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母不想讲道理,想讲感情时,人群中陡然爆出一阵欢呼声。 “好!这等恶人,轻纵她才是害了大家!” “说起来,这商家虽和柳下村的人结成了亲家,但是商家和柳下村可不一样!这次宋丫丫的棺材,也是商老爷给的银钱,之前商老爷也为咱们做了不少好事,修河堤,修水坝……” 尘影和商父对视一眼。 这也是她和商父之前商讨的,今日商父要不要出面,出面,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警觉,觉得这事可能有商家的操纵。 最终,尘影仍然建议商父出面。姻亲关系向来危险,必须和柳下村恶劣的形象割席,之后商家的生意才不会受到负面影响。至于别人怀疑今日的事有商家的操纵,被拐卖的女子和父母、宋丫丫的哥哥,他们都知道商家帮了他们。商家和他们有类似的遭遇,此举不过是自救。 唐母的手腕脚腕很快被带上镣铐。 她证据确凿,抵赖不得,今日来衙门一趟,唐母不只挨了一巴掌,还被咬了耳朵。现在镣铐加身,别人还为此欢呼。 唐母这辈子都没下过狱,她已经没法辩解,只不断地重复着:“不孝、不孝、不孝……” 衙役们压根不理她,他们奉命办事,她罪有应得,也能扯上不孝?她以为用不孝就能挟制天下人?谁惯得她?其实,唐母只是怕了,下意识用熟悉的话让自己好过点。 另一副镣铐是给唐言准备的,唐言亲自去威胁吴安,自然也逃不掉。 然而,唐母见到自己的宝贝疙瘩要被抓,恶毒的眼内好像多了光泽,她爆发出力气:“官老爷!不关言儿的事!” 唐母声声凄厉:“是我骗了言儿!我骗他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是那个贱人想害我,言儿信了我的话,才有了后来的事。他不是让人诬陷那个贱人,他是被我骗了。他去柳下村,也只是怕那贱人买通别人陷害我,言儿是无辜的!” 唐母这样一个害怕“官儿”的人,眼下居然直直看着知县。衙役想拖她走,她趴在地上,手指紧紧抠在地面,抠出斑斑血迹。 尘影眼看着,只能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是唐言会真领唐母的情? 她心想,恐怕不会。唐言已经习惯了之前靠母亲磋磨妻子,母亲冲锋陷阵给他获得好处,也习惯了从妻子身上赚取利益,一个吸别人血吸惯了的人,他早习惯遇事躲在背后,心安理得享受优待,哪里还会真感恩呢? 哪怕曾经唐言官拜宰相,那也是他一路顺风,有些性格上的致命缺陷,只有逆境才能显现出来。 唐言不敢碰那冰冷的镣铐,他还年轻,一旦碰了那个东西,之后就翻不了身了。 他还没做官,还没成就一番事业,他想说是…… 知县皱眉:“罪可不能乱认,你可知原本你只用服苦役三年,若再加上另一项罪名,你至少要服十年苦役。”修陵寝、修桥铺路都需要苦劳力。 他看向唐言:“你母亲今年高寿?十年,可不是小数目。” 唐言身子一颤,他抬眸,唐母殷殷看着他,对别人怨毒的双眼对他却好似有无尽的慈爱。 唐言紧紧咬着牙:“是……母亲骗了我,我不知情。” 他说完,就连看也不敢看唐母一眼,母亲不会怪他的,母亲说了很多次,他是唐家的顶梁柱,未来唐家得靠他,如果他也去服苦役,唐家就完了!他是为了唐家,也是为了母亲的心愿。 唐言紧紧低着头。 唐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本来该开心,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好像划过了什么东西,鼻子也有些酸。 她最恨的还是尘影,喃喃着:“不孝,拿进家门的女人不孝……” 别人都摇摇头,多么讽刺,让她多服刑几年的儿子孝,儿媳给她锦衣玉食反而不孝,多么愚蠢恶毒。 难怪商小姐要和离。 最终,唐母被关进了大牢,她的罪证是吴安的指证,曾在别的商铺花过的日升昌银票……等待她的是长达十数年的苦役生涯,在那里,没人会被她的“孝道”压制,鞭子烙铁就是王法。 唐言因为唐母力保,加上他没有直接伤人,除了一方帕子外没有其余物证,被知县罚了“轻信他人”关押十五天。 这次审案结束,尘影离开公堂,与唐言擦肩而过时,她看见唐言眼里晦暗扭曲的恨意。 尘影并不惧怕,碧色长裙如玉,又像明净的碧湖,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还未坐上软轿,一个面生的玄衣男子就在商家车马前,道:“我家主人请贵府少东家前去一叙。” 他腰间佩的是衙门的刀,底下踩的是一双官靴。 第18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八 ◎……◎ 尘影带着千雪,和玄衣男子折返回衙门。 说是衙门,其实是衙门后的官邸。衙门古朴威严,穿过一条曲折的长廊后,景致幽然清净。 同样带刀的侍卫肃立在院内,连路过的飞鸟都避开此地。 尘影并不多看,眼观鼻鼻观心,来人能住官邸,应当来头不小。若是为生意之故,她定要拿下这笔生意。 这个时代士农工商,阶级分明,逆推几朝,商人连绫罗绸缎都不许穿,虽然本朝放开了这些禁制,但,商人仍然只有富,却不贵。 唐言如今虽苟延残喘,但想到他曾经官拜宰相、官运亨通的好运气,尘影就不能不提防他还能爬起来,得势后报复。商家仅仅是商人还不够,尘影想的是,在合适的机会来临时,让商家成为皇商。 “到了。”玄衣男子蓦然出声,“我进去为二位通报。” 尘影颔首:“还不知阁下尊主名讳?” 林虹顿了顿:“我家主子行七。” 尘影点头,不再多问,林虹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名容貌清贵俊美的男子,他似乎不良于行,坐着一方鎏金的轮椅。屋内陈设莫不精致,花瓶中花香清雅淡然,但在此之外,屋内满是兵器、刑具。 林虹恭敬道:“殿下,人带过来了。” 容琛盯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让他进来。” “但……”林虹犹豫一下,容琛抬眸,幽月般清冷的双眼看向他,薄唇轻启,“说。” 林虹再度低头:“那名少东家是名女子。” “嗯?”容琛语气微微上扬,倒不太意外,难怪那日派去大牢的是名丫鬟。他来此地后,反王的那名刺客骨头倒硬,各类刑具全部上了一轮,他仍然不招。 容琛满心扑在上面,直到那日在重狱暗室内休息时,听到了一出戏,让他起了招揽人才的心。但他并未特别上心,只知那是此地玉行少东家,先入为主以为是替妹妹出头的兄长。 “殿下,是否要让她回去?”林虹问。 他清楚殿下起的是招才之心,但看看这满室煞气十足的刑具,再想到殿下为麻痹那些人故意装出的模样,是女子可就不适合了。 容琛抬手制止:“不必。” 反王若要兴兵祸,必定要大量钱银,勾结或者威逼商贾。玉商无论在哪里,都是大富。 容琛早晚会和此地商贾打交道,他道:“让她进来。” 林虹领命而去,让千雪候在门外,尘影独自进去。 尘影进屋,自然看到满室刑具,刀脊上带着凹槽、一刀就可血流不止的匕首,还有沾着血的鞭子,随意落在此人脚下,她只当没看到:“七公子。” 容琛没想到是这样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孔,过于美丽出尘的脸并不像个市侩的商人,若非她见到刑具也仍然处变不惊,容琛只怕要以为那日的少东家另有其人。 他放下手中书卷:“你不怕?” 尘影回答:“民女是玉商,为天下爱玉之人治玉是民女之责。故而,民女眼中只有玉,没有其他。” 很挑不出错的一句话,现在容琛确信她的确是熟练的少东家。 “近日,商家玉行生意如何?”他像是来拉家常,俊美清贵的脸上带着闲适,手指在轮椅上轻敲。 但尘影可不会觉得闲,她甚至有些失望,看来今日不是生意上门,而是官府盘问。 “当今治下清明,海晏河清,玉行生意自是繁盛。”尘影回答。 “是吗?”容琛乍然抬眼,明月般的目光乍然清寒若利剑,他冷冷看向尘影,似乎要看她是否有隐瞒。然而,没有。 容琛收到的暗探来报,反王已经开始私养兵马,一些商贾也偷偷支持他。 尘影坦然应对他的打量,把眼淡淡垂下,在这个角度,她甚至能闻到容琛身上未散的血腥气和香气混合在一起。 容琛也很快收回打量,他过于高傲,觉得这种刑讯上的心理招数用在一个女子身上,况且这名女子并没被吓到,她比林虹还镇定。 这还是容琛头一次这么盯着一名女子看。 容琛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七公子的玉佩微有瑕疵。”尘影回答。商见官,都得行礼,所以她是跪在地上,正好能看到容琛的玉佩上有瑕疵,本是一块绝美的翠玉,却有血丝氤氲其上,还有个小小的裂纹。 看来是后天受过撞击。 容琛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想起来了,上次被刺杀时,这块玉佩磕了一下,还沾着他的血。 尘影身为玉商,被官府盘查也想着多一单生意,自古以玉比德,玉,向来是隐士君子、朝中大臣的喜爱之物。她道:“翠玉泣血,破坏了原本的寓意……” 在玉道,此为不祥之兆,后面这句话,尘影没说出来。 容琛随手取下腰间玉佩给她:“拿去改。”他懒得听一些话术,反正,他需要和这些商贾打交道。 尘影平静接过玉佩,容琛道:“下次,我会亲自去贵府取玉,也会顺带拜访贵府掌事者。” 他话说得不明不白,若真是和反王私下勾结的人听到,一定会被这语焉不详却充满暗示的话吓到。但尘影没有,她只是听出了问题,这一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才能让容琛这样的人来这里,敲打一家商贾。 那玉佩上,是龙纹。 尘影想到在商尘影的那世,商家的生意乍然颓丧,才给了唐言可趁之机。商家的生意如日中天,商父也素有手腕,原本不该如此…… 只能是,生意拗不过大势。 尘影知道了,她握着玉佩:“民女清楚了。乱世黄金盛世玉,民女和父亲定然会配合大人。” 容琛敲击轮椅的手指一顿,反王之势密而不发,连朝廷都没说反王已反,担心的就是戳破窗户纸后,彻底逼反他。 容琛没想到尘影从这寥寥数语就能猜出是兵祸,说出乱世黄金盛世玉的话表明忠心,容琛道:“你很聪明。” “洪水滔天,商贾如一叶扁舟,逆水而行会被浪潮淹没,顺势而为则可御水而行,更上一层楼。”容琛身子前倾,他惯常用这样给人压迫的感觉,也许是常刑讯别人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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