿,自己不住地推拿,直有小半个时辰,女子方才发出一声惨叫,孩子这才挣出了大半。鲜血顺着腿间不断流下,不一会便又浸透了一块布,热水端了一盆又一盆,却又陷入了坚持,于贺只得再用了重力去按揉推压。 外间的两人却并未空等,为防着小人作乱,各分了人去四下照看,赵明闻也换了衣裳,叫人煮了姜汤分给几人饮下,又分催了回去盥洗,自己则领了人不住巡查。 惨叫声接连不断,越发凄厉,陈香云便要转身冲进内室,方踏入一步,却见又是一挣,女人半撑起身,咬唇用力,忽然又向后倒去,却再为动作,只是躺着不住地喘息。 于贺接了孩子取了布裹住,转过身来却望见陈香云凝滞的神色,她轻轻推开产婆想要帮忙接住的手,又将孩子搂紧了些。四下里突然间一片死寂,只有孩童不住的哭啼声,陈香云死死盯着于贺,两人都不说话,却忽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于贺颤抖了一下,她忽然说道:“是个男孩。” 周围人闻言面上俱都带着喜色,唯有陈香云面无表情,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她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却也不得不这样选择。 陈香云踏出了帐子,所有的人都不由望向了她,赵明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陈香云勉力笑笑,环顾四周,慢慢地说道:“是男孩。” 众人俱是大喜,便有人依照梁地风俗去取来祝贺用的物件,唯有赵明闻觉出了异样,她望着陈香云,眼神中带着疑虑。 陈香云不能瞒她,只是无奈苦笑着摇摇头,赵明闻不由骇然,将陈香云复又扯入中,压低声音厉声问道:“你疯了吗?十三娘,且不说你我如何,你又如何瞒得了一辈子,你叫她以后如何。” 陈香云忽然甩开了她的手,冷冷地望着赵明闻,又重复了一遍:“如何?” 她突然笑了起来,忽而又冷下脸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赵明闻。我总得要有个孩子,总得要有个男孩!”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个孩子也必须出生。唯有如此,梁人们才会觉得有了锚点,方才能持续地拥护着陈香云。同样的,这孩子也必须是个男孩,这样,她才有了能够参与魏人权利争夺的入场券。 陈香云忽然凑到了赵明闻耳边:“不若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回来呢。” 赵明闻望着她,却笑了。 陈香云便也笑了,她望了望外头,意有所指地说道:“总得有个豁口,旁人才容得我们进去。何况我得有个孩子,魏王年高啊,其余的,我是一概不放心,唯有握在自己手上,方才便利。” 赵明闻摇摇头正要开口,忽闻内室又起乱声,陈香云先是一愣,却不由忽然变色。
第36章 陈香云本还有些怔怔地, 忽的帐外斜下一道闪电,雷声震震将她惊醒,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 便直直闯入内间。赵明闻拦她不得, 无奈下也只能同她一块进去。 便听其中孩子哭啼声同吵嚷声混杂不觉, 于贺抱着孩子在一旁轻拍哄劝, 其余人正围簇在床前, 神情紧张。两人进去时, 却正好遇见一个妇人从里头冲了出来,正好撞到陈香云身上, 她却忙不得告饶多留,仍是自顾自地去了。 赵明闻此时才能护着陈香云让到一旁,静待消息。却见不多时,那妇人重又回来了, 手里多了个药碗, 这是早早已经预备下的, 便是防止有此时景况出现。她将药碗端到居前的产婆身边。 这产婆本是杨家重金请来的,颇有声名,同着方承业一道都跟在陈香云身侧的, 只是今日事来得急,陈香云也不放心旁人,便挪了她出来帮着才安心。岂料如今又横生事端, 她经手过的妇人孩子颇多, 此时却也不显得慌乱,先一手端过熬煮好了的药, 掐开那女子的嘴, 全数灌了进去, 又不住地按压着穴位,希望能止住血流。 但不一会,那产婆便停下了手,面色哀痛地轻轻摇了摇头。其余人且先不论,只是到底有些神伤。 唯有陈香云反应最为激烈,她紧紧握拳,责问道:“怎么又停下了?快继续啊!” 话语尚未完,她便已哽咽难言,几乎泣不成声。 此间的众人都不觉有些诧异,慧娘却最知其中根底,慧她才也跟在后头进来了,此时便贴近陈香云缓言安慰着,一面又向赵明闻使了个眼色。 陈香云的生母杨才人便是因产育而亡的,怀胎十月却挣下个死胎来,那时陈香云年纪尚且还小,几乎要被这种气氛被逼的窒息。眼前景象几乎就是当时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杨才人还撑着多活了几天,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便在那弥留的几日里为陈香云做好了所有打算。 赵明闻方欲下手制止住陈香云,却被她敏锐地发现了意图。陈香云紧盯了赵明闻一会,忽然像恢复了清醒一般,她推开了身边的慧娘,闭了闭眼,向众人道:“出去罢,我同她再讲讲话。” 赵明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又拍了拍陈香云的肩膀,这才出去了,其余的人也陆续离开,四周便一时空旷起来。床上的女子还在喃喃地说着听不清的话,陈香云靠到她的身边,将她半扶着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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