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下人眼前一晃,便见罗少知提拎长裙,飞也似地从内苑跑了出去,慌乱间满头珠翠落了一地。 罗少知毕生做过两件极大胆的事,一是春雪国子监,实名暴打文三公子;二是于一众人面前,披头散发、硬闯公主府。 公主府里,太医内官、侍女奴才将内院围得水泄不通。 罗少知一朝发疯惊着无数人,有胆大的侍卫上前阻拦,被她一记练了十年的铁掌拍得差点睁眼见太爷。 其他人见状不敢再拦,纷纷退远,罗少知便如同一尊女杀神般长驱入内。 在瞧见床榻上只剩一口气的文承时,杀神哭成了水作的泪人,捂着心口趴在床沿边上嚎啕,仿佛下一秒就要跟随文三公子去了。 围观众人见她在床边肝肠寸断,这才后知后觉。 罗家小姐和文三公子,两人之间,原来有些别的意思。
第4章 宫中的消息来得比预料的还要快。 未时日映,罗少知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前,来迎的内侍是贵妃云宁宫的老嬷嬷。 三年前嬷嬷曾与罗少知见过,一见面就往她手里揣来个暖和玲珑的手炉,心疼道:“小姐受苦了。” 下人仆役不得进宫,飞飞得同马车在宫外等着,先前罗少知已和她嘱咐过,飞飞见着嬷嬷轻快地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嬷嬷,乖乖退回马车边上。 进宫后,罗少知一路慎言,嬷嬷说话她只管点头应好。 穿过漫长的宫门,踏入宫道,两侧宫墙高大遮天,偶尔能窥见一两琉璃瓦顶。。 脚下的殿路越来越熟悉,又一盏茶后,前头嬷嬷停下步伐。 罗少知抬头看去,便见眼前伫立着一座正红大气的金顶红门,门顶牌匾镶金,烁金字题:云宁宫。 三年前,罗家受李氏冒赈罪牵连,家奴散尽,罗氏二人和一女被流放岭南。 当时罗贵妃怀胎刚过九月,受惊早产诞下皇子朱昭,因孕育子嗣有功才避免被迁怒禁足。 去年罗氏平反,皇上下令再修云宁宫,以慰贵妃几年来受的委屈和哀忧。 穿过宫苑,见着嬷嬷宫女奴才依次行礼问好,等到了内殿,环境骤然安静,只剩耀耀明辉映殿,有三两位模样姣美、穿着打扮精致的婢女守在殿门外。 见来人,婢女微微躬身:“苏嬷嬷。” 苏嬷嬷道:“这位是贵妃娘娘的舅家表小姐。” 看起来年纪稍大的那位婢女飞快地看了罗少知一眼,行礼细声道:“还请小姐稍等,娘娘正在午憩,奴婢这就去禀报。” 很快,婢女禀报回来,面上挂着笑脸,盈盈轻快道:“小姐快请,娘娘已在等着了。” 罗少知随她入殿,入目白玉檀木、彩画梁枋。 东侧传来一声轻唤:“少知。” 婢女来禀报时罗贵妃刚睡醒,匆匆下榻头发尚未梳理齐整,浑身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玉手一撩开轻帘,贵妃便看见了寝外拘谨的罗少知。 一别三年,物是人非,昔日的翩翩少女神采再不复当年,穿着再精细、打扮再娇俏,也凑不出一具完整的鲜活气。 贵妃的眼渐渐红了。 隔着两丈之距的罗少知连忙行跪礼:“少知见过贵妃。” 这一跪,三年的家毁人亡、生离死别涌上心头,贵妃哭成了泪人。 云宁瞬时宫中乱作一团。 贵妃三十岁的人还是孩子脾气,罗少知在宫里待了两个时辰,她便哭诉了两个时辰。 婢女急得拿梅花糕哄她,又拿皇上晚上要来说事,贵妃才止住泪水,红肿着一双可怜美目,嘱咐婢女暂先退下。 待寝殿空了,罗少知定耳,便听贵妃细声问:“你回京,可见过绛衣侯了?” 罗少知心漏一拍,低声回答:“还没见过,姑姑怎么突然提起他?” “那你可曾听闻过他的事迹?” “……略有耳闻。” 贵妃取了丝帕,摆弄在指间,软声问:“你是怎么想的?” 罗少知心里有些慌,面上却很淡定,平平静静地坐着,道:“听说侯爷多病缠身,想来他这几年过得也很不好。” 贵妃没料到她居然如此回答,怔了怔,叹笑道:“你啊,真是个死心眼儿。” 她从玉案上端了点心小碟递到罗少知手里,浅浅道:“当年你和文承的事闹得全京城都知道,皇上原打算寻个好日子指婚,成全你们这段佳缘,若不是因罗府出事……” 罗少知捏着金玉小碟,脸蹭蹭地红了,耳后根直冒热气。 她和文承的事,贵妃说的可不只是一桩。 “若是从前,姑母一定不会阻挠你,”贵妃轻叹道,“可如今,绛衣侯重病缠身,连太医都无药可医,他那性子又一改从前,姑母是怕你一门心思只得一场空,日后要吃尽委屈苦楚。” 初回京城落脚,罗少知远没想到这些,她担心的只是文承身上所谓的“重病”。 她知道,文承身子骨一向不好,是出娘胎带下的毛病,受不得寒风。但风寒之症常见,哪儿来“无药可医”一说? 难道是三年前留下的后遗症? 罗少知惴惴地问:“姑母可知道,侯爷他得的是什么重病?” 贵妃自觉方才一番苦口婆心等于没说,口中连连叹气,直叹得罗少知没脸见人,神色窘迫地坐不住,贵妃才无奈道:“就知道你在意,我遣人去太医院问过,太医说是积病成患,身子已经垮了,只能虚吊一口性命。” 罗少知失声:“先前不是还说有三五年可活吗!” 话说出口,她知道露馅,被贵妃责备地看了一眼。 罗少知攥袖,低声道:“姑母,文三他,或许是为我才……” “姑母知道。” 罗少知手背一热,是贵妃牵过她的手安抚,“三年前,文承曾进宫向皇上申谏,再审李氏冒赈之案。明眼人都得看出来,他是在为罗府、为你求情。皇上正在气头上,但知道他跟你感情深厚,也没罚他什么,只让他在公主府好好反省,开冬便解了禁足。” 罗少知心怔。 三年前,文三曾为罗府入宫向皇上求情。 为什么,他不是一向很不喜欢她吗? 贵妃续续道:“去年李氏翻案,也是文承在皇上面前提起罗府,请皇上将罗府一众流放的家奴清罪归籍……” 懵懵地,罗少知想起三年前在金灵寺,月夜,文承癔症发作昏倒在寺外小道上,被她给遇见。 当时罗少知满脑子都是生死二字,一摸文承身体发现凉得像块冰似的,吓傻了,抱着人便只知哭。 朦胧间,罗少知听见文承低低说了一声冷,她就立刻扒了外裳,将人连抱带裹地贴进怀里。 少年文承自幼受圣贤礼教熏陶,连女孩子的手都没仔细看过,癔梦醒来,便见眼前两抹半掩的细腻白皙的软肉,再一看腰上,箍着两条纤长嫩藕的胳膊,他的清白与节操当场碎落一地。 为这事,罗少知“放浪形骸”“虎彪凶悍”的名号在京城算是坐实,文承每每见她必定避之不及。 “罢了罢了,”说到后头,贵妃也觉得心纠,弯蹙着眉头心疼道,“你要实在喜欢,去见见他也无妨,假若他日文承不好了,姑母亲自替你重新择选一位如意郎君。只有一点,万不可再像当年那样胡来,折损了自己的名声。” 罗少知乖顺地应下,心却想自己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不是早就成“京城第一悍妇”了么。 “娘娘。” 婢女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在外间轻声道:“御前的人来传话,皇上晚膳要来云宁宫,请您先准备着。” 离开云宁宫时,天上下了小雨,高檐重瓦笼罩在浠沥沥的昏暗中。 送罗少知出宫的是贵妃宫里的一位小太监,一路弯腰替罗少知撑伞,后背和脚下湿了大半。 走到一半,罗少知从他手里把伞接过来,道:“有劳公公,离宫门口不远了,公公请回吧。” 小太监忙道不可,一直将罗少知送到宫门口,才恭敬道:“小姐路上安全。” 说罢,小太监淋着雨水,折返跑回去了。 宫门口,罗少知撑伞站在雨中,回望着雨夜里朦胧的皇城,看不见尽头和终点。 夹杂雨水的冷风吹得她透体生寒,却因揣在怀里的小小手炉,总有一处是暖的。 乘坐马车回去的过程中,飞飞说傍晚还没落雨时曾瞧见绛衣侯府的车马停在宫门口,但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隔着挡风车帘,罗少知在车内捂着小手炉,低声问:“没瞧见绛衣侯吗?” “没看见呢,驾车的是从前公主府的门童,我与他见过,叫福祥,”飞飞在外机灵道,“我特地找福祥打听了,他是来接侯爷回侯府的,不过福祥说,皇上今儿在宫里设宴,侯爷留宿宫中,不回去了。” “设宴?” 罗少知狐疑,傍晚那会儿贵妃身边的婢女分明说的是皇上要到云宁宫用晚膳。 “是啊,怎么?” “没事。” 被风雨一吹,罗少知的懒劲儿又犯了,一动脑就觉得浑身不舒坦,索性嘱咐飞飞,她要在车上睡一睡,到了再叫她。 马车慢悠悠地晃着,外头雨声由大到小,再到无。 罗少知半梦半醒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不清楚具体过了多久,当感到身下的车停止晃动,她松懈地抬了抬眼,模糊地问飞飞:“到了吗?” 飞飞在外头抖声道:“小、小姐。” 因她语气异常,罗少知立马清醒过来。 京城里头也有歹徒劫车? 罗少知以极快的速度从软垫下抽出提前准备好的匕首,拧手贴腕塞入袖中,对着车帘谨慎道:“飞飞,怎么了?” 外头没人声,但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不是飞飞的脚步。 细雨初歇,夜色沉沉,空中有清爽的湿意。 下一刻,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将车帘撩开。 马车悬灯微明,文承一身绯服站在帘外,脸上的神色平淡而优雅。 凉风吹起,悬灯晃动,一簇暗光从他眼尾的红痣上丝滑掠过,绯色鲜艳灼目。
第5章 罗少知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钻入车厢的凉风让她清醒过来,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手腕放下,却还是让那一点寒芒晃到了文承眼睛里。 但他没什么反应,而是收了手,冷淡道:“下来。” 罗少知僵硬地下了车。 下车后,便看见飞飞拘谨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显然是刚被文承吓唬过。 不远处停着另一辆马车,想来是侯府的车驾。 罗少知脚有些软,看着文承衣角,垂首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文承同三年前大不一样,眉眼长开了,身材也高大修长,从前罗少知平站着约莫比文承矮上半个头,现在只能到他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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