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一言不发地回到淳本殿,何保忠跟在后头,不由紧紧缩着自己浑身的肥肉,想让自己显得稍微不起眼一点,别让太子爷瞧见了拿他出气。 那程格格也是,人家丢的猫你捡回来做什么,这不是刻意戳太子爷的肺管子么,日后……哎呦喂,这恐怕都没什么日后了! “你去打听打听,那猫儿是怎么到程格格手上的。”本想写字,却又静不下心,胤礽重重搁了笔,沉着脸招手让何保忠过来,“弄清楚了即刻来回。” “嗻!”何保忠麻溜出去了。 杨格格拿猫做文章已经让他深恶痛绝,在程格格这又见着这猫,只让他更加愤怒——若是刻意盘算的,那背后的人他非要揪出来不可。 还有完没完了。 “什么?程格格把那猫捡回去了?”李氏正坐着盘账,忽然就听金嬷嬷来回说太子爷在程格格那儿生了大气了。 “可不是,程格格也是傻的,什么都敢往回捡……”金嬷嬷帮着添水磨墨,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这回可好了,太子爷从此指定厌了她!” 李氏沉思了片刻,叹息着摇摇头。 此刻,她倒不盼着程格格失宠,毓庆宫的后殿里如今就只有三个女人,除去她身子不好,此消彼长,程格格失了宠,岂不是给杨格格添了助力? 她还指望着程格格的肚子呢。 “真是时也命也。”李氏是知道金虎的,她三年前一进毓庆宫就被指为侧福晋,比程杨两个格格都天然具有优势,这毓庆宫的奴才都主动巴结效忠。 虽然要将毓庆宫的人拢到手心里来用,她也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候,但有些暗地里的事情就是知道得比旁人快一些。 因此没多久她就知道了太子爷最讨厌猫,也知道了其中的隐秘缘由,怪不得其他宫里多少也有野猫,唯独毓庆宫里是一根猫毛都寻不见。 因此就是捉老鼠,凌嬷嬷都是借狗来捉的,有这一层,这又替她得了方便了。 杨格格要养猫,她乐得推波助澜,果然太子爷见了她就心烦。 柳儿悄悄把猫放了的事儿,她也知道。猫若就这么没声息地死了,天长日久的,杨格格做小低伏,太子爷未尝不会想起她的好,先留着这猫,再使人旁敲侧击说几句话,太子爷彻底厌了她就是迟早的事儿。 前头都好好的,太子爷听说杨格格弃猫的事儿,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李氏知道事成了,这时候只要再让猫死在毓庆宫里,太子爷就能厌她一辈子。 没成想,那猫倒凶悍,让狗咬了个半死硬是跑了,却被程格格捡了。 罢了,程格格不争气,杨格格也别想好,她只管沉住气好好养身子,等到了内务府秋选的日子,再进几个新人就好了。 “让康海柱加把劲。”李氏翻着账册,轻描淡写地说,“还有,前个儿阿玛托人送来一盒上好的紫灵芝,听闻僖嫔近日气疾又犯了,你亲自给僖嫔送去,若是僖嫔关切太子,你便据实说。” 金嬷嬷会意,应下了。 # 何保忠很快就打听到了。 太监这类人无处不在,又全都趋炎附势,何保忠作为毓庆宫所有太监所仰望的顶端,哪里需要自己跑腿打听,他的屋子就在淳本殿偏殿外围檐廊下那一排廊房里,三间打通成一间,就住他一个人。 白日里他跟在太子爷身边寸步不离,晚上大多时候他也在太子爷床下的脚踏上对付,这三间大屋子他也就生病的时候能住上。 就算如此,不用他吩咐,这屋子日日都有小太监打扫看门,谁也不敢占用。 这会儿他人还没到,屋子里炭火、热水、瓜果蜜饯就都备好了。 躺在屋里让小太监伺候着抽一袋烟的功夫,自然就有人替他办事情办妥当。 两个小太监捶腿,一个小太监点烟,还有抢着端茶递水都快打起来的,何保忠被这乌泱泱一屋子人吵得够呛,吞云吐雾地摆手道:“怎么一个个都闲的没差事?都出去都出去,我这抽个烟都不带消停的。” 赶走了一半人,等散出去套话的人回来,听完他也不久留,连忙就起身往淳本殿正殿书房赶,他是出去办事了,可太子爷身边不会没人伺候。 他气喘吁吁小跑回来,果然就见到太子爷身边伺候的是茶房管事太监雅头,他心里咬牙,面上却堆满了笑:“爷,奴才回来了。” 这雅头生得唇红齿白,身形玉立,还会泡一手功夫茶,在太子爷跟前也很得脸,是何保忠的头号心腹之患。 “雅头,你先下去。”太子头也不抬,翻过手上一页书,“程格格的那几罐子茶你记得单独收起来,近日雨水多,别霉坏了。” “嗻。”雅头捧着托盘,倒退着走出门外,才直起身。 何保忠正好就进来,两人擦肩而过,衬得何保忠跟那白皮汤圆似的。 胤礽忍住笑:“何保忠,你是不是又胖了。” 何保忠笑着猫过来,陪着打趣道:“奴才这身肉就跟奴才亲,甩也甩不掉。” “你这早晚两顿,再加三趟点心,顿顿不落,这肉能跑才怪了。”胤礽笑着摇头,“我叫你去办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何保忠已经闻见了屋子里那甜丝丝的蜜桃乌龙茶的味儿,心里早就有了谱,于是就照实将事情说了:“回太子爷的话,奴才都打听清楚了,程格格今儿是去赏花的,正巧赶上大雨才往曲水亭那边避雨,捡着那只猫的确是意外。” “至于猫怎么伤的……奴才听南花园割草的小太监说,那猫在南花园躲了几天了,他们又是下笼子又是下夹子都没抓到,正巧库房里闹鼠患,咬坏不少缎子,管事太监请了李侧福晋示下,李侧福晋问过了凌嬷嬷,就叫猫狗房牵了只会捕鼠的大狗来,谁知老鼠还没抓到,倒把猫揪出来咬伤了。那猫跟狗打了一架窜没影了,李侧福晋不愿多管闲事就叫人跟杨格格说,杨格格说那猫不干净打死了了当,后来就被程格格捡着了……” “还有,奴才还打听到了些别的……”何保忠顿了顿,瞄了眼太子的脸色,见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便咽了口唾沫,声音越说越低,“杨格格经常招内务府一个姓康的太监来梳头,那康太监虽是内务府的跑腿小太监,却时常出入延禧宫,算是惠妃娘娘身边有几分脸面的人……” 胤礽“啪”地一声合上书。 何保忠立刻闭了嘴,头埋得低低的。 很久很久,他才听到太子爷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宫里的人还是这样,他们把人当猫狗摆弄不算,猫狗的命就更加不能算命了,不过是取乐邀宠的玩意儿,一旦没了好处……” 他没说下去。 何保忠有时候觉着太子爷这人特别别扭,他明明就生在皇城里长在皇城里,宫里这样的事儿又不稀奇,他却又凭空多这么些慈悲心肠来,为了猫大动干戈,这要是落到万岁爷耳朵里,只怕又要说他仁懦。 万岁爷为什么那么喜欢大阿哥,因为大阿哥就是那种纵马塞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传统满人啊!大阿哥虽然言行粗了些,但在万岁爷眼里,那就是大气。 是满洲巴图鲁的气度。 因此哪怕摔的是太子的猫,也不过小惩大诫就是了。 相比较之下,太子对骑马射箭的兴趣平平,若不是万岁爷坚持要每个皇阿哥都练骑射,他一定宁愿和三阿哥、四阿哥一块玩儿背经史、练书法。 曾为了一只猫哭到快昏过去的太子爷,就更被人诟病小心眼了。 遑论太子还为此记恨了大阿哥那么多年,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和解,所有人都觉着这是太子爷不宽容的缘故,甚至还有御史认为,太子如此性情,日后登基为帝,言官若是直言纳谏,只怕太子爷也不能心虚纳谏。 最后甚至都担忧起大清的未来了。 当太子有多难,何保忠算是见识到了,首先你不能有一点错儿,不能说错话,不能做出格的事儿;其次,你又要让所有人都满意,皇上、太后、后宫嫔妃、兄弟还有文武百官,乃至百姓。 所有人都看着你,所以你得一直挺直腰杆,一刻也不能松懈,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 而且最难最难的就是,轻易没人在乎你有多辛苦,大伙儿只会看到你当太子的好处,甚至都想把你拽下来自个当当看。 “何保忠。” “奴才在。”何保忠甩掉满脑子胡思乱想,跪下道,“太子爷您吩咐。” “杨格格那儿,你亲自去传话,”太子爷语气波澜不惊,何保忠却听得心惊肉跳,“就说她的猫孤赏给程格格了,让她不必挂念了。你再问问她,若觉着惠妃那儿的人比毓庆宫的得用,趁早说,大嫂向来贤惠慈爱,孤送她去大哥府上当格格,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太子只有特别不快的时候才会自称孤。 嘿呦,这是叫他当面扇杨格格两巴掌,再把她面皮扔地上踩两脚呢。 何保忠激动地嗻了一声,这事儿他爱干啊。 “从杨格格那儿回来,你去给李侧福晋请安,”胤礽继续吩咐,“跟她说,佟额娘身子不见好,孤担心的很,让她每日手抄经卷为佟额娘祈福,也好静静心。” 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把人薅起来请哪门子安? 何保忠知道,太子爷这是在警告李侧福晋,叫她安分点了。 “爷,那给程格格挑晒茶太监……” 胤礽直接把书扔过去:“快滚,少在这耍你的小聪明。” 没试探成。 “是,是,奴才这就滚。”何保忠连忙“滚”了。 出来后,何保忠插着袖子,昂首挺胸、摩拳擦掌地大步往后殿去。 心里却在琢磨,晒茶的太监还用得着他亲自挑?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想要护着程格格还是打算看着她呀? 他又想起雅头拿走的那几罐子茶了,撮着牙花子想了又想,不成,他还是卖个好吧! 但这两个人既要讨程格格欢心又能送到太子爷心坎里,可真不好选。
第23章 训诫 当晚,李氏听完何保忠的话以后,十分平静淡然地磕头谢恩。 送走了人,见金嬷嬷一脸担忧,便拍了拍她的手:“姆妈不必慌乱,我最了解太子爷,便是为了我失去的那个孩子,他也不会厌了我。何况,太子爷猜到了又如何,我们什么都没做,都是杨格格咎由自取罢了。” 太子爷这个人,护短又念旧,且最看重忠心二字。 李氏自打入了毓庆宫,除了景仁宫和僖嫔住的储秀宫,从不多结交其他妃嫔,尤其惠妃,更是敬而远之。 杨格格的来历她略知一二,若她是杨格格,必然在入东宫后就跟延禧宫撕扯清楚,就算要往来,也得隐秘之极,决不能叫人知道。 康海柱背后替延禧宫递了几回消息,李氏不知道,也不去打听,反正有凌嬷嬷紧盯着,想来杨格格手上也没什么能威胁太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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