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来是会认错的,“是不好,等我再学一学。” “司簿才初学,这样已经不差。” 常夫人为周朔说话,“何况亲手做衣服,也就是一份心意。精不精巧倒在其次。” 姜佩兮没再说话。 她确实理亏。因自己做不好,尽不到身为母亲的心意,而周朔却可以做到她所不能的。这便衬得她尤为无用。 挑周朔刺,朝他发脾气,是她试图掩盖自己失职的拙劣手段。 周朔不会和她计较,姜佩兮知道。 她就是逮着他欺负。 周朔看向常夫人,“这个时辰,忆儿该听完课了,夫人去看看呢?也好问问先生,她今日学得怎么样。” 看透他的心思,常夫人笑起来。 这对小夫妻,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是呢。我昨儿才和先生约着,今天要考教忆儿最近学的功课。真是年纪大了,忘得一干二净。” 常夫人站起身,向他们告辞,“我先过去了,这衣服往后再慢慢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姜佩兮同常夫人颔首。 周朔起身送人。 周朔回来的时,看到妻子伏在案几上,手里攥着给孩子做衣裳的料子。 透过纱窗的光柔和地照在她身上,她的身形是宽松纱裙都掩不住的单薄。 她就静静地伏在那,被人说了重话也忍着委屈。 她本该鲜艳明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脆弱无助。 “不舒服吗?”周朔问。 他走到妻子身后,俯身将手放到她的背脊上,“这样趴一会腰就要疼了。不舒服和我说,我们请大夫,别忍着。或者不想见大夫,去屋里睡一会呢?” 她的任性使坏,就是这样被周朔一点点惯出来的。 周朔的气息笼罩她,姜佩兮别过头:“没不舒服。” 周朔伸手拽妻子手里的料子,她抓着不肯松手。 他便叹息道:“方才常夫人话重了些。佩兮不喜欢做这些,以后就都不做,好不好?” “不是不喜欢。是做不好。”姜佩兮强调区别。 “不要紧,我来做。等我学学,会做好的。” 姜佩兮气着和他争辩:“你做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尽不了我身为母亲的心意,你做的再好也是你的心意,与我何干?” “我们的心意是分开算的吗?”周朔问她。 “当然。” “那么佩兮,你生育它的痛苦,算不算心意?” 姜佩兮愣了愣,她看向周朔。 “你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这样的心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及你。我只能做些最微不足道,且随时能被代替的心意。与你相比,我很无地自容。” 姜佩兮坐起身,她看了会周朔,抿唇别扭道:“那就不分开了,我们的心意算在一起。” 吻落到额间,满是珍重。 姜佩兮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周朔又吻了吻她的鬓边,呼吸落在耳畔,“是不是腰疼了?” 他扶住她的腰,试图减轻她的不适。 姜佩兮埋在丈夫的颈间,“那以后孩子的衣服都你来做?” “嗯,都我来。等我学一学,会慢慢做好的。” 姜佩兮嘀咕道,“谁家是父亲给孩子做衣服的?” “别人怎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可惯来都是母亲亲手给孩子做衣裳。” 周朔顺着她的背脊安抚,“惯来只是一种规定。世间本无规定,也无所谓父母该如何,子女该如何。这些慈爱孝悌的伦常,不过是后人强加而已。” 姜佩兮有些发怔,周朔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从容。可这些话,却很不符合她对他的认知。 周朔该是最重规矩法度的人。 他尊师重道,忠君事主,他明明是固执到有些迂腐死板的人。 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种话? 姜佩兮忽然意识到,她并不完全了解他。 她仗着记忆里与他十年的相处,自以为能够掌握他的情绪。 确实如此,她能很轻易地察觉到他的轻松闲适,不悦压抑。 可他在想什么,他会做什么。姜佩兮完全无法预料。 甚至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周朔有很多隐瞒她的事,她也不去揭开。 刚成婚的时候,她抵触这段婚姻,根本不屑去了解他。 后来关系稳定,她又觉得没必要探索他不想告诉她的事,谁都该有些小秘密。 而如今,他们离开了世家。 似乎可以不再顾及各自背后千丝万缕的宗族,彼此都该坦然一些。 他们该更深切地了解对方。 可姜佩兮却开始害怕。她害怕被周朔刻意隐瞒的东西,是她绝不可能接受的。 一旦周朔是非她所期望的样子,有她不能接受的瑕疵。 那么当下这样的拥抱亲昵便是雾中花,水中月,又会成为一场幻梦。 姜佩兮不想回忆前世里他们的种种疏离。 她搂紧周朔的颈脖,试图逃离那些无法甩脱的不快记忆。 “怎么了?”周朔安抚地顺她的背脊,低声问她。 “你那些瞒着我的事,给我瞒好了,不许泄露。既然以前瞒得那么好,现在也给我好好瞒着,别叫我知道。” 姜佩兮等了好一会,也等不到周朔的回答。她便凶他,“你听见没有?” 可周朔还是不接话,他就这么默声抱着她。 姜佩兮气得要脱开他的怀抱。她如愿离开了一瞬,却又被他抱回去。 “对不起。”他说。 姜佩兮埋在他的肩窝里。 半晌,她闷声道:“我被你弄得像个乌龟。” 遇到危险,遇到不快的事,就缩回龟壳。躲着避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去探索,就不会受伤。不去了解,就不会失望。 姜佩兮唾弃这样的自己。 她曾不满周朔躲着避着,不肯与她敞开说心里话。 可如今察觉到他想坦白了,仅仅知道他不是完全被礼教规矩束缚的人,她便感到害怕。 未知往往使人恐惧。姜佩兮竟觉得,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也没什么。 谁都不是完美无瑕的圣人,谁都该有一些隐微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乌龟长寿,也挺好。”周朔接她的话。 他的幽默真的很不合时宜。 姜佩兮被他噎住,气地抬手捶他的背,骂他:“你才是乌龟,你全家都是乌龟。” 周朔由着她打,顺着她的背脊安抚她的情绪:“我们一起长寿,也没什么不好的。” 听到周朔的话,姜佩兮停下手。 默了好一会,她才再次圈住他的颈脖,蹭到他的颈间。 她的声音突然干涩,勉强把字词卡出来:“子辕,长命……” 揪住他的衣襟,姜佩兮尝试握紧些什么,来按下心中的委屈。 “长命无绝衰。”她艰难地把这几个字从嘴里卡出来,而不暴露自己的哽咽。 她的寿命真的很短。 她病逝的时候,他们的孩子才九岁,他们的家才刚刚搭起不久。 周朔迟钝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觉声音都有些发颤。 “佩兮,是上邪吗?”他问。 姜佩兮没答话。 再说下去,她就要不好意思了。
第66章 孩子的衣服, 最后姜佩兮一件也没做。 周朔零零星星缝了几件围兜,丑得姜佩兮都不忍心看。 不过他们的孩子还是有了很多亲手做的衣裳。件件尽心精致,都是常夫人做的。 为了报答, 姜佩兮送了很多精巧的珠宝给常忆。 孩子除了偶尔闹腾,日常都算乖。 常夫人叫来了常氏的大夫, 每日给姜佩兮请两次脉。每次都说很好。 常忆和吉祥关系越来越亲密,白日玩在一起, 晚上睡在一个屋子里。 被常忆磨着, 常夫人收了吉祥做干女儿。 她对吉祥很尽心, 平日吃穿都会过问, 连带着功课也和亲女儿一起考教。 吉祥有常夫人照看后,姜佩兮省了许多心。 她看着常夫人管教常忆,问候常恒,心里很是敬佩。 在做母亲方面,常夫人比她优秀很多。姜佩兮对比得出。 她对孩子有些纵容,不如常夫人有原则。她也没有常夫人的耐心, 不能每次都能压住脾气和孩子讲道理。 在与堪为完美母亲的常夫人相处后, 姜佩兮有些焦虑。 她和周朔嘀咕:“常夫人是个好母亲,我是做不到她那样了。” 周朔在研究手里的针脚, 他低着头,顺口就回答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世上尚且没有两块相同的玉石, 何况是人?” “但常夫人做得这么好, 我做不好, 就显得失职。” “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并非你的全部,佩兮。” 周朔抬眼看她, 他神色沉凝,“你把它带到这世上, 已是最大的恩赐。往后我们照料它,庇护它,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它想要的。我们不亏欠它就是了,不必和别人攀比。” “但是……”姜佩兮觉得周朔说得在理,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佩兮,你指望孩子功成名就吗?” “那没有。”姜佩兮否认。 “既如此,我们也不必给自己多高的要求。” 姜佩兮被周朔这句话说得愣了好一会。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周朔居然还挺会开解自己的? 可这也就是周朔说说而已,等真到照顾孩子的方方面面,给孩子讲道理,给孩子筹谋,能耐下心来的只有他。 她是不高兴把事理掰碎了,一点点给孩子讲通的。 姜佩兮叹了口气,承认自己的缺陷:“可是我脾气不太好。” “谁说的?”他的声音里掺了些冷意。 “这还用说?我自己不清楚?我也总朝你发脾气,不是吗?” “那算什么脾气,而且确实是我做错了事。佩兮,你没朝我发过脾气。” 在周朔诚恳的目光下,姜佩兮很不好意思。 他这么真诚,让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欺负老实人。 “佩兮,在成为母亲前,你先是你自己,不该把任何人,任何身份职责,放在你自己之前。” 周朔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她身前,俯身捧她的下颌。 他的呼吸落在额前,声色轻缓,一字一句满是安抚平和:“没有任何人比你重要。佩兮,多爱惜自己些。” 看着丈夫认真的神色,姜佩兮揪住他的衣襟,使他更靠近自己。 她抬头吻他的唇角。 周朔的话,也曾有人和她说过。 是她的母亲。 母亲曾对她说:“佩兮,你不能什么都给琼华。你可以爱阿姐,但你不能最爱她。你最爱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姜王夫人教她的很少,也似乎并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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