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跟我们说,想必就是怕咱们担心。”廖飞羽沉沉道。 “……”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地朝前走着,车厢内三个少年除了心中沉重,再无他法…… 随着年岁渐长,他们都会在冥冥之中往不同的方向走去,谁都无法预估明日与分离谁会先来。 刚从蔡家村回来时,盛叶舟还感叹过廖飞羽与陆齐铭抢先离开队伍。 可不过寥寥几日,队伍人数完全翻转,现在反倒是只剩下他们三人结伴而行。 蔡杨昨日就已说过会在村中学堂入学,明年院试之后入府学继续读书,就不再另寻书院了。 穆志为多半是继续留在启明书院,若是有机会会拜入廖山长门下。 “明年院试之后咱们再在府学碰头,不过小半年而已。”陆齐铭挣扎坐起,高声安慰着两位好友。 盛叶舟轻轻点头。 陆齐铭的话是美好愿望,对他们而言却无多少实现的可能。 首先甘禾渊已不可能参加科考,其次院试榜单前五才可入府学,其余生员只可入县学。 想要在府学碰头,他们几人都必须成为各个县城的前五。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但盛叶舟此刻不想泼两位好友冷水,他淡淡一笑轻拍陆齐铭翘起的衣角:“我和廖飞羽有信心,你呢?” 陆齐铭:“……” *** 罗平县。 青石城门在数不清的岁月中逐渐变得沧桑,城墙上爬满了绿色藤蔓,让低矮城墙看上去宛如大片花园围墙般郁郁葱葱。 罗平县三个大字被藤条遮盖了大半。 古朴,沧桑,和萧条。 罗平县的萧条从城门外就已显现无疑,稀稀拉拉的几个农户挑着担子匆匆步入城门。 许是前几日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随着他们抬脚,泥水不停翻起落下,溅得裤腿上到处都是。 城门守将无精打采地依靠在砖墙之上,走来一人,右侧士兵就朝前伸出手。 两文钱的入城费一拿,他们就不管你担得是何物,朝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后就不再理。 盛叶舟探出车窗外一瞧,泥地上全是脚印,连半个车轮印都没有。 几架豪华马车的出现也引起了守门兵士注意。 按照宁成律,能乘坐如此规格马车的人家,至少五品官以上才可,而且只看马车名牌,这还是三家府上同时出行。 城中来了如此大官家眷,他们不仅要热络迎接,还得将此事上报。 路过城门,兵士殷勤地上前来帮着牵马车。 盛叶舟听到前车廖山长打听文玉先生之事,但意外的是,这位在安义府大名鼎鼎的先生在罗平县竟然一点都没名气。 直到赵衍这个大名被提及,兵士长才一脸恍然大悟地拍着手。 只因回到罗平县就用本名示人的赵衍就与那兵士长住在同条巷中,他老娘瞧老爷子弱不禁风,经常喊自家孩子帮着挑水,这才得以相识。 而从都到尾,街坊邻居都不知赵衍竟然是位教书先生。 又在廖山长送上锭银子后,兵士长将文玉先生的住址告知了他们。 马车入城。 城内更是萧条,一条长不过百尺的街道,两旁店铺人烟稀少,只寥寥几个摊前有妇人少女正在为针头巴脑讨价还价。 主街上倒是铺得青砖,但被无数泥水浸得面无全非,反倒湿滑无比。 街上形色匆匆的路人时不时哧溜一下,牵着孩童的更是走得极其小心,大部分人盯着路面,更显两侧商铺无人问津。 “以后咱们就得在这读书?”廖飞羽脸现嫌弃,抽回身摸了摸今早刚穿的新鞋:“早知道我就听祖母的话带个丫鬟来。” 别说是从未出过安义府的廖飞羽,就是在县城中生活过的盛叶舟也有些惊愕。 罗平县的穷如此直观,与百里之外的安义府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这还是主街,等出了主街你们瞧……”一脸老成持重的陆齐铭努努嘴。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马车走到主街尽头,路面又换成了泥路,坑洼不平的路面使得马车颠簸无比。 县城的街道只有这一条,岔路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宅子。 宅子都很小,低矮围墙挨着围墙,能清楚地看见每家每户的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就那巴掌大点,全部被搭建的各种棚子所占据,路过时一片鸡鸭叫声。 “这些院子有些怪。”廖飞羽奇怪道。 “你们仔细看。”盛叶舟伸出手,指着面前的一户:“其实这三家人是一座宅子分割开的。” 正房一家,东西厢房各一家。 所以每家的院子都细细长长,院墙随便用砖石垒砌,才会如此低矮。 “到了!” 就在三人讨论院子之时,马车停下,盛禺山的声音从前车传来。 巷子的尽头,一栋褐色两层木楼出现。 万客楼。 盛叶舟最先下车,抬头打量着这栋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客栈。 客栈周遭都铺着干净青砖,有小厮引导马夫将马车赶往后院,马车后有两个汉子拿扫帚追着扫干净泥水。 盛建宗伸了个懒腰,声音还有些朦朦胧胧 “这是我一好友所开,咱们先进去安置下来再说其他。” 众人随着盛建宗走进,掌柜地笑着迎上来,拱手询问几人用饭还是住店。 盛建宗答非所问,竟拱了拱手报上自己姓名。 掌柜的一听,殷勤中更是平添了几分谄媚,又是弯腰供手又是差人送上热茶给大家解乏。 盛叶舟看得啧啧称奇。 这哪是什么好友所开,多半就是老爹的产业,为了避嫌才如此说而已。 几家长辈对此都心照不宣,静静听着盛建宗随意与掌柜寒暄。 随后,掌柜没再询问,直接送几人去往客栈二楼尽头。 客栈中几乎没多少客人,盛叶舟的房间被安排在最里间,打开窗口甚至能看到不远处人家的院子。 “父亲。” 望着随自己走进来的盛建宗,盛叶舟有些奇怪。 “你就和方才一样叫我爹。”盛建宗转身关门,声音听上去闷闷的:“父亲没有爹好听。” 父子俩走到窗边软塌坐下,盛建宗拍拍儿子的肩,又顺势滑倒呈半躺。 “罗平县的情况你也瞧见了?” “嗯。”盛叶舟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你不想留下的话,明天一早爹就带你回安义府,这份罪咱们不受也罢。” “儿子能受。”盛叶舟笑得眯了眼,说着双手合拢朝前一伸:“爹你多给我点银子,有银子在哪都不会受苦。” “臭小子。”盛建宗抬手轻拍,笑着将双手枕到脑后幽幽开口:“爹担心的并不是因为穷,而是这里……乱。” 很简单的一个字,可其中所包含的内容却绝不单纯。 罗平县的鲜蕈很出名,许多安义府大户都极其青睐此种山珍美味,每到春夏之际,来采买的商户多如牛毛。 也因此,山中萌生了许多依靠采集鲜蕈存活的百姓。 有的人地方就有争斗,山中农户排挤城中百姓,各村与各村之间同样为了划分地盘大小时有争斗。 “我本来与好友还商议着来收点鲜蕈入酒楼新菜色,第一天就瞧见两个村为抢地盘打得头破血流,连官府都没法劝开。” “ 别以为赢的就有银子可赚,说不得卖蕈的银钱还不够看伤呢,这越抢越穷,越穷就越无法放开采蕈的买卖。”盛建宗频频皱眉。 所以罗平县又穷又乱,这其中的众多缘由很难解开。 若不是前几日从盛禺山的信中得知孩子有可能要去罗平县拜师,盛建宗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安义府。 一是想亲眼见见老师方才能放心。 再则就是等盛叶舟看到罗平县的情况若心生动摇,他就立即带着孩子逃跑。 一番话听得盛叶舟心中动容不已。 自他入启明书院读书后,盛建宗就好像换了个人。 吊儿郎当的纨绔竟专心致志地学习起了经商之术,说是要在孩子们长大前给他们攒够买宅子单过的银子。 私下里柳氏曾打趣过,盛建宗这是为盛叶舟日后官场走动而提前筹谋银子呢。 想当探花郎的爹,并不是如此简单…… “儿子只要不出城想必就没事。”盛叶舟温声安慰,小手似模似样地轻轻拍拍自家老父亲的背:“舟儿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一辈子躲在府中不出。” 为生计争斗并不就意味着罗平县的百姓们危险,前世盛叶舟还听说过两村为了争夺水源而大打出手的呢。 此事究根问底还是官府管理不力的问题。 各人之间若不团结起来,恐怕鲜蕈早被与官府勾结的商户全部抢夺。 但……也由于许多人眼皮子浅的关系,被收购商人利用,导致价格被一压再压,为采更多的蕈,不得不又发生争抢之事。 其中一个环节若是有官府监管,也不至于闹成如今的恶性循环。 穷山恶水出刁民…… 刁字前头最重要的是那个穷字,若吃得饱穿得暖,谁愿意头破血流挣卖命钱。 “为父就知晓你会如此说。”盛建宗叹气,并不打算再劝:“等你明日拜师之后再说,若是成功,咱们就去县衙旁买座宅子。” 整个城中没有哪里比县衙旁要安全的地方。 “爹回府派个侍卫来保护舟儿不是更为妥当?” 虽理解百姓们的苦衷,但盛叶舟还是极其爱惜自己的小命,就是盛建宗不提,他也准备拜师成功后向祖父提起此事。 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什么都没有实力上的绝对碾压来得让人放心。 “放心吧,这些事你祖母都会安排。”盛建宗摆手。 提及此事,盛叶舟万分好奇起来,连忙追问盛建宗关于府中侍卫的事 几年前在国子监见到的那个黑衣汉子,他回府后专门寻找过。 结果一无所获。 此人好像根本不是府中仆从,甚至连以前在马车旁看到的两位灰衣小厮也没见过踪影。 盛建宗眨巴眨巴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舟儿竟然不知?我以为母亲早跟你说过。” “我不知。”盛叶舟往前凑,眼巴巴地等着盛建宗继续说。 “既然父亲母亲不说,那肯定有他们的考量,到你知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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