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苍舒听着挚友的话,忍不住再去拍他的肩膀,他们虽然年纪相似性情相投,可实际上境遇与心性天差地别,听到他这样自析,孟苍舒也能感觉到平淡话语里的一丝难掩苦涩。 “可我来了这里,教导良川王殿下开蒙,与殿下朝夕相处,身觉此任之重……”萧闳的笑容里终于不是那般苦涩,而是长长吁气后的平和,“虽说郡内政务由刺史全任,但终究封王统领一郡,百姓草木均在其麾下,要是他不能存仁善之心怀德之念,就算有擎天之柱石如你,也很难保一方安定。于是我便想,我必须要教导好殿下,让他成为一个心怀百姓的君子,他可以像你一样有智慧和手腕来自保和谋求,却必须对百姓慈而悲悯……有了这个念头后,我发觉自己也不再像从前一般囿于自身境遇的困顿。曾经母亲一些话可以动摇我的心智,但现下我已能平静处之。你要把握良慈郡的现在,抚平惨痛的过去,那么,良慈郡的未来,我也一定要与你一道共同持力。” 这本是一个略显阴翳的雪后冬日,长街无人,月色阴柔,可孟苍舒和萧闳在这段对话后,却仿佛心怀大敞,相视一笑,那些旧日在京师在太学所受到的困苦尽数消散于寒冷,只剩下两颗赤诚之心在暗夜里跳动。 “好!咱们就为了良慈郡和百姓的未来。” 孟苍舒说完这话,发现已送萧闳到了家门外,他忽得想起什么,又开口道:“你母亲留恋京师,小公主亦有所知,殿下此次入京,也为你们购置了一套宅邸,虽不是在京师繁华,却也于城内坊市近前,有开有进,她想让我告诉你这件事,小公主脸皮薄,她觉得如果自己和你说,就好像恩赐,实则不然,这是你为良川王殿下尽心应得的酬谢,她心里很明白你身兼二职的辛苦,你就收下,万一真用得上,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家里的事,给你和公主殿下都添了许多麻烦……” 萧闳想要道歉,却被孟苍舒笑着打断:“多大点事也值得说,我爹过几天就要来这里准备和我过年了,他也给你带了好些东西,还非要拉着你一起喝几杯,你可得腾出时间来。好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孟苍舒也不给萧闳再说的机会,摆摆手,自己便离开了。 …… 过了不到半个月,待到孟宽真来的时候,良慈郡各处都已开工,除了西北几处冻土不便,襄宁城的街道早已收拾好了断壁残垣,各家各户的院子也都垒起的新墙。 “乖乖,这郡哪来这些砖石瓦砾的?”孟宽一路走一路看,惊异于良慈郡与他上一年冬来时翻天覆地的变化,心中得意儿子的本事,又震惊不已,耐不住性子没等下车就在那里念叨。 负责去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庞绪身边如今最得力的侍卫徐奔。 本来是孟宽自己来的,然而庞绪听说这边腾不开人手,实在不放心,说什么也要徐奔亲自去接送,一直从长岭置接到了襄宁城,孟宽为人亲和幽默,徐奔仿佛和爷爷游山玩水一般,格外亲近,听了这话,当即笑道:“孟太公不知道,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烧的。” “自己家如今都能烧瓦啦?”这显然超出了孟宽的认知。 “自己家怎么烧啊!是孟大人征发了各家的劳力去到城外的砖窑瓦厂轮班烧出来的。反正也是农歇的时候,往常徭役也是这个时候开忙活,大人仁厚,虽说圣上之前允诺的一年免赋税免徭役的日子已经过了,但也还是照顾到这是咱们郡头一个丰年,就将这烧窑当做劳役了。可虽说是给公家烧窑,刺史大人却答允,但凡出力的人家,以户为准,烧出一窑砖瓦,其中三分之一都拿来平分给出力的各家,这样不止襄宁城,各个小县也有了资材不说,各家各户都不白做工,全都能翻新宅子和院子,大家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窑炉!” 听着徐奔快活的声音,孟宽十分自得儿子的本领和脑袋,可又不免担忧,追问道:“那良慈郡因战乱这样多孤寡,家里每个能出力的男人,岂不什么也捞不着?” “老太公果然也宅心仁厚!不过您放心,这点咱们刺史怎么想不到?但凡没有男丁的人家,只要去窑厂帮忙舂米煮饭,孩子可以放在郡学和县学里,人可以在窑厂忙活出力,两不耽误!这样也能分来砖石瓦片来拾掇屋子,不至于隆冬受苦挨冻的。” 孟宽眼中略有湿润,也不知是为百姓高兴,还是为儿子而骄傲。 二人一路朝前,终于到了刺史的新宅,徐奔乐呵呵给孟宽讲着这宅子里里外外的好处,又手脚麻利地将车上的包裹行囊全卸下来,还不忘告诉孟宽,哪些是庞绪准备的礼物,唯恐不周,年后让孟老太公务必到刚建好的新县侯府去吃酒。 谁知话还没说完,孟宽就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徐奔不敢怠慢,安静下来,果然听见刺史宅内前面的庭院里似乎有争执的声音。 他来襄宁城办事次数多,故而该见的人也都见过,立即听得出这两个互不相让的声音一个来自熟悉不过的孟刺史,一个则来自宁国承明公主殿下。
第81章 堂内的声音穿出门户, 在安静的院落里教人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萧内史不在,就好好歇息歇息,逢年过节的,还让孩子读书写字, 累不累?” “萧内史不在他就不肯好好读书, 这是什么道理?你当年读书也是这样, 不专心不用功,师傅留下的课业当耳旁风?” “是啊, 我当年就是这样啊……” “你……你那是太学的师傅不懂变通,你自己也不是见天一点旁的书都不看吧?” “确实不看。” “总之,来年春祭开耕, 他必须去,该读得出来的祭表,一个字也不许差。你不读书你爹不管你,他不读书我管!” …… 听到这里,似乎承明公主已然动了气,孟宽暗道不好!忙支走懵懂的宋奔,推门一个箭步冲进屋内, 喊道:“管!我管!” “爹?” 孟苍舒的震惊溢于言表。 萧玉吉虽是见过孟宽,但也只以化用身份相处, 虽是极钦佩喜爱这位老人, 但今日这般情境, 她还在气头上, 顿时有些无措。 “他不读书,我当然管了。”孟宽站到两人中间, 拍着胸脯道,“殿下你别听他胡说, 他小时候都是自己点灯熬油的看书,没个昼夜,看一天,睡一天,我也教他匀一匀,他就糊弄我,这小子就是这样……” “爹你知道咱们说得是什么事么……”孟苍舒觉得有时候一个人做官也挺无助的。 孟宽一巴掌拍儿子后脑勺上:“管什么事,肯定是你不对,你看殿下气得,还不快赔礼!” 再大的气,萧玉吉此刻也笑了出来。然后她又收敛申请,郑重道:“老太公,之前于您面前隐瞒身份,实属无奈,今日一见,礼当尊而拜之。”说完竟颔首行礼。 孟宽赶紧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殿下也有不说的道理,我自然不会提及。” 孟苍舒见到父亲心情当然不错,但话还没说完,他仍旧表明立场:“爹,我与殿下方才所议,乃是良川王殿下的课业。因送家人返回京师入住新宅,萧闳他暂且送母亲与妹妹,一道过年后再归来。这期间他让我多上心良川王殿下读书习字,我倒是觉得殿下天资聪颖,凡事一点就透,不必虚耗心力在日常繁琐的读写之上。然而公主殿下却要我耳提面命,便是这节庆的日子里,也得留下课业,我正劝说殿下回心转意,爹,你一路辛苦,快去歇歇吧……”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却坚定地站在了公主一边,用这辈子没听过的严父语气道:“小孩子读书,有时不止是为读书,更是要立下勤勉的规矩,人家萧闳从前怎么教的,你跟着学就是了,骤然给孩子放野了,那人家回来你如何交待?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个心软的爹,只要说一句呜呜我看多了书眼睛疼,就不管你放你一个人睡大觉?” “爹你干嘛提小时候的事情!这都多少年了!” 孟苍舒也难得的急红了脸。 萧玉吉此时忍不住笑,只得半侧过头去。她实在想不出孟苍舒的“呜呜”是怎么个“呜呜”法。光是起这个念头,她都肚子发痛。 “殿下,就听萧内史的话,萧内史人老实勤勉,读书不知道比我家这个小子好多少!人家那是学富五车的,殿下别听别人的话。”孟宽最后极力保证,自己儿子脑子确实好使,但书嘛,自然也就不那么爱钻研,而小孩子读书是要打下扎实基础的,不能听孟苍舒的偏话。 萧玉吉颇为得意看了孟苍舒一眼,没办法,自己亲爹的背叛是惨痛且无可挽回的,孟苍舒只能表示,还按照萧闳的教法来。 “但是明年春祭由殿下主持这件事,我暂且觉得不必。” 待到父亲“帮完忙”,回去安置行礼,屋内又剩下了孟苍舒和萧玉吉二人,他将话题杀回来,让人猝不及防。 “萧内史留下的好多课业也不是你说得那般揠苗助长,也是为着明年春日他读得出祭表不至于人前露怯罢了,既然都已按照内史的安排,又为何出言相劝?”萧玉吉也有些意外,毕竟孟苍舒不是聒噪又拖沓的人,本已经答应的事,何必再言? “说不定来年春日,殿下就要回一趟京师,那个时候……春祭不春祭的,可能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虽说农耕事重民为邦本,可好日子好收成也不看一方之主有没有好好在春期吉日祭天——至少这两年他们良慈郡都没这个功夫,今年收成不也不错? 孟苍舒不信这个,可为了安定民心,倒也愿意明年随一次众愿,更是给良川王立些威严的好机会。 但事有轻重缓急,他不觉得他们能逃脱这个规律。 “回京师?”现在提到这三个字,萧玉吉就脏腑似有人揉搓,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为何这样说?” “皇后娘娘大概春日里就有了吉孕的结果,我怕圣上一个高兴,叫所有孩子都回去,前次你去是为着护送太子殿下,自然良川王殿下无需同往,可这次是大礼,他若不去,可就落人话柄了。” “你……能断定我一定会有个弟弟么?”萧玉吉知道这般兴师动众,一定是中宫得子才有的待遇,但她从京师回来都不能确定的事,孟苍舒却晓得,这其中一定有原因。想了想,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问道,“可是李丞雪自京师给你传回了消息?” 萧玉吉很是聪颖,孟苍舒无奈笑笑:“他做我们良慈郡郡邸的中郎再合适不过了。这不,顺着最近入宫为皇后娘娘待产而祝祷的僧道之众里有几个从前见过面的道士,让他摸出了话头,原来吉物早就备下了,都是比照皇子规格所选,只是尚瞒着众人。我想也是不愿太过高调。可往往事前这般隐忍不是真的凡事从简,而是为了之后的大肆庆祝更加惊喜隆重,所以咱们还是早早备着吧……哦对了,之前那墓挖出了好些古物,看看哪个能当做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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