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后生找到他,第一句,喊道:“阿敏!” 所有的儿时记忆涌上,他激动地跑到那后生面前,上下打量,那是个跟他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的男孩子,一张脸很是清秀。 秦风落嘴唇都颤抖了:“难道……你是阿意?” 阿意点头,眼角流出泪水:“我这些年……好辛苦……” 秦风落心中千言万语,连忙把人搀扶进屋,两人抚今追昔,彻夜长谈。 他们一起回忆了许多小时的事,两人一起去上山掏鸟蛋,下河摸小鱼,路过收割的高粱地,把杆子扳下来,细细地嚼,里头还有一丝丝甜水。那对童年的他们,已经算做美食。 当说完这些,秦风落已经彻底相信,这一定,就是他失散的兄弟。 “我和阿娘……找了你好多年,”秦风落哽咽着道,“你到底去哪里了?阿娘最后找到你了吗?” 阿意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但当时,秦风落也没多想。 “没有,”他低头道,“我自打被人牙子卖去了戏班,改了艺名,叫做小楼,再也没见过阿娘。人长大了,名字又不一样,人海茫茫,难怪娘亲找不到我……” 接下来,阿意说了他在进戏班之后遇到的种种坎坷,小时学戏,毒打是家常便饭,好不容易熬出头,能唱唱主角,在东都小火一阵,又遇到了戏班解散的事件。如丧家之犬,南下一路辗转,在不同的班子唱戏糊口。 这些,听得秦风落一个大男人都控制不住,频频转身拭泪。 “还好,你如今有名了,我从一些说书的乱七八糟的线索里拼出来,觉得这炙手可热的秦风落,听着像你,”阿意拉着秦风落的手道,“没想到,天可怜我,真的是你……” 秦风落再也无法自制,与失散多年的兄弟抱头痛哭。 这是白家娘亲,唯一的,真正的骨肉了。 出于对兄弟的感情,和对娘亲的愧疚,秦风落破天荒有些徇私,给阿意在自己身边安排了个职位。“意哥儿”毕竟是不上台面的小名,所以说出去的大号,就按了他在戏班的艺名,叫做杜小楼。 好在,小楼的职位虽然是靠关系得来,但并没扯兄弟的后腿,跟着秦风落学武功,学查案,成长极快,不出一年,他就成为秦风落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再没有人能说闲话——即使按实力,这个职位也绝对是他的。 洛小宁惊讶得合不上嘴。原来,真有杜小楼。 若你还记得,她跟都过敏诈钱英的时候,就扮装了秦风落和杜小楼。只是当时,小宁以为,杜小楼只是存在于说书中的一个形象,仿佛包公身边的公孙策展昭,她完全想不到,此“小楼”和彼“小楼”,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接下来的两年,我与小楼无话不谈,亲如兄弟——虽然在我心中,我们本来就是兄弟,”都过敏说下去。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害你呢?”小宁忍不住问。 都过敏嘴角扯起一丝苦笑:“当然,因为我先害了他的母亲啊……” - - “小楼,你?!” 秦风落捂着腹部,看着白气从周身大穴嘶嘶地冒出,他意识到,自己喝下了散功的药水。 “我什么?”杜小楼一手拿着碗,居高临下地看着委顿于地的人,“我为何这样对你,你自己不清楚么?” 秦风落睁大了眼睛,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然后,很快,神情又转为低沉,莫名地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与小楼可以亲密无间,可是,就只是实在开不了口,说出那一晚的花车。 这种隐瞒,对他又成了一份额外的愧疚。 而如今,小楼原来已经知道了,他有一种被揭穿的痛苦,可在痛苦的同时,也有几分轻松,像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是娘亲来见了我,告诉我你的近况,”小楼说下去。 “什么?你见到娘亲了?”秦风落本来趴着的身体一下撑起,“她好吗?她在哪儿?我想见她,给她道歉啊!” 而小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机会了,永远都没机会了……娘亲,她气愤郁结,药石无医,在我来见你之前,已经去世了……” 秦风落愣在了当场。 之前,他还一直存着希望。而杜小楼这句话,像是落下一道冰冷的铁铡。 “娘亲,她好恨,她说一辈子遇到两个男人,都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她到临死,都原谅不了你,她要我来,夺走你的一切,给她报仇!” 秦风落彻底躺在了地上,像失去主心骨的墨鱼。两行泪水从他眼角流下,一左一右,打湿鬓角,流到地面,慢慢茵开两小片。 “我应得的……我应得的……”他嗫嚅着,自言自语。 “你也不必担心,”杜小楼在房间中踱步,“我暂且不打算要你的命。不过,你提过的那种咒文,倒是不错——对你来说,忘了一切,或者反倒是解脱吧?” 为什么在当时,小楼没直接杀了秦风落,洛小宁是这样推测的。 他精心准备,看起来是个谨慎的人。对于冒充秦风落这件事,或许也有些忐忑。他冒充了秦风落,“杜小楼”的身份就需要消失,风口浪尖上,大家一定会疯狂寻人,如果杀了秦风落,尸体被发现,就很麻烦,反而不如养一个失忆的废人,等风头过去,也确定身边的人都不怀疑他时,再徐图之。 不过总之,在当下,秦风落只觉得万念俱灰,不想,也不能再做多余的反抗,只用疲惫万分的声音道:“我累了……你下咒吧……”
第76章 鲑鱼卷饼 小宁听都过敏回忆了这一切。 原来,名咒是这么来的。 之前她还奇怪,照空不是告诉她,只有在受咒者心甘情愿时,名咒才能起效吗。 现在她明白了,尽管当时情形有些特殊,但他确实是自愿中咒的。 听说自己害死了母亲,这种巨大愧疚感的冲击,让他难以承受,宁愿忘记一切。 也出于这种愧疚,让宁愿把功名利禄,甚至自己的人生,都补偿性地送给小楼。 洛小宁低头,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当然不愿意都过敏就此失去自己的人生,可是像他说的,如果成功揭发杜小楼,后者一定是死罪,那一定也是他不愿意看见的。对养母的负疚,已经让他半生痛苦,如果再害死这个养母唯一的骨肉,一定是他不能承受的。 她也不想问都过敏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要是知道,会酗酒成这个样子吗? 于是她只是道:“别想了,先吃点饭吧。” 都过敏微微抬了抬眼,苍白的脸色终于浮出一点笑容。 他一直也怕,洛小宁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还好她没有问。 她像世界上许许多多的阿娘,她们解决不了你的根本问题,但她们本身就是依靠,天塌下来,她们也会说那一句:“吃点东西吧。” 他心里想说,这一年来,最好的事,就是遇见你。但觉得有点肉麻,又没说出来。只舔了舔嘴唇,问:“吃什么?” “我可发现个好东西!”小宁竖起一根手指,“鲑鱼卷饼!” 都过敏:“啥……?” 鲑鱼他听说过,是一种在大海与河流间洄游的鱼类,鱼肉淡红,因为大量的游动非常紧实,鲜香不腥,鱼刺还少,实属上等食材,便是在京城的公主府,也极其珍贵。 卷饼他自然也知道,是最廉价的食物,贩卖者往往连饭馆门脸都租不起,推个小车沿街叫卖,而买的人大多也是劳苦大众,一张面皮胡乱卷起些萝卜丝土豆丝,馋的狠了,多加一个大钱,还能添上几片肉,就是挡饥扛饿的一顿饭,连主食带菜都有了。 所以把鲑鱼和卷饼连在一起,愣是给他听怔了几秒钟,好像听见了“家财万贯的穷鬼”这种矛盾的词语。 “来来,你跟我来,”小宁一把拉上他,跑过两条街,那街口有个摊子,就是都过敏见过的,最寻常的卖卷饼的小摊。 然后小宁阔气地额外排出两枚大钱:“两个卷饼都加鲑鱼!” 都过敏:“……” 于是他十分魔幻地看见,摊主掀开一个小锅,里头当真是豉椒炒的鲑鱼块,橙红色的非常紧实,舀了一勺,给他们夹到卷饼里头去了。 小宁把他拉开,街边小摊也没有桌椅板凳,俩人就躲远了点,蹲在路边吃鲑鱼卷饼。 都过敏哆哆嗦嗦咬了一口,确定那真是鲑鱼,肉质很新鲜,肥美得汤汁都顺着饼皮流下来。 他用一种非常疑惑的眼神看着洛小宁。 小宁则一副很拽的样子:“不知道了吧!” 她舔舔手指:“这是我这两天在这边打听的,国境线有条江,现在正逢鲑鱼洄游季,扑棱扑棱沿江往上跳,别说人了,就是棕熊,都一个个守在上游,只要一张嘴,鱼都跳到嘴里去。” “好吃的太多,熊都吃挑嘴了,”她接着道,“一条鱼只吃一半,剩下的,可不都被人捡走了,拿到这儿做卷饼呢。” 都过敏听得咯咯直乐,世界之大,果然总有奇闻趣事。 他咬着那鲜美的饼,心头浮现佛经上一个故事。 说一个人,掉落悬崖,所幸扯住了一根树藤,悬崖底下,有一只猛虎,涎水四滴,悬崖顶上,有黑白双鼠,正在啃食树藤。 这时候,他在悬崖旁的野草中,发现一颗红艳艳的莓果,他把莓果放入口中,一时之间,全心为果实的香甜所俘获,忘却了上头的双鼠,与底下的猛兽。 大概那人的心情,就是像这样吧。 之前之后,谁在乎呢,他现在,正跟心里最看重的姑娘一起,大口吃肉,体会着棕熊的快乐,不是吗。 洛小宁同样靠着自己在乎的人,看着远方的天,一片湛蓝,辽远又明亮。 如果就这样下去,是不是,也挺好的? 倘若他痛苦,他不愿意做回秦风落,那就不做了嘛。 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踏遍大好河山,尝遍世间美味。他们还是可以一路同行,为人们解决各种问题,也获得自己的人生独特体验。 甚至……如果他不是贵族身份,跟自己的距离,也更近了一些,说不定可以跟自己一起回家,侍奉娘亲…… 小宁想到这里,猛地感到自己想的有点远,红了脸低下头。 这时,都过敏突然开口:“那人……也像个外乡人啊。” 小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牵着黑马的人,停在卖卷饼的小摊旁边,一口气点了三张鲑鱼卷饼。 “这是个边境小城,旅客并不是那么多,”都过敏嬉笑着,继续他的分析,“而且,他一个人,一次买好几份,估计也像我们似的,没见过世面,把鲑鱼当什么金贵玩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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