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 “阿乔?你怎么了?” 谢乔沉默的时间太久, 连发热中迟钝的苏栖都明显察觉。 谢乔从雷击般的震惊中回神,一时间却仍旧说不出话。 她缓缓伸手,顺着这已然陈旧的缝合痕迹, 一点点拂过。 一样的名字, 一样的生活习惯, 对颜色口味如出一辙的偏好,曾经被谢乔忽视过的痕迹,在得知真相之后,全都一一浮现。 她以前怎么会一点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是真的因为天仙子失忆? 苏栖不明内情,只是在谢乔细腻的手指羽毛般拂过腹部时猛地一僵,一双凤目都狸奴一般,瞬间大了一圈, 原本柔软的腹部, 也像是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刺-激瞬间紧绷, 胸腹间的线条都愈发紧致分明。 谢乔下意识收回手。 即便是这个时候,谢乔属于医者的本能,也还记着苏栖胸口有伤, 这样猛然紧绷用力,很有可能会崩开伤口。 “别动。” 嗅到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味, 谢乔混乱的心神一正,转身去亲自拿了剪刀来,仔细剪开了苏栖伤口上包裹的巾帕。 苏栖侧着头, 面颊的嫣红更深,他被烫到一般微微躬身, 慢一步解释:“这是针线缝的, 当时伤的太重, 肠子都流了出来,若不是你突发奇想,我也活不到现在。” 谢乔手下动作已经尽量仔细,但还是难免触碰到了苏栖的伤处。 冰凉的银剪接触皮肉伤口,让他不自觉屏息轻颤:“你还要再给我缝一次吗?” 肠子都滑出来的伤势,当然不可能是简单的突发奇想,随意缝一缝就能痊愈。 “要先看看。” 谢乔声音发涩,面色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如果她不是有这么多无谓的顾忌,早些来查看苏栖的伤势,她可以早些发觉原主的真相不说,苏栖的伤口也不会发热。 说话间,包在苏栖胸膛的白布也已干脆剪断。 是一道足有一掌长的刀伤,的确已经感染了,伤口已经出现了脓液,好在这刀锋足够锐利,伤口也还光滑,再加上还在化脓── 谢乔稳重干脆的给出了诊断意见:“先不缝合,排脓之后,观察一天看看。” 即便是她,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进行缝合手术,也有大半要看病人的运气,如果不是必要,她不会冒险。 “哦。” 苏栖低低的应了一声,又忽然道:“你不必顾及我,再缝一次,我也忍得住。” 在没有麻醉剂与止痛药的地方直接缝合,想也知道,不会是一桩舒服事,按理说,曾经吃过这苦头的苏栖,得知不用再承受一次,庆幸的松一口气才是正常的反应。 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苏栖这样隐隐有些失望,甚至带了些不甘心一般的安慰劝说。 谢乔沉默几秒,却没有再浪费时间开口闲聊,只安排苏栖重新躺下之后,便径直转身寻人,开始了忙碌准备。 守在门口的苗医与阿蛮,都赶进去继续用冰水浸润帕子,拧干后放到病人头上降温──谢乔真是感激这医术与巫术都没分开的地方,还有最基础的物理降温法。 即便不缝合,排脓清创也需要干净的工具与巾帕,这些都需要用开水煮过。 得知真相之后,这些事,谢乔便出去找了流云。 果然,听了她的描述,流云匆匆带人跑回东宫,不到一刻钟功夫,便为她带来一只干净的小箱。 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种工具,各种材质形状、但实用性堪忧的手术刀,银镊子,银针,简陋处理过的羊肠线,角落处,甚至还有一小罐细腻雪白的食盐。 流云介绍:“娘子收集这事,婢子当时还没有近身服侍,但听家里的姐姐提过,娘子许多年前,想要极干净,极白,雪一般的细盐,想来就是这个。” 谢乔瞬间明白,这是用来配制生理盐水的。 流云满面懵懂,但谢乔只需带入自己,便可以很轻易的猜想到从前的想法与意图。 人最了解的,当然就是自己。 有了从前的自己提早备课,谢乔就瞬间轻松许多,只需要等着山泉水煮沸,将需要的工具巾帕一并煮过,最后再用皂角仔细的清洗过双手,便带着配好的生理盐水,重新出现在了苏栖面前。 需要的工具齐全,之后清洗排脓,对于谢乔来说,就只是一桩简单的工作。 期间要在意的,除了阿蛮试图跟进来,看她怎么“做法驱邪”,剩下的,就只有苏栖这个病人的反应了。 “先不包扎了,天气不冷,就这样晾着,等脓液排干。” 看着面前面色虚弱,眸光却越发慑人的苏栖,忍不住问了一句废话:“你不疼吗?” “自然疼。” 浓稠的血液顺着银针滴滴垂落,伤口被这样折腾,再是俊俏精致的面容也难免痛苦狰狞,苏栖已疼得冷汗涔涔,但嘴角上扬,眼中泛着绯红的涟漪,分明在笑。 简直像个疯子。 老实说,他这幅模样,比之前动辄杀人的阴森模样还更吓人些,总让人疑心他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正常。 谢乔结束工作,用剩下的巾帕擦着手心,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那你高兴什么?” 苏栖病态的笑容略微一顿。 如果不是谢乔提醒,他其实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确在高兴。 并不是喜欢疼痛,只是习惯了由谢乔给予他的痛苦。 因为习惯了谢乔对他总是很严格,要他打熬筋骨,要他在拳脚与刀锋下习武求生,要他学会反抗杀人。 但当他因此受伤时,忙碌的谢乔却也会给他全部的在意与温情。 他素来是喜欢谢乔为她疗伤的,这个时候的谢乔,与其余时候都不同,她的身上有一股奕奕的神采,坚韧强大,眼眸中像是摄进漫天星光,满满当当,每一丝都是因为他。 他喜欢这样的光亮。 谢乔见他沉默,也不追问,只用浅盏盛了生理盐水,送至苏栖唇边。 殿内没有第三人能够帮忙,谢乔的本意,原本也是亲自照顾喂水,但苏栖却挣扎的伸手,接过陶盏一饮而尽。 “瞧,就是这样。” 他浑身炙热,嗓音却幽冷,被盐水浸润过的声音,字字透着割裂的快意与苦痛:“疼得时候,你就会只会看见我一个。” 他早已记不记得十三岁上,腹部伤口被一针针穿透拉扯的痛苦,最终记下的,只是谢乔山泉般清润的安抚,掌心拂时的温度,是将他安置在隔间的暖阁,一刻不曾放松,夜里都要来看他好几次的在意。 就如同此刻,如果疼痛便能换来这样的光亮,也很不错。 这样的答案让谢乔一时无言。 直到熬了一夜,又撑过清创痛苦的苏栖,终于在低热中昏睡过去,谢乔都仍旧守在床前,忍不住认真看向榻上的男人。 病中的他仍是一身枯白的苎麻里衣,没有束冠,鸦羽般的黑发披散身后,衬得面色越发苍白如纸,连唇瓣都不见一丝血色。 他仿佛褪去了一切的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与白,俊美昳丽的五官,病态的青白面容,在这样褪色的黑白中越显惊心动魄,仿佛笼罩在冰冷的雾气中的妖鬼,越显诡异森然。 但知道真相之后的谢乔,却发现自己对这样可怖的苏栖,生不出哪怕一丝畏惧。 这段时日来,或有意或无意听闻过的,她与苏栖从前的所有经历,在这一刻骤然清晰,一股脑的浮现在谢乔心间。 十五岁的她,在及笄宴上看中十岁的质子苏栖相貌俊美,倚仗谢氏的权势将人留在身边。 她将年幼的质子视作奴仆,让苏栖梳头挽发,端盏奉茶,同时也教他技艺礼仪,逼他习武伤人,直至十四岁,赠他亲信部曲,不顾对方重病逼他归国,再七年之后,年幼的质子成为卫王,踏着雷霆与血泊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细算起来,不过四年的相处,但她对苏栖的影响却是这样深刻,甚至正是她亲手铸造出对方如今的模样。 谢乔如今还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只是单纯得知了没有什么“原主”,谢乔一直是她的真相。 在这个基础上,有的东西她只需一眼就能明白来历根源,譬如工具箱里的小盐罐,有些事她虽然不知内情,但也能理解,譬如先姜王的死。 她知道自己不会随随便便故意杀人,如果真的杀了,那她也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一定是对方该死。 但还有些事情,就是此刻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明白的。 谢乔缓缓伸手,虚虚描摹着昏迷中苏栖的轮廓面庞,最终停留在他轻颤的浓密羽睫前。 既然从前的她还记得怎么缝合,怎么准备工具,说明她还记得从前的一切,并不是真的饮过了孟婆汤,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么,记得一切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十岁的孩子? 她怎么会对苏栖做出这样的事? ————— (二) 暮色苍茫,华灯初上。 苏栖这一次昏睡,便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 谢乔端着铜制的鸟形提灯,又一次来查看苏栖的情形,便正好看见他眉心紧蹙,睫毛颤动着,一点点的睁开了眼。 “你醒了?” 谢乔忽的出了声。 苏栖幽黑凤目刚刚睁开时,还是一种怀疑自己还在梦中的疑惑与惘然,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瞬间紧张收缩,之后又一点点的放松,最后看向她时,就只是一派琉璃般的幽深澄澈:“谢乔?” 之前几次,都总是苏栖趁她昏迷沉睡时,悄无声息的守在跟前,在她睁眼的时候猛不防吓人一跳。 现在两人的情形对调,换做谢乔守在一旁,将对方每一个点细微的变化一点点看在眼里,竟然莫名的有些理解了这其中的趣味。 “是我,你睡了一整天,想不想吃东西?还是要更衣?” 谢乔面色沉静,说着又上前伸手,试了试苏栖额头的温度:“好像是降了一点,还好,你要是再不醒,哪怕会暴露,我也要让苗医祈福熬药了。” 这样熟稔的态度,让苏栖面上又闪过一阵恍惚。 谢乔倒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又问了一次对方要不要帮忙更衣,得到了疯狂摇头加断然否认之后,便干脆转身,几句话赶走了守在殿外的阿蛮,让她去厨下传话,催着立马上好酒好菜来,要多,要丰盛。 苏栖病倒的事或许已经被有心人怀疑了,但一天没有彻底确定,样子就还是要装。 谢乔白天时,也都记得以卫王的名义要了朝食酒水点心,带着阿蛮与苗医吃了大半,只是估算着时间,还没有要晚膳,苏栖醒来的时间,算是正好。 叮嘱过了这事,谢乔重新回到寝殿。 苏栖也已经清醒了,正赤着上身坐在床沿,低头查看自己残破不堪的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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