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吓懵了:“不,不是我,不是我!” 他一迭声说着,万分焦急地望向江岚影。 只是这一排魔修就像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江岚影站在他们中间,似乎听不到也看不到小道士的无措与窘迫。 她始终垂着眼,没有出声。 她难以想象,在她为了不杀小道士而甘愿身陷梦魇时,在她因小道士而心生犹疑、险些被梦魇吞噬时,这满口甜言蜜语骗人鬼话的小道士,居然在结界外动着杀她的心、布着杀她的局。 修仙之人向来虚伪、自私、两面三刀,是她忘了。 更何况,这小道士的真身是摇光,她怎么敢信摇光。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装乖弄巧哄得她欢心,反手就举兵攻城、恩怨不论,逼得她自刎于仙宫流云之前。 这一世,她岂能再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江岚影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喉管,那是前世被摇光佩剑划开的地方。 裴临有些担心地瞧她:“尊主,药引就是药引,终归不能与我等同心……” “本座知道。” 江岚影放下手,抬眼,望去的目光让小道士狠狠地打了个颤。 “拿下。” 她说。 众修闻令而动,黑压压地向小道士围去。 小道士红着眼圈,下意识地后撤一步,不慎踩中了什么。 他只觉得肩头轻轻一扯,江岚影披给他的那件绛衣便落到了地上,青紫狼狈的腰肢暴露无疑。 他无措地用两臂环住自己的身体,抬眸看着那些近在咫尺的厉鬼,微微颤抖的眼睫就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 魔头们不会怜惜“蝴蝶”。 他们用法力凝成锁链,锁链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刺而出,猛地钻入小道士的锁骨之下,突破血肉,一直穿透他的整只肩膀。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小道士承受不住,仰起颈子想痛呼,却无意望见江岚影漠然远去的背影。 一声叫喊就这样堵在喉咙里。 无人听,他自然也不会再叫了。 锁链搅动小道士的血肉,摩挲着他的骨。那么多的血顺着链条汩汩而下,几点血星溅上他眉间,很快又随着汗珠一道淌入衣领。 他不再去望江岚影,只垂着头,看着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脚面上砸。 是汗,是血,是泪,他也不得分明。 . 整治完小道士,“贼眉”拾起地上的绛衣,颇殷勤地献到江岚影跟前。 哪曾想江岚影看都没看一眼,就借着他的手,点了把业火。 火焰腾起的瞬间,“贼眉”人都吓飞了。他一边飞,一边还不忘撤手—— 起火的绛衣落到地上,很快就烧成一撮黑灰。 “贼眉”盯着黑灰,魂都还没收回来,就很是果断地给了自己一嘴巴。 裴临听见巴掌声,往那边望了一眼。接着,他收回目光,继续看着脚下被炸毁的阵眼。 片刻之后,他抬眸,看向江岚影。 “绛衣无罪。” “慈悲是罪。” 江岚影没抬眼。 烧件外袍,就当是警醒。 警醒她不要忘了上辈子是如何命丧黄泉。 裴临发现江岚影始终盯着阵眼中的一个点,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那个点没什么好看的,这阵眼被毁得彻底,通往下一处阵眼的光路没有出现,也再也不会出现。 “尊主,我们接下来……” “同本座走。” 江岚影抬眼,径直往禹门处迈步。 以裴临为首的众修连忙跟上。 “鼠眼”拽了下手中锁链,将锁链那端的小道士拽得一个踉跄。 “走!” “鼠眼”喝令。 . 影宫之外是那栋小楼,出了小楼,就回到了露天的废墟里。 昏黄的霞光倾泻而下,为断壁残垣镀上一层易逝的碎金。 “鼠眼”用那条穿骨的锁链牵着小道士,江岚影走在前边,总能听到锁链碰撞的“叮铃叮铃”的响。 “尊主……尊主!” 裴临猛地拔高声量。 江岚影心不在焉:“讲。” 裴临:…… 他不是刚讲完? 但他观察着江岚影的表情,知道她被什么事牵去了心绪,定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于是,他将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属下有一事不解。此前在第一处阵眼前,那居心不良的药引究竟是如何入阵的?是应了尊主的召唤,还是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江岚影听着,眯起眼: 裴临向来敏锐,即使这后边接连发生了那么多插曲,但他还是能一举抓住事情的核心。 “他有些伎俩。” 江岚影说,“不过,他能跟到这里,到底是因为本座留他有用。” 换言之,她不在乎小道士入阵的意图,也不在乎小道士是否有害她之心。因为她的修为全然凌驾于小道士之上,她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 “是。” 裴临颔首,“属下多虑。” 江岚影没再应他,只踩着脚下庞大的影,率先步入面前的建筑中。 这建筑整体呈正圆形,无顶,四周围有一圈一丈多高的环形石墙,看上去像是座森严的演武场。 演武场营建得扎实,所以高墙屹立不倒,然而墙身早已伤痕累累—— 六百年来风雨的磨蚀只能造出些微不足道的小裂纹,其上更多的是深坑、刀痕以及沁入石面剥离不开的血迹。 东南侧的石墙甚至直接被推倒半面,不规则的断处被火舌舔舐得发焦发黑;碎石嶙峋的地面上,数百年来都没再生出一根草。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石墙下的最后一场演武,是一场改天换地的屠戮。 裴临知道: 在江岚影继任魔尊之前,旧魔窟与仙家一样,奉行弟子制。这演武场,大概就是从前供弟子们历练切磋之地。 与仙家弟子的小打小闹不同,魔修弟子的演武,更像是一场游戏人命的狂欢。 大魔修们在演武场里放下刀山火海,驱赶着年幼的孩子们进入;孩子们刚刚从影宫里出来,还以为是大难不死,谁知道转眼就被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凄厉的惨叫声日日夜夜回荡于演武场上空,说到底,这一切还是由江岚影亲手终结。 据传,当年她就是在这里刑杀了老魔尊和他的部下;业火也是从这里蔓延开去,直至烧遍整座旧城。 故地重临,江岚影并没有表现得与旁人不同。 她神色浅淡,就像是初次到此。 裴临回身,往人群中望了一眼;“贼眉”当即出列,四处摸索排查—— 入阵之前,裴临就曾特意叮嘱他,说这废墟中有个旧演武场,关窍颇多,是大凶大煞之地,要他千万留心。 “贼眉”领命的时候还蛮愁的,结果没过一会儿,就抱着一堆断箭杆,眉开眼笑地跑了回来: “裴临大人,您说得不错,此地确有许多暗招。但有人替咱们先趟过了,就在一月之前。” 一月之前。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懂了—— 是那群臭神仙进来布阵眼时,中了这演武场的暗招。 真是好生解气。 “想来,景曜是看中了此地阴邪,才将这里选作其中一处阵眼,意图绊住我等。没曾想,在绊住我等之前,他们自己先摔了个落花流水。” 裴临看向江岚影。 江岚影没什么反应,只一步未停地向阵眼处走去。 “这叫什么?” “鼠眼”捏过小道士的下巴,抵着他的脸笑,“偷鸡不成蚀把米!” 口水全落在小道士眉眼间。 小道士拼命想别过脸,奈何“鼠眼”捏得他生疼,最终也只是在下巴上留下了一道屈辱的掐痕。 江岚影听着这边的动静,没有回头。 她走到阵眼前,结印。 “尊主且慢!” 赶上来的裴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江岚影收住修为,垂眼。 若是换做旁人,此时早被业火烧成焦炭。 还好他是裴临。 “属下冒犯。” 裴临跟着她一道,看了看自己的手,然而并没有松开,“此类阵眼需按一定的顺序依次解开。然而上一处阵眼被毁,阵眼间的关联被打断,无法确定这处阵眼就是顺位第三。” 江岚影连解阵之法都精通,这些细枝末节自然也知晓,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不按顺序解,会如何?” “尊主,这可是天界的阵法。按照他们的规矩解阵尚且困难重重,如果破了他们的规矩,他们必定不会让我等好过。” “不好过……” 江岚影重复一遍,似乎是听进去了,“在击破这个阵眼之前,本座还有什么办法能确认它排序?” 裴临噎了一下,松开手,垂眸不语: 是的,他们没办法确认阵眼的顺序。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狡诈的小道。 江岚影转回眼,果断结印塑碑、弹落业火,而后迅速将手掌往下一盖—— 石碑破裂的一瞬间,整个演武场的地面也随之绽裂,像是悬崖又像是幽谷。 所有人都毫无准备地坠入黑暗,与此同时,裴临捂住了自己的乌鸦嘴。 这下真的不好过了。
第14章 重生第十四天 下坠停止时,众人所处的空间里有一些微弱的光。 小魔头们都摔得四仰八叉,唯有江岚影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身边是落地只晃了一下的裴临。 江岚影望着面前平直狭窄的甬道,甬道有些潮湿,每隔几步便钉着一盏豆大的烛火;借着烛火摇曳的微光,可以看到甬道两侧排满了囚笼。 在她熟悉环境时,裴临也正在四处扫量: 他仰头,望见三十三重虚幻塔影;他垂眸,看到三十三重业火炼狱。 “天罗地网……” 裴临喃喃着,“是……天牢。” 若论辨别仙法,江岚影当真比不上仙家出身的裴临。 “这是真的天牢?” 她问。 “不是,应该只是个拟造的幻境。” 裴临摸了摸囚笼的栏杆,“这幻境拟造得颇为真实,恐怕其中艰险也与真的天牢一般无二。” 他合上眼,背书似地:“天牢上有塔镇下有火烧,其间千万铱驊道刑罚一应俱全,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始建以来,从未有神仙得以脱逃。” “神仙逃脱不了,我们魔头没准可以。” “贼眉”的手搭着“鼠眼”的肩,两人一起嘻嘻哈哈。 “规矩些,你们当这幻境是儿戏?” 裴临板起脸,“此后你们走的每一步都务必谨慎小心,一旦惹出祸端,格杀勿论。” 他语气颇重,众修连忙收起笑脸,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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