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那些贪婪愚蠢的蛆虫,早该清理了。 至于在屠刀下,是否会有误伤,这就不是顶层决策者所该考虑的了。 当贯穿江陵的江水都染上红色时,被母亲和姐姐禁锢在温室里的小姜郡君迈出了闺阁。 她和一直敬爱的阿姐发生了争执。 姜佩兮不懂为什么阿姐要赶尽杀绝,杀那些激烈反对她的族人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连他们年老的父母,无辜的妻子,年幼的孩子都一并处死? 甚至还有很多捕风捉影的污蔑,阿姐查也不查,就是一个字“杀”。 在长廊的竹帘下,姜佩兮好不容易截住阿姐,询问她这么做的理由。 阿姐当时忙着要和幕僚商量什么,没有站住和她说话。 “杀鸡儆猴而已。”她的眉眼间满是漠然。 姜佩兮不可置信,她颤声和阿姐讲述:“可他们不是鸡。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阿姐只是冷笑:“若有一日我败北,他们可不会对我心慈手软。” “可为什么要对孩子动手?很多,有很多是孩子,他们不过四五岁,最大的也才七岁。阿姐,放过那些孩子,好不好?” 姜佩兮不得不跑起来,才能跟上快步离开的阿姐。 “佩兮,别这么天真了。” 阿姐看向她,“如果今天输的是我,他们也不会放过你,懂吗?” “阿姐,他们怎么样是他们的事,我们不能。先生教过我们,身为主家,该有仁善之心。我们该爱护我们的族人……” 阿姐终于不耐烦,讥笑地看向她,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佩兮,乖一些。你只要乖乖躲在母亲的佛堂里就好,别再管这些事。你也管不了,懂吗?” 姜佩兮终于停下跟随阿姐的脚步。 她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阿姐被幕僚簇拥着离开,她往长廊的一端走去。 在她不知道的时空里,她们间的距离已渐行渐远。 这下,姜佩兮曾经用不上的田庄和死士,都用得上了。 作为主君的亲妹妹,她却违逆主君的命令,庇护本该被杀的罪人逃离江陵。 姜佩兮一边畏惧阿姐的怒火,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地想送走一个,再送走一个。 她的庄户没用太久时间就被塞满了,可阿姐举起的屠刀却像刚刚开始。 曾经有着丰厚私产的小姜郡君,也难得地体会到了没钱的窘迫。 她看着狼狈逃命的妇孺,心底涌起阵阵悲凉。 在阿姐露出她的残忍暴虐时,姜佩兮不可控地升起警戒。 是否,有一天,阿姐也会这么对她? 积蓄很快被耗尽,姜佩兮翻出自己所有的珠宝首饰,交由阿青出去典当。 换到钱后,姜佩兮再把钱交给将要逃离江陵的族人。 在那一刻,她救的不是族人,而是某个未知时空下,无助绝望的自己。 有很多人,密密麻麻的人在渡口边跪下。 幼儿的哭嚷声,妇人的低泣声,还有男子压抑的哽咽。 “小郡君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我等愿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以报小郡君今日之恩。” 姜佩兮站在渡口边,江畔的风吹得她脸颊发疼。 她扶起叩首的族人,“你们离开,不要再回江陵,不要再反对我阿姐。你们好好活着,就是对我的报答。” 她的首饰已典当一空,可第二日那些珠宝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是有人帮她赎了回来。 无需推测,姜佩兮就能知道赎回首饰的人是谁。 是母亲。 那时那刻,只有姜王夫人有这个闲心,有这个财力。 姜佩兮不知道母亲这么做的用意,但她知道母亲默许了她这么做。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约定中,姜佩兮开始了典当换钱,珠宝又很快被赎回的循环。 对于幼女违背长女的律令,姜王夫人不仅是默许,她甚至很满意发生的一切。 良善在世家里,是最可笑的品质。 可当这个品质有财富护航,能给流亡者提供一方庇护的天地时,便显得弥足珍贵。 九洲所有人都知道,江陵的瑾瑶郡君慈爱仁善,能给他们提供庇护。 她是可以效忠的恩主。 世家的关系千丝万缕,姻亲与血脉使得每一个人背后都站着无数亲族。 姜瑾瑶今时今日的善举,在未来会成长为庇护她的参天大树。 杀戮是掌握权力的捷径,可一味的杀戮迟早会迎来反噬。 姜王夫人已看到了长女走向极端后,将会承接的恶果。可她不会去提醒,更不会劝谏。 没有人能够在权力鼎峰时,接受任何谏言。 若长女自己无法醒悟,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过是白费口舌。 何况治下驭人,是每个主君都该自己探索的本领。 裴家那小子,就知道收敛。他的暴虐会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并非因为他不残忍,而是他聪明。 姜王夫人一边冷漠旁观长女,一边却竭尽心力地给幼女铺路。 一条哪怕长女身亡,哪怕姜氏这脉垮塌,而幼女仍能在世家里享誉尊荣的路。 她的瑾瑶,不需要掺入那些血腥的权力争斗。 她会永远干净,那一星半点的愁绪只是因春逝,忧秋来。 妹妹那点小动作当然逃不开已把控了江陵的姐姐。 可姜琼华只觉得可笑,她的妹妹还是这样不知世事,竟然真把那套温良恭俭当真了。 她并非一定要杀尽那些人,只是他们太聒噪了。 姜琼华需要一切反对的声音闭嘴,也需要他们的家底来充公。容许妹妹这一点小小的折腾,是她身为长姐该有的气度。 她的傲睨自若在越来越大的权势下,越发自得意满,也越发刚愎自用。 但亲信的背刺打醒了她的自以为是。 姜琼华迅速在失败中吸取经验,认识到片面使用强硬手段的劣处。 她很快学会了恩威并施,笼络人心的种种手段,一切都是她自己摸索。 而在对玩弄权柄日益熟练的日子里,姜琼华回忆起妹妹对自己的违逆。 她不认为妹妹有与自己交锋的胆量。 但看着妹妹已于无形之中拥有了一片独立的势力时,姜琼华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欣慰妹妹的长成,有了独立此间的能力。也心酸于妹妹对她的疏离,对她生出的防范之心。 可当她清查这个一直对权力疏离的妹妹,是如何周全如此多的流亡者时,她看到了母亲的手笔。 姜琼华觉得很荒诞,她看到了母亲对妹妹的部署。 一个周全细致,深思熟虑,却让她遍体生寒的部署。 母亲使得妹妹成为了施恩者。 姜瑾瑶今时今日的仁德遍布九洲,将引来无数亡命之徒向她寻求庇护。 这些蒙尘的明珠,或许永远碌碌无为,或许将在未来的某一日耀出夺目的光辉。 无论这些人是否能成事,他们都将终身感激这位提供庇护的恩主。 母亲明明是极度冷漠寡情的人,却为妹妹筹谋了这么多。 如此明晃的偏爱。 在阴谋诡计里,姜琼华后知后觉地品味起姜王夫人从未对她施予过的温情偏爱。 妹妹病的时候,母亲从来都是亲侍汤药,寸步不离。 妹妹哪怕只是受了一点伤,母亲也会大发雷霆,狠狠处置不尽心的仆从。 妹妹从来就是被偏爱的。姜琼华意识到。 她想起父亲奄奄一息时,唇色黑紫的他狰狞地看着自己,声音断续:“柴、柴桑给阿璃,你不许和她抢。” “你是长姐,要爱护妹妹。” 这是姜国公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瑾瑶。 至纯至洁的美玉。 从妹妹出生的那一刻,姜国公和姜王夫人就表露了他们对幼女的偏爱。 穿过竹帘缝隙的光照在姜琼华脸上。 她眯起眼,将权力作为脂粉点缀的容貌展现出惊人的美艳。 少年捧着攒簇在一起的紫阳花,携光而来。 姜琼华斜眼睨向他。吴兴沈议,一个最近向她投诚的世家子。 “小郡君说主君您喜欢这个,差我给您送来。” 少年的朝气亲切与灿烂热烈的紫阳花融在一起,像是初起的朝阳,像是山间的鹰鸟。 她看着象征美满与团圆的紫阳花,第一次对归属产生了强烈的渴望。 或许她也该获得一份偏爱,姜琼华想。 长女缺少的偏爱,姜王夫人毫不吝啬地倾斜给幼女。 世家都看到了这份爱护,也都对小姜郡君隐在未来的势力抱有觊觎。但他们也都知晓,她早已被阳翟定为未来的主妇。 天翮二年,阳翟的裴主君没按照众人的料想迎娶小姜郡君。 各大世家在诧异的同时,纷纷遣人前去江陵提亲。尊贵的身份,姜王夫人的偏袒,独立于江陵的势力,让每一家都对姜瑾瑶满意至极。 请聘瑾瑶为主妇的帛书,江陵收到了三份。 上郡姚氏,秀荣郑氏,华阴桓家。 姜王夫人冷眼挑选幼女未来的夫婿,这三家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姚氏最让人讨厌,送个帛书弄得大张旗鼓,生怕其它世家不知道他们看上瑾瑶了。 秀荣的郑蕴懦弱无刚,他这个主君的位置恐怕坐不稳。桓家的小子倒算是才俊,只可惜他父亲太过独断。 姜王夫人看谁家都不满意,强势的人家,她怕幼女过去受欺负。势弱的人家,又怕他们护不住幼女。 在不满地挑挑拣拣中,压在最底下的周氏帛书露了出来。 周朔,临沅孤子,自幼在建兴求学。 无根基,无长辈,身份低微,这辈子都不可能翻到她女儿头上去。 效忠于建兴,能在周氏那么多人里脱颖而出,被主家青睐,看来有些能耐。 在调查过这位提亲者的品行后,挑女婿的姜王夫人终于感到满意。 他会很适合她的瑾瑶。 一个守规矩的人,往往能规避许多危险。女儿嫁给他,余生顺遂安逸的可能性更大了。 在各路名门骄子中,姜王夫人挑了最平庸的一个。 尽管姜王夫人替女儿选了个相对来说最安全无害的丈夫,可幼女出嫁的前夜,她还是满心的顾虑不安。 她这个幼女虽心地纯良,但被养出了些不知世事的骄纵。 脾气上来的时候,言辞刻薄,就冲着撕破脸去,全然不考虑给自己留些回旋余地。 于是她嘱咐女儿:“夫妻之间当相互尊重,相互包容。到那边后,且记着你身为郡君,要少争执、少动怒,勿要降了身份。” 天翮三年春,姜王夫人爱护了十七年的幼女辞别江陵。她身边再无那个乖巧柔软,偶尔闹些小脾气的女儿。 征和五年秋,幼女亡故的消息从建兴递往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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