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康熙听完这话更生气了。 这场团圆饭,因为康熙的怒火而不欢而散。在他心里,膳房食材这事儿虽然小,却无疑是直郡王借惠妃掌管宫务之便磋磨他的太子! 这招……就连已经忍太子妃到暴怒边缘的胤礽都不得不承认,这几句话完全掐中了康熙的死穴,而且太子妃说话不说透,由着康熙自己往深了想,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送给东宫的食材不新鲜——是惠妃怠慢东宫——惠妃如何敢这么做?是直郡王给了她底气!——直郡王为何敢欺辱东宫?身为皇长子他自小就跟太子阿哥苗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顺道又掀开了康熙早年失去了最深爱妻子的伤疤,血淋淋往上撒盐——欺朕的保成无母可依!可恶! 夜幕低垂,胤礽一路无言地沿着湖堤走在前头,宫人躬身提着灯,照亮了他脚下小小一块儿道路,周围黑漆漆的,太子妃落后他身侧半步,也是微微高昂着头,神色漠然不说话。 等走回了讨源书屋,关上了门,挥退左右下人,太子妃才屈膝告罪:“事发紧急,事先未同太子爷商量,是臣妾之错。” 胤礽神色莫测地低头看她,讥讽道:“这事儿不谋划个十天半月不能成吧?事发紧急又从何谈起?” 太子妃淡然答道:“茉雅奇身子不好,吃不了大膳房的菜,您选的替臣妾管家的唐侧福晋连正房里递出去的膳单子都寻借口退了回来,臣妾若不想法子,茉雅奇只怕又要受罪了,这是臣妾拼了命生下的女儿,没人疼她,臣妾疼她。” 胤礽听了气得不行:“谁不疼茉雅奇?你又在胡想什么?茉雅奇吃不了铱驊膳房的菜!你为何不和我说?我自会去安排,何必做这等模样出来?” 太子妃却倔强地抬头和太子对视,毫不避退地道:“茉雅奇是您的女儿,您记得她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吗?程氏和她的孩子进园子,您给她们安顿得多好啊,连海棠树都是从广州寻来的,而我的茉雅奇呢?要吃些精细的东西,也得看奴才们的脸色!您说您安排,您怎么安排?和皇阿玛说一声在讨源书屋设个小膳房吗?旁的阿哥都没有,皇阿玛会为了茉雅奇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孙女答应吗?他不会的!” 太子妃紧紧攥着拳头,又猛地低下头,她眼底有些悲凉,她设这个局,大半是为了茉雅奇能好好的吃饭,她送到皇太后那边的膳房太监,就是之前伺候茉雅奇的膳房太监,他们深知茉雅奇的饮食习惯,给皇太后做些蒙古菜的同时,顺手就把茉雅奇的饭菜也做了,又不惹眼,也不会让人知道。 而她废了那么大劲,自然不能只做这一件事,而想打击惠妃的念头再四妃夺走她的宫权那一日就有了,她们四个联合起来她没法子动摇,但逐个击破呢? 太子妃就是故意大摇大摆领着东西出宫的。她也知道惠妃一定会有动作,但她只会比她更快!她去皇太后居所之前,利妈妈就逮住一个鬼鬼祟祟出去递消息的小宫女了。 她等着那小宫女递了消息才抓她,她就是要让惠妃慢她一步还扑一个空,将她那副伪善的面具撕下来!宫权,她一定会一点一点拿回来! 她不靠谁,她只靠自己。 胤礽却被太子妃的话气得喉头腥甜,狠狠闭了闭眼,真没用、真窝囊啊他这个太子当的! 他方才下意识控制着自己的怒气,连他自己都后知后觉,原来他连生气都不敢大张旗鼓,不愿闹出动静来让皇阿玛查问。 胤礽忽而就心灰意冷了,他低低地笑了,连生气也不能随心所欲,他十几年走来,一直像个挣扎的困兽,唯有他自己知道那绝望的未来,唯有他不断在梦中颤抖,他压抑万分,他无比想要保全一切,哪怕是太子妃……可是却落得被人这般埋怨鄙夷的下场! 怨不得太子妃瞧不起他这个太子。 他真是可怜啊。 “我此时此刻不能废了你,因此你才如此有恃无恐对吗?”胤礽望着她冷冷的笑,“那你且看将来,我能不能废了你!” 这时,太子妃身形一震,却还是强撑着再次低声道:“太子爷放心,臣妾不会做不利于东宫的事,以前不会,如今不会,往后也不会。” 胤礽却直接抬脚越过她走了,他不想也不愿在这里呆下去了。 废她?不过气话罢了。 太子妃却因此镇定了下来,慢慢扶着桌角从地上站起来,望着太子爷疾步离开的背影,却想起了当年她奉旨进京,半路就换上了丧服,随后便是守孝的三年。 这三年里,康熙多有遣人赏赐石家,可太子爷一次也没有。而她在京里,却隔三差五就能听见那位程侧福晋如何得宠,以及……程家在太子爷的安排下人人步步高升的闲话。 她还知道,程氏是太子爷特意在她进门前向康熙求旨晋封的侧福晋。 太子妃当时跪在石文柄的牌位前。 她想,阿玛我不害怕。 自打那会儿她就知道,她进了宫绝不能指望太子爷,她得靠自己!额娘在她长到十一岁就没了,阿玛在她十六岁没了。 出嫁前,她没有母亲在后宅悉心教导,出嫁后,她也没有父亲站在她身后当靠山。 她本来就只能依靠自己。 如今,她有了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她也会是茉雅奇的依靠了。 太子妃看了半晌太子爷决然得没有回过头的背影,心里却在想,她的茉雅奇才不是小草,她也是她心上的佛头珠。
第125章 十梦 程婉蕴因渐渐到了孕晚期, 起夜频繁,今晚起来时,就发觉外间似有一盏孤灯亮着, 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子外头的天, 还漆黑如墨。 再一摸身侧,被衾冰凉,太子爷不在。 她便趿了睡鞋, 寻着那一点黑夜里的光而去,转过藤编的落地屏风,她脚底就踩到了一团满是墨迹的纸, 再抬眼望去,便是满地落纸,全是笔墨凌厉、金勾银画如刀戟的字。 太子爷趴在凌乱的桌案上,枕着胳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杆。 程婉蕴费劲地撑着腰侧,弯腰拾起一页纸, 上头正是她曾经对太子爷说的那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只是这次太子爷的字却不似平日的温而尔雅, 而是充斥着愤懑、发泄与郁郁。 他就像个满腹心事不能说的人, 压力已经爆棚了,夜里睡不着,却还是会不想吵醒枕边人, 于是只能这样一遍一遍自我暗示, 祈望用这些字字句句重新拼凑重塑自己的骨骼血肉。 程婉蕴不由担忧地望着太子爷睡得并不安稳的睡颜, 照太子爷半夜起来写字的精神状态,她真有点担心太子快要抑郁了…… 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年了, 当初她进宫时还想着,至少还能躺二十多年呢!如今却一眨眼就过去了十二年了……呜,原来咸鱼的日子也过得那么快嘛!简直怀疑老天爷给她开倍速了! 不过……外头究竟是怎样的局势了呢?她是不是也该提前做些准备了? 比如被圈以后该怎么保障良好的生活水平。她记得历史上一废太子时康熙这心狠的爹居然让和太子斗得狗脑子都要打出来的直郡王看守废太子,这货各种小动作差点没把太子折磨死,幸好后来他犯蠢直接在康熙面前请求由他“替父分忧”诛杀废太子,一下就让康熙警醒了过来。 直郡王也被康熙手起刀落飞快送去圈禁之后,太子爷二废后的圈禁生活质量才有所提升。程婉蕴记得一废二废中间好像也没隔多长时间。 所以被圈之后,必然要过一段苦日子。程婉蕴不由琢磨着,她要不要偷偷去咸安宫埋一点金银财宝?但要是被太子爷知道了可怎么解释啊?这风险有点大,如今四妃执掌宫权,离开了毓庆宫,无疑就落在了四妃的监视之下,不如还是悄悄在太监里头下下功夫,或许那时候就得靠着他们这些不被看重的微贱之人蜉蝣撼大树了。 程婉蕴想着返回屋子里取下一件披风,轻轻盖在太子爷身上,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浑身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 好似被投入火中,又好似身中刀剑,是痛到极致妄图将身子蜷缩在一起的样子。 下一刻,太子爷便剧烈喘息着惊醒了过来,他好似还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茫然又悲伤地对上了她呆呆的眼睛。 随后,他睁着通红的眼,带着几分惊痛与难以置信望着她,双眼里那从梦中带回的、一直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终于滴落下来。 程婉蕴心头一痛,下意识就伸手想为他拭泪,却被太子爷一把捉住,紧紧握住了手腕,他把她拉下来,张臂抱在了怀里。 这时的他才好像重新学会了呼吸,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头委屈地靠在了她肩头,他好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将湿漉漉的眼泪都蹭到了她的肩颈之上。 程婉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二爷可是叫梦魇着啦?不怕哦,梦都是反的。” 已经渐渐缓过来的胤礽在听到这一句话以后,又禁不住眼眶一酸,他将脸埋进她肩头。 他又做梦了。 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阿婉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那高墙之中的日子,原来他还熬了那么多年,为了她临终前留给他的一句话,咬着牙撑过年年岁岁。 可是,可是…… 那双环抱住她的手臂又无法控制地抖颤起来,就像梦中他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渐渐垂落的那双手,他在梦中也如此时此刻一般泣不成声,可阿婉却还是尽力留给了他一个笑。 “二爷,我要回家啦。” “陪了您小半辈子,我想回家了……” “您好好的,您好好的……您活着,弘晳……弘晳在外才有依靠,您好好的……” “您别哭,我能回家了……” 镣铐束缚着他的手脚,直到阿婉再没了气息,他都没能再好好抱抱她。 他从此就成了孤魂野鬼,既没了来处,亦没了去处,身子也像已经朽坏得好似已成空壳的树木,每日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阿婉的遗愿。 弘晳还在外头,他还不能死。 后来,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运冰的小太监开始往他屋子里运冰,在靠近他的那一刹那,低声说了一句:“两位程大人愿以官位换回程氏尸骨,带回歙县安葬,万岁未允。” 胤礽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副似人非人的模样,早在亲眼在梦中见着阿婉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也如梦中的自己那般,成了个行尸走肉,那小太监走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那个小太监他到底说了什么。 两位程大人,是程世福和程怀章还是程怀靖?为什么不是三位程大人…… 而废太子恍若未闻,依旧坐在窗前,手里轻轻地摩挲着早已看不清原貌的小木雕。 只是从那一日起,废太子便滴水不进,三天后,形销骨立,再也无力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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