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郑懋。
第17章 她再转头,杜行已不见了,连带他的那头黑豹,除了她身边泥地里留下尚浅的脚印与大猫梅花状的掌印,他们消失得迅疾,像从未出现在这里一般。 还好,她送了口气。万一让郑懋看见,又要出事端。 看到这人,荆燕下意识地挡在刚搭好的大棚前面,这是她往后糊口的基本,她生怕这个疯子一个不快,就对自己的农场下手。 她面上虽不露声色,但眼神中仍难掩紧张。 这人精于心计,做派阴毒,自己与他交锋几番能有来有回,多少有运气的成分在,实在不容轻忽。 她本预备好防守郑懋接下来的进攻,可没曾想,郑懋笑眯眯的一开口,却是从未有过的好声好气: “郑某一介武夫,农艺不精,还请二娘子赐教一番。” 然而,这样的开场,让荆燕讶异之时,更加重了一丝不安。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为捕捉她这只猎物精心布下连环陷阱,却反被猎物挫败,他真的能以平常心对待她,接受这样的失败吗? 绝不可能。 但猜不透他的目的,就失了先手。她必须想法子从言语中勾出他的意图,才能有的放矢。 “总旗过誉了,不过是一点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倒是何事,能劳动总旗上山来?” 郑懋不接她的话,嘴角带笑,眼中微露贪意,往她的拖拉机上不住地瞟: “荆二娘子的农艺怎会不值一提?这会种田的名声,安平城里都已传开了,人人称奇,娘子不必自谦。” 郑懋来得悄无声息,又不知道他怎么摸准的地方,她实在来不及把拖拉机收回机库中,索性也不遮掩了,光明正大放任他看,他看也不会怎样,横竖让他用,又用不了。 不过,他话语里透露的信息引起了她的警觉。 出名? 她为什么出名? 因为叔父盗粮那次,她只用了三天就还上了所有欠粮,还预见到淋尖踢斛必有的损耗,给每户人家多备了一石吗? 荆燕暗自摇头,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家的名声没有在安平被叔父彻底败坏就不错了,她可没指望能坏事转好,名声大噪。 不对,她一瞬间回想到,郑懋提起的是种田的名声,让人口口相传还能称奇的,只能是她的农机。 可是前后见过的外人,算来算去,也就卜大夫、杨寡妇与黄总旗家的人。 卜大夫向来不喜言辞,平日大多在金县,没理由在安平城中嚼这个口舌,至于杨寡妇与黄娘子,她皆吩咐过,见过此物也暂不可外传,要待到时机合适,她再告知。 究竟是谁,不经她同意,让消息吹到了郑懋的耳朵里,现下还未可知。 但郑懋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他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贪婪的眼睛死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可惜娘子这样便利的器具,只能用在山上的荒地里,岂不可惜?” 荆燕心里警铃大作,恨恨在心中啐了一口,她被迫上山垦荒,难道不是他假手于人逼的吗? 再说可惜什么,避开上了山,与他这样贪官污吏少打交道,她的日子不知逍遥快活了多少。 “这就不用总旗操心了。”她凉凉一笑,不与他多争执,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荆二娘子,”郑懋这一次比她想象中的更有耐心,“娘子既然都买了油纸,得了种子,预备大干一场,那怎么会不知道,相比其他,土地于农耕而言才是基本呢?” 他果然派人盯过她的梢!她知道,这个人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我手中正有城西郊的肥田五十亩,若荆二娘子中意,我不妨拿来作为见面礼,”郑懋的话语越说越客气,可贪心也越发暴露,“不过五十亩田,与娘子冰释前嫌才是最紧要的。” 安平城中的人谁不知道,息龙山上的溪水一路蜿蜒,自西入城,而城西的田紧挨水源,是最方便引灌的好地,所以城西郊的田地大多是城中富户所拥。 连田都要分出三六九等,何况分到田的人呢?穷军户的人家们只能望而兴叹,紧守自己贫瘠的一亩三分地。 这样的好处,放在像荆燕这样的底层谪戍军户面前,确实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荆燕撇开眼,一时没有回应,郑懋只当她沉思是已经动心,便又趁热打铁再加了条件: “这田是我自己所有,我就不管二娘子要多少租子了,八成的收成俱归你,只要将你的这些宝贝,闲时借与我同用,这样的诚意娘子可中意?” 他自当心中有十分把握,觉得像她这样生计糊口都见艰难的穷酸户,绝不会轻易为了一口气,轻易回拒他开出的诱人条件。 只要拿到她的秘密,他拿去献给百户,将此技层层供上,了了朝廷苦于粮草短缺的一桩千古难题,到时他不必再谄上媚言,也必然升官加爵。至于荆家的人,到时寻个由头打发弄死即可。 然而,他却听见对面女子轻轻一嗤。 “五十亩肥田,只要两成的收成,向来不做亏本买卖的总旗这是上赶着改行善事,多积阴德,怕自己死后要被阎王下油锅?” 郑懋的笑冰在脸上,霎时青白交接,什么颜色都有。 这女人疯了?敢这个口气同他说话,给脸也不要? “还是,别有他意?”离开了郑懋的掌控范围,她头一次可以如此畅快地回敬他,“不过,总旗想要什么,我知道,但我根本不关心。” “哪怕全安平城的人问我借,请我教他们用,我都愿意欣然答应,唯独总旗你,”她冷笑道,“绝无可能。” 郑懋也付之一哂,知道这桩买卖没有谈拢的可能了,他攥拳隐在衣袖下,暴怒的发泄欲快达到边缘。 可她被权势压弯了许久,也忍了太久,她有了自己可以依仗傍身的事业,又脱离家族的负累,这次她只想抛开理智,不与姓郑的妥协。 她不仅要说,还要说个够。 “息龙山是块宝地,分毫不逊于你城西的田产,总旗如今已没有钳制我家的笼圈,不能威胁了,才想到要放下身姿来好言好语,可惜晚了。” “带着你那些剥削来的,带着铜臭腥味的脏东西,给我滚远点!” 她突下一声厉斥,对方竟然怔了半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里像是在说,她竟敢反了天拒绝他的恩赐? 反应过来她的放肆之语,郑懋太阳穴边青筋笨跳,怒气冲头,想也不想现在是在府宅外,拳头就直冲荆燕的面门而来。 她早有预感,转身向后躲开,而与此同时,一颗飞蝗石不知从何处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击向郑懋眉心,打得他当时血溅满脸,只得捂脸停下。 杜行没走,他还在暗处帮她。 有帮手,她有了底气,趁机躲到几步之外的参天巨树后,从地上迅速捡起杜行走前丢下的砍刀,护在身前。 她第一次看到郑懋真正气急败坏时,揭开自己平日伪善的面目对人行凶的丑恶嘴脸,不由得在心中后怕,若是原身当初没熬过这人的胁迫,真嫁给他做了继室,只怕自己早就有命来,无命回了! “臭娘们!” 郑懋摸了把脸上的血迹,看起来面目愈加可怖,他也不再伪装斯文客气,暴露了自己本来的言行模样。 “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路走绝了,别指望后面有好果子!” 她毫不示弱:“总旗只管放马过来,可惜垦荒,连朝廷都明言放管,总旗想操这心,也没这命!” 又有三颗飞石打来,刁钻地点在了郑懋的心口、膝头,看得出力道非同一般,击得他连连蹲地,见对方仍未停手,还在猛攻,只得抱头退离。 看得她拍手叫好。 等到郑懋远得看不见影子了,荆燕才轻轻叫了声:“杜行?” 没有人回应。 她只当是那逃兵恋战,一路从树上追着郑懋过去了,便蹲下收拾起地里剩下的竹料与砍刀,刚准备起身,头顶却传来汩汩清泉涌动般的清亮嗓音,有些懒散的倦意: “我没走。” 她一站起,抬头正对上一双黑亮眸子,他从树枝上倒悬下来,绑得松松的马尾因刚刚一番动作偏垂一旁,发丝零落在她脸上,挠得她脸上痒痒的。 咫尺之距,一息可触。 两人都怔了下,谁都没说话,树林间只剩下蝉鸣流响。 这场面怪尴尬的,她僵在原地只能胡思乱想,这家伙的伤好这么快的吗,怎么都开始玩杂技了。 “那个,你爬树伤处不会崩开吗?” 她小心翼翼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寂静,边小步挪到一边,把距离赶紧拉远,让他好从树上下来。 结果下一刻,杜行翻身起来,便龇牙“嘶”了一声。 你看,果然吧,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可是她最合适的未来帮手,身体怎么能不养好? “赶紧下来吧,卜大夫看到又要怪你不遵他医嘱了,”她责备了几句,“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送走了姓郑的那恶霸。” 杜行一贯哼了一声,没跟她多言。 “接下来,你先回山上吧,把伤处理了,”荆燕看了他一眼,轻笑道,“郑懋这一来,反倒给我送了个帮手,我得下山去,尽快找到人。”
第18章 荆燕此言非虚。 她当然知道,违背了与她的约定,在城中传播农机的那个人,从事实上来说,是背叛了她反而助了郑懋,让他知晓了她的秘密,从而才生了贪欲,想要霸占她手中的宝物。 她心中有芥蒂。 况且黄娘子或是杨寡妇,她们二人都是与她或多或少有过合作,甚至受她援手,无冤无仇为何要背刺她?这不是个好兆头。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如果这个人能够动用舆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目的,这个人在城内一定有足够的人脉关系,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是黄娘子无疑了。 人情世故向来都是双刃剑,能锋刃指敌,那就也能为她所用。她的农场想要做大,一定需要这样的合作伙伴。 所以,当下她的任务,就是务必第一时间消除自己与黄娘子之间的龃龉,经营之道,友人自然是多多益善。 荆燕与杜行告别后,就往山下所城内去。 登门拜访,还是应该先买些见面礼。幸而她保持了随身携带钱袋的习惯,进城后,在十字大街街口的酒家里,买上一小坛清酒,并上当下应季的绿豆糕打包。 而且,安平城地处偏远,百姓的日用品与精细吃食一概稀缺,都由城外供入,所以物价昂贵,单这两样在扬州城里再简单不过的薄礼,一下子花了她不少银钱。 但肉疼归肉疼,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事不宜迟,买好了东西她立马提脚往城西南的黄宅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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