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问撷芳道:“没事吧?” 撷芳轻轻摇头:“夜里惊醒时儿便知道不好,怕给你添事,不敢乱动,便先安置好了几个妹妹,后头见外面声音渐渐小了,知道事态稳定了,便去寻了昌仪。昌仪则只说你和公主一同去了,儿便带着人前去了张大将军帐中,发现他仍旧昏睡,连唤不醒,知道事情有猫腻,命人守住了那处,又分别去许、杨等人的营帐,发现俱是此情况。” 陈香云接话道:“许延年到是没事,只是杨元靖几乎为呕溺窒息,幸亏撷芳带人去瞧了,不然只怕就要殒命此处。” “可叫魏医看了?”赵明闻问道,她心里在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是许延年私下置宴,宴请了队中所有官吏,席上饮得酒里被添了些东西,倘若只喝了一点也发作不起来,偏偏他们心里没度,都是大醉而归。”陈香云答道,她知道赵明闻在想什么。 她转而又道:“我已写了奏表遣人送往京中去了,兹事体大,我不好一人做主。你要知道,魏人那边也出了事。” 赵明闻猝然一惊,和她对视了一眼,撷芳见状也退了下去,她这才问道:“人没抓到?” 陈香云缓缓点头:“没有。去的人不多,大多裹住了头脸,黑暗里头更认不出来了,我观其行径,似乎更像是警告,也不像是下死手的样子。我去时人已退完了,薄不特勒虽射中了一人,却还是跑了,没留下。” “咱们多半是被裹到事里的,魏国也不安稳啊。”赵明闻无奈道。 突然闯入,被引来的狼群,加了料的酒水,一桩桩一件件,虽然都不致命,加在一起却足够让人头疼。 陈香云却笑了:“不安稳才好,安稳了便要打仗,他们内讧总比大梁民不聊生的好,大梁好了,咱们才能好啊。” 赵明闻忙止住她道:“你说这话做什么,小心叫旁人听见了。” 陈香云终究不过是个尚且年幼的女孩,往日在宫中虽不比旁的公主得皇帝宠爱,却也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人人尊敬。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她心里又亲近赵明闻,一时转圜不过来,便不知不觉的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幸而还有补救的机会,赵明闻这里暂且不用担心,只是往后便更要注意着,免得露了意思。 两人又说了片刻,许、杨等人在帐外请罪,宿醉过后头脑昏昏沉沉,直跪的双腿发麻,汗珠如雨。 陈香云起身告辞,又请了众人一同离开,到了自己帐中,方坐定,不等他们回神,便已陡然变色,大斥其阳奉阴违,貌是情非,处事无度。 众人皆伏地请罪,汗流浃背,不敢言语。 陈香云发作过后便转了颜色,她心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又缓言相劝,泣涕涟涟,极言自己处境艰难。左右侍女也都掩面而泣,以助其悲。 许、杨等人更是自责不已,再三保证,陈香云这才露出笑意。 …… 赵明闻却并未闲着,经此一遭,她算是彻底看清了,官员如此惫懒,底下人也是松松散散,也不曾经过事,大多只靠着那等外头光鲜的皮子吓唬人。 边军固然骁勇善战,可人数原本就不多,先时的大战几乎折了一半进去,短期内是恢复不了元气了,若论以后,皇帝只怕撑不了几年了。 好在手上也有些人马,延昌帝特意拨了五百健壮士兵随嫁,这些人都是完完全全归属于陈香云的,有心历练,倒也能顶上些事。 想到这,她不由心里一动,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个青年,那样的好箭术,若能得用,也是个助力。 只是赵明闻到底有些顾虑,便叫撷芳进来,把事附耳说了,叫她寻人去仔细打听那人往日的行事,再叫把人带来。 此时民间风气开放,男女见面也不用遮遮拦拦,只是赵明闻到底身份特殊,于是特意留下几个侍奉的宫婢在侧,也免得旁人说嘴。 等到她整妆而出,撷芳也带着那人在外侯见,赵明闻忙命他们进来,一抬眼,却对上一对琥珀色般的眼瞳,像蜜糖一样地流淌。 她不由一怔,又仔细端详那人的面孔,果然深邃俊美,甚至到了锋利的地步,带着明显的异族色彩。个子高挑,却没有那些佝偻唯诺的姿态,站在那里时,好像一座孤峻的山。 就在赵明闻怔愣之时,男人已经俯身下拜,他并不言语,只是安静地等候。 赵明闻问道:“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答,撷芳忙道:“辟殊。” “什么?”赵明闻又是一愣。 “此子名辟殊,是羌人女子和汉人的孩子,一向养在他处,并不会官话。母亲死后便一路辗转回到父亲身边,他父亲早娶了妻子,不愿管他,继母嫌他饭量大,便送到军中,正好被挑中,于是跟着来了塞外。”撷芳道。 “当真一个字也不会说?”赵明闻问道。 “从前不大会,听多了也能懂一些,队里有个会说些羌话的士兵,叫吕大忠的,往日里多是他们两个一块,我也已经带过来了,公主可要见见?” 赵明闻心下有些失望,却也叫让那人进来,充作翻译。 “多大年纪了?”她问道。 两人说了几句,吕大忠答道:“他十二岁。” 撷芳也愣了:“怎么才十二岁?” 吕大忠挠挠头:“之前还没那么高咧,吃饱了饭,他就蹭蹭蹭往上长咧,长了好大一截,要不是他说的,俺也不信咧。” 赵明闻不由有些惊讶,又听吕大忠夸道:“公主你可别小看人咧,他年纪小,却是英雄好汉。一个人能打俺们三个人,他射箭也好,听他说在家的时候天天打猎换钱咧。” 她想了想,便问道:“你问问他可愿意到我身边侍奉,做个侍卫?” 吕大忠问都没问,便抢先应了:“愿意,肯定愿意,再么有不愿意咧。” 众人都笑了,吕大忠也憨憨地笑了笑,只有辟殊还愣愣地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明闻笑道:“你先问他。” 吕大忠只得和辟殊转述了,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说着什么,好半天才哭笑不得地说道:“他问能吃饱吗?吃饱那就肯干。” 赵明闻便命侍女道:“叫人准备了饭菜送过来,我到要瞧一瞧他能吃多少。” 一边又对吕大忠说:“告诉他,他能吃多少我都给他,饿了是管够的。” 女孩们都乐了,又说了几句,赵明闻便叫他们出去,她无意中又看到辟殊的眼睛,便不由夸到:“你的眼睛很漂亮。” 吕大忠不觉有异,也转述了,岂料辟殊闻言便要拿刀去剜,赵明闻一惊,赶忙喝止,吕大忠也劈手把刀夺下。 “这是做什么?!”赵明闻似乎惊魂未定,讶然问道。 “他要把眼睛送给你。”吕大忠有些艰涩的翻译到。 赵明闻默然无语,良久,才挥手让两人下去。
第9章 辟殊不会说汉话,赵明闻虽然有心提拔他,却也无从下手,索性先同陈香云说了,拨归到自己名下,又改了他的名字,随己姓,算作义弟,取《道德经》中“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一句,唤作赵明彰。众人都改了口。 陈香云自无不应的,她见惯了姑姑们养面首,蓄健奴的肆无忌惮,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兵,自然乐得做个人情。 赵明闻便谢过她的好意,去寻了队里的通译,好在他也会说羌话,便把吕大忠和赵明彰一道放在通译处,路上死压着他们学些胡语汉字,也省的旁人通传转述。 吕大忠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去了,赵明彰却不愿意,结结巴巴地用仅会的那几个词比划着什么。赵明闻则耐心听着,允诺往日许下的条件并不会少,温言安抚,赵明彰这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那一夜死的人不多,然而伤者却不少,大多是被狼群咬伤,伤口红肿化脓发出病来的。 路上颠簸,随行医生带的药也不能人人尽够,只得捡着伤势轻的治疗。 略伤重些的便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此后数日,营地里多有哭声。 车队已在路上耽搁数日,辎重和妇孺老幼的关系,走的也并不快。又在原地留了一日,待事情都料理清楚了,队伍便继续向草原腹地的王帐进发。 赵明闻命人收拾了狼尸,大块的狼肉供给饮食,细碎无法收拾的则丢弃在野外,狼皮炮制后分发众人,其中一匹毛色尤其纯净,便送到了陈香云处。 她虽不喜狼皮,却也欣然接了,叫底下人缝制成护膝,转而送给了默啜和迷叔咄禄,两人很是喜欢,又分送了珠宝等玩意,作为回礼。 车队行过草地,最终还是在四天后到达了王帐所在。 到是时间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照亮了整片帐篷群,不时有人群穿行其中,燃起不住跳动的火堆。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人们兴奋地指点着那片土地,吐出议论和兴奋的话语。仿佛本该遥不可及的世界突然清晰起来一般,那些入耳既忘的话语也变得格外明晰起来,陌生的人们似乎立刻和他们产生了交集,但是很快声音便消散了。 但在狂喜过后,对家乡的思念便格外深重地涌上众人心头,哭声大震 “公主!你瞧,咱们到了!” 玉秀指着前方激动地道,转头时却发现赵明闻正安静地注视着那片土地,周围的侍女们也都早已泪如雨下,她们也共同望向那里,好像早已窥知了自己的命运,已经见证了自己数十年的未来。 “宛珠?”撷芳轻声唤道,有些担忧。 “到了啊,咱们到了。”赵明闻回应道,她正安静地等待着女孩们为她整妆。 华美的袍服层层叠叠地笼罩上身,赵明闻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生的并不美,或许只能说清秀,唯有那种凝炼清峻的风度格外显眼。 她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良久,执扇遮住了面孔,踏下辇车。精致的绣鞋压在草地上,很快便被折断草茎流出的汁液染湿。这里早已给她准备好牙帐,她会在这里等待三日,随后完成仪式,脱下旧时衣裳,穿上异国装束,真正从汉家女变为狄戎妻。 赵明闻踏入了帐中。 撷芳同侍女们一齐簇拥着她进去,一面打量着着四周的景象。 她们掩着口鼻,惊讶于帐篷的宽敞,不同于路上扎营时营帐稍作庇护的简陋,这毡房真正可以称作是一座小的宫殿了。 空气中有着难以掩盖的牛羊身上的腥膻气味,混杂着汗液发酵的血味,在火焰热气的烧灼下,几乎令人作呕。 营帐里已有几个女人正在等候她们的到来,其中有年长的妇人,也有年幼的孩童,这是魏王焯夏拨给赵明闻的女奴。 玉秀状似无意地扫过女人们的手,粗糙红肿,黝黑生茧,手指以及手背上更是生着冻疮,指缝里残留着污垢,她几乎就要变色,却被一旁的昌仪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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