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伯英忙哭泣求道:“殿下容禀,我家绝非犯上作乱之辈,这些军械乃是我家押送队伍惨遭刘石两家豢养匪贼戕害后,刺史大人特意调来用作武备,刺史大人怎会用这等大逆不道的物件?请殿下明鉴啊!”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孟苍舒。 孟苍舒却仍旧痛心疾首,绕着这些军械缓缓转行一圈,叹道:“庞将军,你应该还搜到了其他的军械吧?” “是,只是都没有铭文,有些还是农具所改,实在粗陋。”庞绪虽说知晓一些孟苍舒的安排,但还是为他捏了把汗。 “殿下,”孟苍舒转向萧玉吉,“臣所送军械,乃是慈悲川敛骨时收缴来的,那里混战过几十次,乃是人间地狱般的境地,三四家铭文兵械随意散乱,花去好些时间才分出来可用可不用。那些原本就是我朝官军奉我朝正朔的军衔,臣都已命人给挑出来,一部分放在庞将军处,一部分送到郡府衙门里去。那里面还有不少王广兴叛军所用的军械,臣不敢擅用,全都封存起来,准备他日襄宁城炼庐坊重开后熔铸再用,也不算有负朝廷。还有一些没有铭文的,民间的东西,臣也都收拾完毕,这些,才是臣分派给吕家的物资。” 吕氏父子起先还没听出端倪,可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便心中大叫不好,孟苍舒或是早有计诈在其中。 然而他们没有来得及分辨,庞绪便站出来道:“清理慈悲川战场皆是末将部下所为,分类兵刃亦然,孟刺史所言属实。” 孟苍舒这才向公主殿下长拜道:“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萧玉吉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情绪,只道:“还请大人明说有何罪责又为何要罚?” “郡衙缺少人手,上至官员下至吏员,甚至连洒扫与官仆都找不到人来充任,吕氏父子曾送来自己的侄子吕长符说是为臣分忧,臣那时不能明辨,又加之实在分身乏术,便答应下来,派他分管仓廪一事,结果没想到……此人竟串通家人监守自盗,如今才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人已被拿下羁押,可终究是臣识人不明,还请殿下惩罚。” 杨宁之本以为同僚摊上了大事,谁知还有这样一手在,要不是公主殿下在此,他都要竖个拇指惊呼“高,实在是高”。 估计那吕家早就想走刺史的路子,然而孟刺史却是利用他家这份钻营欺瞒之心,收下人在先,又专门摊派关键的工作,让人出错好惩罚,再将早就知晓的罪责一并推去,请君入瓮。 杨宁之暗想,自己才到几日便就看清了,那公主殿下想必也是看得清楚,这样说来,今日的雷厉风行,怕是人家上下早有预谋的,就为了削平郡东这个自立的山头! 好计策,好计策。 看来以后要同这年纪轻轻的孟刺史搞好关系了。 “你……你这贪官!你血口喷人!” 吕望骤然惊叫。 其实他清楚自己侄子是什么德性,必然用职权有所偷摸,或许真偷了些值钱东西,可侄子见识不算深沉,也未必分得清叛军与官军这样的区别,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但孟苍舒这样说,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要行栽赃嫁祸! 孟苍舒听着他凄厉的辱骂,丝毫不为所动,只向萧玉吉再恳请长拜:“无有窝藏贼人,却有窝藏兵刃,仍是谋反大罪,现下人已缉拿,下官因行事不利牵扯其中,为求公允,请殿下回襄宁城亲自提审断罪。” 萧玉吉难得有想笑却不能笑的时候,她静静看着孟苍舒,想从这个盟友身上看出胜利的喜悦,然而她的眼中收获的却只有平静和从容。 “殿下!殿下!孟苍舒诬陷我们啊殿下!” 自诩素有智计的吕伯英也在短暂的呆愣后想清了孟苍舒这环环相扣的计谋,拼了命要说出来其中关键,然而这时,刘甸刘校尉却回来了。 “回禀殿下,刘家堡亦发现了反贼,末将粗略审讯,得知其为王广兴其子侄旧日部将,圣上再驭江山后,这些乌合之众流窜逃乱,他们这人分别被石刘吕三家招揽收留,用以霸占郡东人口耕田,罪行不胜枚举。这是画押的口供。” 刘甸办事效率极高,双手呈上一沓纸张,萧玉吉赞许地点点头道:“除了物证,又多了人证,就算军械的事另有说法,你们父子也得走这一趟。” 她虽是对吕氏父子所言,可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叠起供状来:“吕家堡吕姓本家全都带回襄宁城,有违抗的,就地正法。其余留待核对证词后一并递交朝廷,此乃父皇得继大宝后第一件谋反之案,务必记录详实再上报天听。” “是!”刘甸与庞绪一道领命。 有了这份证词,加之搜出来的兵刃,吕氏父子已知自己乃是穷途末路了,孟苍舒站在黑夜当中,火把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而另一边则被夜色悄然吞没,仿佛融化在漆黑当中。 有其他两家证词做旁证,吕家便是证明军械绝非自家,也难逃这次灾劫。从最一开始,孟苍舒接近他们三家的理由便是处心积虑为了今日一切都能环环相扣。 吕伯英听罢大叫一声晕厥过去,吕望想去搀扶父亲,却被武威军拿住动弹不得。 “死了么?”萧玉吉垂下眼睛冷冷发问。 试探过吕伯英鼻息的军士答:“回禀殿下,还有气。” “叫郎中来看看,能签字画押就行。” 萧玉吉的语气有她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冷漠,然而她心中却是极其酣畅淋漓的痛快:自她携弟弟到此赴任,吃了郡东这三家不知多少暗亏,不能直接发兵扫平,此三家又积累多年,拥有堡垒与物资,一千人如何围攻?更何况她也是师出无名。 今日孟苍舒几个连环计环环相扣,先让他们三家自内崩裂勾心斗角,再由外逐一击破,最终却要他们三家的证词互为佐证,坐实了大罪。 自己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剿匪之余虽也有斩获,可却不能掘其根本,若不能除去郡东势力,便犹如芒刺在背,做任何事都有掣肘。而孟苍舒这一“智伯新计”,却永除后患,再让她和良慈郡百姓无有后顾之忧。 再看连声呼唤父亲的吕望,萧玉吉只觉咎由自取,便真是眼前军械为陷害,也不过是补上了被销毁的证据。 萧玉吉又想起,自己和孟苍舒有言在先,他帮自己解决这个麻烦,自己则答应他两件事,其中之一实在是举手之劳,其实无需此举她都能顺手为之,可这第二件…… “你们竟然勾结戕害我家!好个公主!好个刺史!你们朝廷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奸贼!” 吕望为人至孝,眼见老父昏厥就被七手八脚重重抬下去,心急如焚,破口大骂。骂孟苍舒事小,骂承明公主便是大罪了。 刘甸刀刃出鞘,向前一步道:“死不足惜之人竟敢对殿下无礼?” 那吕望双眼血红,满口泼污之词,辱骂已是难听至极,萧玉吉面不改色,看了看孟苍舒,略加思索后轻轻朝刘甸摆了摆手。 销毁一个人证,大概也算回报之一。 刘甸得令,手起刀落。 叫骂之声顿时止住。 吕望没了脑袋的身子仍在挣扎扭动,因此刀落下斩断脖颈后,有一排箭雨般的血珠喷出扇面的形状,洒向半周所有人——包括孟苍舒。 他之前已擦去脸颊上的石翰血迹,恢复了白净的脸,此时此刻却再次多了点点红痕,自高过旁人的眉骨下坠,流过比寻常女子还要周正的鹅蛋型脸庞,滴答、滴答……沿着下颚到脖颈,汇成一道道涓涓红痕。 杀人砍头萧玉吉见得多了,战场上更血腥残酷的画面她小时候就耳濡目染,可眼前这个男人却让她心中再度升起错愕。 寻常人在这样混沌恐慌亦或可以称之为可怖的场面时,无论发狠兴奋还是本能的恐惧,都会下意识咬紧后齿,因而腮颚总鼓出块硬硬的轮廓。便是此时刘甸也不脱此例。 然而孟苍舒却没有。 他下颚的线条比自己父皇宫中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还要流畅,血痕像流经平原田野的溪水,全无阻碍自由而涓涓,从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目潺潺离去。 他的睫毛,随着鲜血喷溅沾上了猩红,还在持续滴下纤细的血珠。 而他只是漠然地看着无头的尸体,与被拖走的瘫软老人。 一直在旁围着噤声的百姓发出惊叫,后又纷纷跪下,叩谢公主与孟刺史的大恩,于水火当中救他们一命。 这些百姓原本连声音都不敢有,数十年的折磨和失败的反抗早已让他们逆来顺受,可看见吕伯英晕厥、吕望被杀,他们才明白自己是真真正正又重获了希望。 被解救的百姓们在叩谢当中,孟苍舒平静地命青郡军将士分发干粮与清水,稍加安抚再行安置,此刻的他脸上仍是有血迹不断,却仿佛得了金身的菩萨来施法万方救民水火,慈悲而明耀。 可是萧玉吉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看到的面目青春沉静似水之人,好像道场水陆画中见过的凶恶杀神,披着菩萨的法衣下到凡间,用得却是雷霆手段、不悔恨绝。 太平盛世,这样的人总让人恐慌。可百废待兴之时,萧玉吉却觉得或许孟苍舒的存在才真正说明天不弃民。 至少,他帮了自己,救了不知多少百姓的明日。 …… 至此,郡东三座地堡一夜当中空空如也。 为保证这些年沦为家奴的本地百姓可以受到妥帖照顾,孟苍舒请命让青郡军负责安抚,而之前就被青郡军照顾的郡南百姓们可以帮忙协助,萧玉吉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同意下来。 襄宁城的衙署都没了,哪有牢狱可以关押这等重要犯人?杨宁之便做主待这些人审讯完毕后,先押送到灵武郡大牢——反正送去京师也要经过那里。 他想自己沾点光,也让郡里百姓看看王广兴的旧日爪牙又有落网,好给灵武郡百姓们也出出气,给自己的声誉稍稍涨涨水跑跑船。 这样的事孟苍舒自然同意,两个人细细洽谈一番,还顺带商量了今后联通两郡的官道修筑事宜。 谈话在和平友好亲切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护送的人自然是武威军校尉刘甸亲自押送,毕竟是谋反大案,一切需要报至天听,由大司徒、御史大夫以及太尉三公同审,再由圣上亲裁。 不过吕伯英已然风瘫,只会抽抖说不出来话,而姓石的已被公主殿下一箭射死,姓刘的什么都招了,其余抓获之逆贼也都画押所犯之罪。 想来结果只有九族待诛一个。 但孟苍舒在罪人上路的那一日,还是亲自来送。 因是谋反第一等要犯,这些人俱是身戴重枷、腰足皆挂链锁,刘、吕两名主犯更是有单独囚车羁押看管。 吕伯英的囚车就算是负责押送他的人,都撤开两步不想离得太近。 他已然风瘫,歪着戴枷倒向一侧,口角不住流涎,眼目也呆滞,身边尽是便溺之物横流,无人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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