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苍舒也不纠缠,只道会潜心祈福,可突然间就换了方式:“此次入京,宁国承明公主殿下嘱托我不负皇恩浩荡之余,且为她与良川王殿下献予东宫我们良慈郡的土仪,以谢太子殿下在良慈郡时的诸多照拂与这些年兄妹手足之情,只是眼下东宫大门紧闭且有卫士把守,不知到底出了何事?若是这件差事没有办好,只怕公主殿下那边,臣难以交待。” 杨皇后面色不变,只作难色道:“本宫妇人,不敢过多置喙朝政,只知这是圣上的旨意,亲命景司徒代行,再多的,本宫也无能为力。过去曾闻孟刺史贤名,早有敬意,今日得见,刺史如此殚精竭虑忠贞不二,堪为本【】朝两千石之表率。” 孟苍舒缓缓谢过,再无多言,返回良慈郡的郡邸,将今日宫中所见所言皆告知了等候得十分焦虑的太子萧秩和公主萧玉吉。 “她这般掩盖,定是有不可告人之事。” 萧玉吉虽说不清缘由,但她足够敏锐,亦能用自己的方式判断,孟苍舒听罢点头道:“是了,我最后这一问,也是想看她愿意说出多少,可仍然推诿出去,可见皇后或许知情,但绝非能做主之人。” “那是谁能做主?”萧秩问道。 “她推给了谁,谁便能做这个主。”孟苍舒苦笑,“只是这个答案,我们都未必喜欢罢了。” 确实,谁也不希望和景司徒为敌。 尤其是太子萧秩。 此刻他一言不发,显然陷入了困顿。 但孟苍舒早就料到太子殿下的心境,也预备好了解决的策略,他只温言劝慰:“其实咱们早料到,办出这样的大事,无有上位者襄助,怎会可能?太子殿下莫要愠怒,臣之说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但真正朝堂的权柄,却是在景司徒手中。且最能接近圣上的人,莫非其外孙女杨皇后,这一内一外,我们论势是比拼不过的。如今不是自抑的时候,应当梳理形势再做定夺。臣心中有一计策,只是还要二位殿下奔走辛劳,但如此行事,臣有把握可扭转局势。” 孟苍舒既能提出问题,又能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案,这般贴心让萧秩心中郁结消散诸多,他立即执起孟苍舒的手,沉声道:“有劳孟刺史费心,这一路多亏刺史出谋划策,我们兄妹才得以顺利入京,今时今日,一切还请仰赖孟刺史的谋略。” 孟苍舒也不卖关子,只道:“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在京师中的盟友,还请公主殿下暗中走访荀崎荀长史,京师有一半的兵权都是在其手上,这些年我们与他多有往来,互惠互利,这个时候只要陈清利弊,他必定会助我们度过这一难关。” “这样的话,岂不我去更显郑重?”萧秩问道。 其实萧玉吉也有同样的疑问。 孟苍舒笑了笑,说道:“因为太子殿下您有更重要的事必须亲自做……” 待到萧玉吉离去,假扮成良慈郡入京师的护卫,跟随刘甸去太尉府上送礼走人情,郡邸内室只剩下了孟苍舒和萧秩,孟苍舒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告知,萧秩不由得发自内心佩服起孟苍舒的胆识和谋略,心中也慢慢浮起一丝不安。 但孟苍舒要得就是这样的矛盾。他看时机已到,适时开口:“殿下……此事若成,再见之时,臣便要换个尊称来再敬您登天之喜,只是……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即刻倾听。” 萧秩已经猜出他大概要说些什么,心中暗喜。想着总算有些自己能成全许诺之事可赐予孟苍舒,否则如此从龙之大功,好教自己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掌控这样一个稀世奇人之大能。 还是互惠互利更符合这般成大事的心路。 “孟刺史予我有大恩在,谈何不情之请?只管告诉我该如何行事便可。” 萧秩给足了台阶,孟苍舒却不急着下,他早看透萧秩此时的心思,便道:“臣之殿下待臣之恩遇,但无论如何,待事成之日,请赐予荀长史第一从龙之功的美名与厚恩,臣不求闻达天下与高官厚禄,只是这一生之际遇与牵挂,皆在良慈郡,如今老父亦告老与我一道团聚襄宁城,臣更是要以孝为先侍奉亲长,不敢奢求中枢之官职,只愿终臣一生,永为良慈郡父母之官。” 这话实在超出了萧秩的预想,他诧异了一瞬,只想从孟苍舒谦卑的神态中看出端倪,但最终看出的,唯有祈求和恳切。 他想了想,也抛出了自己的真诚,说道:“我知晓你的心意,你有如此见识和风范,乃是良慈郡百姓之幸与天下官吏的表率,只是你想留在良慈郡……只是为了这个么?” “臣留在良慈郡,亦是想要一个侯位,可保余生安泰与……与……” 孟苍舒其实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但他需要太子亲自表态。 萧秩果然乐意听到自己的猜想被证实,当即抚掌大笑:“好!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得一爵,便可与我做得一家人了。我这妹妹原本终身大事就甚是教人头疼,可我见她对你……确实与对旁人是不同的。你不求高官厚禄,只求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若是不解风情,又有何德何能今日受尔等之拥?此事便如此了,我答应你。” 太子殿下……太心急了。 孟苍舒心中感慨,但嘴上却说得是谢恩。 不过想想这样的顶头上司也蛮好的,你总能猜中他的心思,并且能针对性给出策略,这样一来,今后良慈郡的日子也一定不会挺好过的。 而他也能得偿所愿。 于是孟苍舒再次叮嘱太子殿下今后行事的要旨,又叫来李丞雪,额外吩咐了重中之重,且写了封信要他带出去给萧闳。 其余的,就看他自己了。 这一夜孟苍舒睡得倒是安稳。 第二日,他带上土仪贺礼,与递交朝廷的祥瑞礼单,独自前往景虔的私宅,拜访景司徒大人。 按照景司徒私邸的规矩,无有请帖是不可能登堂入室的,然而孟苍舒知道以宫中和景司徒府的往来,想必景司徒已经知晓自己即将到访。果不其然,他只稍等候了片刻,便被下人恭恭敬敬请入了花园。 这是孟苍舒第一次来拜访这位早早提拔并且愿意予以自己一定恩惠的大人,雅致的花园内,大多是素雅的绿植,有些他叫不出名字也没见过的奇花异木,带有自然的芬芳,自其枝叶下走过,衣襟上就沾满了清新的气息,仿佛自山野归来的闲云野鹤,自带了超然物外的高逸闲情。 而在这些错落宁谧的花木当中,唯有一株高大却艳俗的嫣红杜鹃,茂盛且不在意周遭环境地盛放,在一团团红云似的花团之下,有三人正在树下展竹席而聚坐饮茶,一派名士之相。 其中正位的是一位矍铄且清瘦的老者,神情温雅,这位孟苍舒不认识的老人,想必就是景司徒本人,而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孟苍舒却是见过一次的。 孟桓与孟子升父子,他只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第87章 “这不是孟贤侄么?快来这里。” 景虔像是一个和蔼亲切的老人, 温和有礼且语速缓慢,孟桓竟也跟着景司徒朝孟苍舒微笑,唯有孟子升修为不够,还不能很好的掌控面部表情, 只侧过头去, 假装正在自斟自饮, 不看过来一眼。 孟苍舒年纪低他,但眼界却不一样, 只含笑仿若无事,缓步移近,而后朝二位不管是年纪辈分还是官职都大于自己的人分别行子弟之礼, 甚至连孟子升他也以平辈的端礼率先表达友善。然而孟子升自顾自仍是不理。 孟桓刀一般的目光划过儿子,孟子升这才起身而垂手,给了个潦草仓促的还礼。 这一切都尽数收在景虔眼中,但他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亲切招呼人来为孟苍舒排席坐填茶器,又热切道:“早就在你大伯口中听说你是这一辈朝廷里的翘楚,人杰中的璀珠, 今日一见方知竟如此这般一表人才,我们这些老家伙便是此时撂下手去, 也心里有底了。” 孟苍舒心道孟桓只见过自己被马拖快断气的死样子, 哪有什么翘楚、人杰的模样, 可面上他还是含笑道:“景司徒谬赞了。” 他虽守礼, 却多一句不提孟桓,这让其略有凝滞, 可景虔恍若不觉,只继续谈笑风生:“听说你护送进礼祥瑞入京, 这可是荣耀满门的差事,怎么样?可见到圣上领赏了么?” 对景虔有所了解的孟苍舒丝毫没有因这突如其来又犹如微针的刺探而慌乱,他略略沉吟道:“景司徒……晚辈只恐这次会有负良川王殿下与宁国承明公主殿下的嘱托,不能亲表敬意于上。” “这是何话之有?”景虔诧异道。 孟苍舒也不含糊,将那日在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景虔,说完便故作慨叹:“二位殿下亲叮咛万嘱咐,要我面诉二位的孺慕之情,他们虽在边郡,却绝非不念孝义之辈,叮嘱臣下千言万语以敬圣上,如今却……我不日即将返回,也不知在这之前圣上龙体是否得以康健。” 景虔竟是紧跟上一声叹息道:“圣上原本还好好的,谁知……我前几日听闻圣上已能进膳,却不料再做反复,可见这次圣上之疾实在是略有凶险。” “景司徒,事到如今……我这侄儿也不是外人,不若我们也不必遮遮掩掩了,还是告诉他,看看年轻的子侄辈有什么办法。” 孟桓突然的开口似乎没让任何人意外,景虔叹了口气,仿佛认命一般,只道:“既然如此,你便也是老朽的贤侄,告诉你也无妨……今日我等本是不想让旁人非议,特才以雅会之名私下各道愁索之事……圣上不是生病,是中毒了……” 孟苍舒露出的意外表情发自肺腑,他实在没想到这两个人这么快就一唱一和起来。按照萧闳告诉自己的情况,景虔和孟桓并未同仇敌忾,但从今日之见,想来这次之事二者皆有参与。 不过这倒也是方便。 孟苍舒看看景虔,再看看孟桓,讶异得恰到好处,连道:“这是为何?这又如何?”紧跟着忙追问,“可是四姓余孽作乱?” 这是正常人的思路,这两年四姓之乱的余孽倒是扫荡一清,可还有些漏网之鱼,只是掀不起波澜,他们对当今圣上恨之入骨,若有一两个得以接近中枢,也并非做不出此等大逆之举。 孟苍舒当然知道不是,可他总要让旁人以为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一招似乎很有效果,景虔和孟桓自是沉着而无有破绽,唯独孟子升,他自始至终不肯拿正眼去看孟苍舒,听到这句话,却瞥过来一眼,唇畔浮现一丝鄙薄的冷笑。 傲慢,才是腐烂的根源。 孟苍舒心中为验证猜测而喜,面色却不变,仍是那副忧国忧民的神情。 “贤侄,我们也不瞒你,我们也确实不知真相,眼下不过是压住消息,以免透露出去人心浮动罢了。”孟桓竟真是长辈谆谆教诲的嘴脸,“这事实在不是很好办,毕竟涉及……”说完他又去看景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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