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只道:“左不过过好咱们的日子,也好图谋他日。” 陈香云道:“他日?若能归葬大梁,那才好呢,可你瞧,我那些哥哥弟弟们哪一个能担起那个位子,陛下百年之后,必死无疑。”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帐子里立着的人几乎没人敢接,赵明闻却笑了,叫她们都出去,这才道:“这话说得也太刻薄了些,传出去对你也不好。” 陈香云则道:“我不瞒着你,京中局势已经糟糕地不成样子了,他们结党勾结,倒拿忠臣良将做文章。” 这话里的意思着实不祥,赵明闻不由攥紧了手:“我阿翁?” 赵安时已经是个年近七十的老翁了,因为失子亡孙,他几乎在一夕之间便颓败了下去。早年在战场落下的隐伤仍然不停地折磨着他,这样的老人,赵明闻不敢再往下想去。 陈香云道:“你还不知道?陛下临行前便点了他镇守北关,只怕现在已到了任上。” “我到不知道呢。”赵明闻勉强道。 陈香云却没接着说下去,而是转而道:“说起来我得托你一件事。” 赵明闻有些惊讶:“是什么事?怎么托到我身上了。” 陈香云答道:“是我随嫁的五百亲兵。他们都是步卒出身,可魏人平日出行却多乘马,咱们既然入了草原,少不得效仿一二,虽不是彻头彻尾变了魏人,却好过格格不入,惹得旁人整日侧目而看。” 她继而又道:“可我手上也没有得用的人,若叫我自己去管,更是笑话。一来我生长在宫中,懂得不过是纸上谈兵的那点东西,二来我到底身份摆在那,虽不说什么,难免叫人心里计较。想来想去,只得托了你,我才安心。” 赵明闻也并不推辞:“公主这话到生分了,明闻不才,却也愿意为您分忧。” 她知道陈香云的话了并没有隐瞒多少,十二卫军早已成为了勋贵子弟晋升闲养的地方,底下的兵丁固然好些,却也是经年不曾有过战事,更不提军中空饷,几无一战之力。 陈香云便探身过去,抓住了赵明闻的手,她道:“旁人不在,我便与妹妹说些心里话。” 赵明闻便笑道:“不知姊姊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陈香云死死盯着赵明闻的眼睛,她凑到赵明闻的耳边,耳语道:“我要杀了焯夏。” 赵明闻有些惊讶,她偏头望向陈香云,却见她神情冷肃,显然并不是玩笑之语,但是赵明闻并没有出声接话。 陈香云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低声道:“咱们都是同样的人,独自飘零在异国,提心吊胆地侍奉着暴戾的君主。说得明白些,不过是两枚被弃的棋子,你的父兄、我的舅舅可都是因他而死。” “我们是天然的同盟。” 赵明闻却道:“魏王是枭雄,两国征战,死伤再所难免,天下盼和议久矣,明闻不敢以个人之怨置百姓于不顾,公主再勿说此话,明闻今日什么也没听到。” 她起身要走,陈香云却在身后道:“可我要说我全无私心呢?” 赵明闻停在原处,却并未回头,而是问她道:“何为公心,何为私心?” “陛下身体早不大好了。”陈香云幽幽道。 “父亲入冬后便一直病着,天灾人祸接连而至,费的心力不知比往日多了多少,可偏偏陈王又往宫中送了仙师。说是仙师,可你我都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样的东西又怎是轻易能吃得的,陛下精神虽振奋起来,身子到一日比一日得更坏,底下人谁敢劝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可这与你所说之事,并不相干。”赵明闻转过身望着她。 陈香云没有答话,而是说起了焯夏。 “魏王虽然是个枭雄,可他到底已经迟暮。他之前一力推行汉制,却没灭掉朝中所有反对的声音。底下的儿子心思叵测,却没有一个能适合的,不过是些志大才疏的庸人,克倬死了,他便没有继承人了。这么好的时候,总有人会动了心思。” 赵明闻安静地望着她,陈香云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继续说了下去:“明闻,咱们来着是为了和议,为了天下黔首,可那不过是一页纸,约束不了魏人。” 她一一数道:“哀献太子死了,懿文太子也死了,陛下的儿子里也挑不出什么人了。一旦父亲驾崩,大梁必定内乱,届时魏国趁虚而入,又置百姓于何地?” “我到底是王后,无论是崇汉制尊我王太后也好,还是收继婚纳我为妃妾,咱们都有足够的机会在其中转圜,魏国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安稳。王、后二姓,魏人九姓,新贵旧勋,汉制原俗,这样的统治,经不住多少波澜。”陈香云微笑道,这时她的眼中燃烧着几乎狂热的光亮。 赵明闻道:“可你想过你要付出的代价吗?你在把自己放到悬崖边,前有狼后有虎,你做不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不甘心把我的命运托给旁人主宰。天家公主,金枝玉叶,何等笑话!不过是个玩物,不过是个摆设,还要闭耳塞听地端坐着,仍由旁人观赏。”陈香云道。 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疲惫突然间就席卷了她,陈香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旁人的,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杀了他。” 赵明闻定定地望着陈香云,良久,忽然问道:“为什么?” 陈香云有些愕然地回望过来,她咂摸着这句话:“为什么?” 她忽然轻轻笑起来:“因为你的眼睛。” “你藏的可不够好,明闻,你的眼睛太亮了,里面的野心也太满了,满的就要溢出来了。” 赵明闻也笑了:“魏人安逸的太久啦,他们的刀早已被女人和美酒朽顿了,焯夏死后可没有人能再统一这片草原了。” “是啊,”陈香云也叹道,“焯夏收用的女奴里有一个怀了孕,她是被劫掠来的梁人,很愿意归到我的帐下。魏人不会让我怀孕的,但是我也需要一个能够代表我的意志的人,无论是男孩也好女孩也罢,没有比这个孩子更适合的了。” 赵明闻则道:“通市一开,两边的交集便多了起来,练兵要的钱款不少,要练骑兵,需要的马匹便更多。阿翁在边关,赵家的产业在我阿姨处,何苦放过如此良机,到叫旁人赚的盆满钵盈,也好添补军中。” 陈香云不由一愣:“朝廷给的钱粮难道不够吗?” 赵明闻撇了她一眼:“或许是够的,只是层层盘剥,到了手上,不过十留一二,多的是再没有了,要练精兵不过痴人说梦。何况内库也无钱帛,留个三五年也不是异事,何况——” 赵明闻停下刚要出口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瞧瞧。”赵明闻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向陈香云道。 陈香云没有留她,两人脸上都是一副平静神色,好像刚才发生的对话不过是个错觉。她又唤了慧娘进来,去箱中找出了一本册子。 “这是那五百亲兵的名册,明闻,有劳你了。” 赵明闻点头应了,这才出去。
第13章 “果然好景色,与京中光华璀璨之景格外不同,到多了些广阔旷远的意思。”赵明闻瞧着四周,不由感叹道。 “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难得潇洒,”陈香云纵马小跑着跟上赵明闻,一面说道,“可塞外景致再好,京中才是故乡啊。” 赵明闻笑道:“从前我还在居留城时,哥哥们便常常带我出来跑马,每次都要赶着回去,要是被阿耶发现了,又要挨一顿骂。其实哪里是没发现呢,现在想想,长辈们多半是知道的,只是装作没瞧见的样子,偶尔闹出格了便抻一抻,省的闹出些事来。” 她的神情里透出的是说不清的艰涩和怀念。 陈香云则道:“到比我好些,先时我阿娘还在的时候,便整日地拘着不让出去,后头她没了,我又开始念书,姑姑们每时每刻都盯着瞧着,偶尔随圣人出去,还要着冠带冕地行那些个烦人的礼仪,到了后头,更是连出都出不去了。游春踏青也向来没我的份,每日便坐在房里绣啊缝啊的,天天盼着成婚开府。” 这话说得两人都乐了,赵明闻便道:“这会你可高兴了,终日也游不完的。过两日叫人抱只小犬养着,有你闹的时候。” 慧娘却皱眉,状似苦恼地学着陈香云道声音:“只怕到时候,不知谁又要求我‘好慧娘,你快帮一帮我’了。” 陈香云恼得就要打她,却被慧娘躲开了,陈香云的骑术并不好,不过跟着学了几日,能控住马,偶尔跑上两段罢了。闹了这么一会,她感到双腿酸疼无力,手也涨涨地发麻,便忙停下,又跳下了马。 “可不得了,就这么一小会,也累的如此难受,竟是我托大了。”陈香云愁道。 赵明闻细细打量了她一会,见她并无异色,便知不曾伤到,只是有些劳累,于是道:“不过是你不大习惯,快回车上躺一躺,再叫慧娘给你用些伤药,便没事了。不然,到了明日,只怕更是难受。” 陈香云还没说什么,慧娘先被她唬了一跳,她格外信服赵明闻的话,忙也从马上跳下,拉了陈香云的手,一叠声地催她回去,余下的宫女们也忙跟上,唯有凤引向赵明闻道了声扰。 赵明闻见几人离开,方促马向前而去。她很喜欢马,上辈子因为公务的关系,也常常日行数十里,往来奔波不停。后头赵明闻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的衰败下去,就不再碰这些东西,到了最后她入了狱,便是在没有机会了。 如今突然得了这个空隙,她便有心试试身手是否荒疏,纵马疾驰往去路。 魏人重骑射,本以为赵明闻一行梁人不晓此事,心下难免鄙夷,此时见赵明闻骑术如此出众,虽不比魏人如此精擅,却也是不凡,便不由喝彩起来。 她笑着谢过众人,忽然又听到一阵马蹄声,赵明闻转而望去,却见有一人正从后面来,将将行到她身侧时便停了下来。 是魏王焯夏。 赵明闻不由一愣,也拿不定主意,却不好僵在那里,只得先唤了一声“可汗”。 焯夏并不答话,反而先示意赵明闻继续向前,走了一会,人群渐渐被抛到身后,这才听到他开口。 “草原的生活和大梁很不同,你在这里的日子是否还住得习惯?好孩子,你只管跟我说我会为你做主。”他说的是汉话,为了方便赵明闻听懂,甚至有意放缓了语速。 赵明闻改用了胡语:“多谢您的关心,尊贵的可汗,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人们友善又真诚,在这里您不必担心。” 焯夏点了点头,道:“你的话说的很好。” 他又问道:“你阿帕还好吗?” 赵明闻有些惊讶,但还是选择了回答:“他很好,只是有些劳累,但我想祖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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