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的话被一道清悦的声音打断,她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让哪个野男人抱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看我不打死他。” 就在姜佩兮迟疑阿娜莎这番话是对谁说的时候,身着劲装的异族女子,牵着小女孩走进室内。 她瞟了眼站在桌边的两个木头,巧然一笑,带上恍悟的语气:“哦,原来是姜妹妹的心上人啊,那没事了。” 周朔被这句话弄得不知所措,他连忙否认,牵强扯出礼节上该有的笑意:“王夫人说笑了。” “说笑?谁和你说笑。” 阿娜莎将目光转向姜佩兮,“姜妹妹,我在说笑吗?” 被点名的姜佩兮一懵,她连忙避开话题:“谁知道你?他身上有伤,先请个大夫过来才是,大夫有空吗?要不我们过去?” 阿娜莎看出她的窘迫,忍着唇边的笑意把话问到底:“怎么,姜妹妹不喜欢他吗?” “不、当然……”姜佩兮的话卡在嘴里说不出来。 她恼羞地看向阿娜莎,“我真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么闲了吗,到处逗人为乐?” 周朔心咯噔一沉,她生气了。 他连忙开口缓解当下气氛:“郡君别气,王夫人不知道我们的情况,也是无心的。” 姜佩兮瞪了眼周朔,她不知道? 她知道得狠呢,她可比你知道的多多了。 “你懂什么?”姜佩兮冷下声音,开口的语气也冲了起来。 她“啪”得一下把药箱合上,又塞到周朔怀里,“自己去找大夫看,别烦我。” 周朔抱着药箱有些发懵,他张嘴想说什么,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张嘴只会让姜郡君更生气。 他闭紧了嘴。 阿娜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带着些看好戏的意味,她拉长调子:“好了,周司簿,姜妹妹都嫌你烦了,别再这碍人眼了。走吧,跟我去看大夫。” 身后逐渐安静下来,最后传来门扉关阖的声音。 姜佩兮松了口气,她张开手心,指间蹭上了红色。 外头的天色早已昏暗,各个门户前挂着灯笼,只能照开一小片黑暗。 阿娜莎把小姑娘送到门口,看她进屋,又和她告别,说“明天见”。 剩下的路,便只有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在砂石地上。 不同于周朔的沉闷,阿娜莎脚步轻快,她想起姜妹妹的恼羞成怒便觉得可爱,不由笑出声。 “周司簿,你难道不明白吗?” 周朔看向前方的领路人:“明白什么?” “姜妹妹喜欢你啊。” 今夜不见月光,漆黑的苍穹顶只点了几颗星。 周朔垂下眸,那双本就幽暗的眸子此刻越发深邃:“王夫人,这并不适宜用来打趣。” “你这态度真是……”阿娜莎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倒退逆行,“听说你把宁安翻了个底朝天,几次攻袭匪营,连命都不要了,就为了……找个女郎,一个或许姓卢,又或许姓姜的女郎。” “一接到王氏消息,你就往新阳来了,毫不顾及有诈。甚至告诉你消息的人,连信物都没有。到了新阳,你停都不停直往姜妹妹那去。” “这些行为……你现在不会告诉我,你不在乎姜妹妹,你不喜欢她吧?” 周朔顿住脚步,脚下砂石发出细碎的声响,远方的风穿过他们彼此间冷凝的氛围。 阿娜莎的长发被风吹得飘摇,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掖着笑意,含着星光,在黑夜里也不能掩其光彩。 “王氏耳目果然众多。”他语气漠然,字词冷硬。 阿娜莎笑了笑,欣然接受他不算夸奖的认可,“是呀,我还知道你和匪徒谈条件,只要他们放人,你就庇护他们离开宁安,躲避周氏的追杀。” “你这是……叛变吧?”她语气悠悠,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这要是让建兴知道,你会被处死的吧?” “姜妹妹秉性纯良,至真至诚,要是她知道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假公济私的小人,竟和那群亡命之徒同流合污。她会怎么看你呢?” 捧着药箱的周朔抬眼看向这个明媚自信的异族女子,他的手微不可见挪了个位置。 “别冲动哦,这儿都是王氏的人,闹起来,你可占不到便宜。” 阿娜莎目光落到他捧药箱的手上,或者说是他手臂的臂鞲上。 那对银制的臂鞲干练简洁,只有几道纹路,她对这很好奇,“你臂鞲里有什么?暗器短针,还是匕首?淬毒了吗?” “王夫人,你这样嚣张,是不明智的。”他的声音混在夜风里,有些含混不清。 “是吗,可你能怎么办呢?”她心情很好,笑意盈盈,“不管我多嚣张,你也只能忍受不是吗?毕竟,姜妹妹在我手里。” 阿娜莎上前一步,拉近他们的距离,甩出命令的语句:“臂鞲给我。” 手搭到手腕内侧,轻轻一按,坚实的臂鞲松开。周朔很快解下臂鞲,抛给前方的异族女子。 阿娜莎接下这新奇的玩意,展开翻看。 她果然看到一把带鞘的匕首,握住匕首柄稍稍用力,寒光扫过眼睛,锋利的刃口散出逼人的寒意。 匕首被拔出时,悄然无声,这是很好的暗器。 如果匕首上淬了毒,他完全可以对自己一击毙命。 刃口大概率是有毒的,毕竟这是暗器,用上它是生死一线的时候。 哪怕自己活不了,也是能带走一个赚一个。 可他却如此利落地交出武器,保命的武器。 阿娜莎挑了挑眉,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脆,因为——姜妹妹在她手里。 阿娜莎将臂鞲抛回去,落在他捧着的药箱上。 她转身向前行去:“你这些行为足够姜妹妹明白你的心意了,可惜她不知道。” 阿娜莎走了十几步远,发觉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便转头看向停在原地的人。 她的话顺着北风传入周朔的耳内,是粗糙到近乎不加掩饰的诱饵。 “而你,也不知道姜妹妹为你做了什么?真是好可惜啊。”
第47章 “从宁安到新阳, 她烧了三天,喂不进去吃的,喂药也吐出来。她一直高烧不退, 后来甚至说起胡话。” “她怀着身孕,胎象又不稳, 大夫不敢给她用药。那三天,是她自己硬生生扛过来的。她醒过来的时候, 甚至眼睛都看不见。” 荒芜的北地不见草木, 地上只有细碎的沙砾, 这里不适合南方的花草扎根。 周朔走在砂土上, 远方的列风不断扑到身上,漆黑的夜色里,他一人前行。 “她醒来后,我责怪你不负责。她为你辩护,说你有你的难处。” “她问你的情况,我如实和她说, 推测你凶多吉少。你知道, 她下面做了什么吗?” 她做什么了呢? 周朔想不出,他只静静看着阿娜莎。 “写信, 给守在新阳的温家写信。她才从高烧中醒来,站都站不稳, 她几乎是靠着桌沿写的, 拿笔的手都在抖。” “她喘得很厉害, 我都怕她下一刻会昏过去。她硬撑着一口气把信写完,为了向温家求援, 求他们派人过来找你。” 四周灯火晦暗,微弱的火光挂在漆黑的夜色里微不足道。 风越来越大了, 檐灯被吹地打晃,他的衣袍也被风吹得鼓起。冷风顺着敞口的衣袖灌进身体,凉意递进心口。 “她烧了整整三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担心你的安危。撑着病体,为你写信求援,哪怕她明知那封信会给江陵带来麻烦,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后来又烧了好几天。她清醒的时间很少,醒着的时间里也不怎么说话,偶尔顾惜肚子里的孩子。她总郁郁闷闷的,经常走神发呆,她在想什么?” 周朔愣愣看向阿娜莎。 她站在灯火明朗处,皱着眉,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在想你,她牵挂着你。你还不懂吗?” 周朔哑然,姜郡君怎么可能牵挂他呢? 他这么糟,出身差、学识差……哪里都不好。 她怎么会牵挂他呢?他哪里配? “姜妹妹喜欢你,所以才惦念你,才撑着病体为你写信,才愿意怀你的孩子,这么多件……你就一点都感受不到她对你的爱吗?” 周朔茫然看向灯火下的指路人:“可是,她想和离,她不想和我相处。” “这是你的错。你知道你对她是什么态度吗?你那么冷淡生疏,满是隔阂疏远。就看你的态度,谁信你们是夫妻?” “她现在怀着孩子,最是脆弱敏感。她需要的是关爱,是陪伴,不是你挑不出丝毫差错的礼节。” “你的礼仪的确尽善尽美,可你觉得这是对她的礼重尊敬吗?这只反应了你的自私,周司簿。” “你的恭谨谦和已经得心应手,你可以轻松用这些应付数十人,甚至数百人。可你却不愿花些心思去陪伴她,去爱护她,去问问她究竟想要什么?你总是用你那套面具去应付她。” “她不是一个偶然莅临,需要你去招待的尊贵客人。她是你要携手一生的妻子,她是你的所爱,不是吗?” “我先前看你的态度,甚至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是真不管不问啊,跟个过路人一样。” 周朔被这通话说得发懵,无措使他手心都腻出汗。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她造成了伤害。 他不敢冒犯她,怕惹她生气,毕竟他完全配不上她。可不想,过头的小心谨慎,被他落实后成了冷漠忽视。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做?” 阿娜莎挑眉看他:“这需要我教你?你真不知道?去她身边,陪她,守着她。就这样,你想不到吗?” 路到了尽头,那盏挂在房檐下的灯笼火光微弱,似乎随时会熄灭。 北风挤向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周朔在风的掩护下,悄悄推开木门。 床边放了一盏很小的煤油灯,那点光极为弱小,连一小片黑暗都照不清。 她怕黑,夜里要留一盏灯她才睡得安稳,而现在这盏灯不仅亮度不够,更烧不到明天早上。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床边。 “不要再用那些你熟练的礼仪教养去伤害她,你对她的伤害,比那伙匪徒带给她的伤害还要深很多。”阿娜莎警告他。 她侧身窝在被子里,半蜷着身子面朝外,朝着那盏微弱的煤油灯。 周朔俯下身,伸手去理她垂在脸颊的碎发。 手指被握住,温热从指节顺着手臂流向心肺。 更多的手指被她牵住,她摩挲着他手心的纹路,又握住他的手腕。 她睁开眼,迷蒙着恍惚还在梦中,微弱的火光映进眸子,却准确喊出来人:“子辕,你回来了。” 周朔放低声音:“嗯,我回来了。” 她往里让了让,留出他躺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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