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太子爷要先把名册给她看,要她提前做到心里有数才行,否则到时候绝对能挑花眼,只是这时候没有照片,只能对着蝇头小楷上简洁万分的一两行字纠结着,而选的也并非是秀女本身,而是她背后的家族罢了。 想和哪个家族联姻,想将哪个家族划拉到太子爷一派,就着重看哪一个。 等到了七月初选,再看秀女本人生得如何,就跟开盲盒似的。 程婉蕴在蒙古八旗的秀女册子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科尔沁乌郎罕济尔默氏,噶尔藏之女,乌郎罕济尔默·诺敏”。熟悉的倒不是这个秀女的名字,而是“科尔沁乌郎罕济尔默氏,噶尔藏”这一长串的名字。 噶尔藏。这不是三公主、和硕端静公主的额驸吗?程婉蕴还记得很多年之前,太子爷还亲自为端静公主送嫁,一路送出到古北口才回来。 端静公主的生日只比太子爷小三天,康熙觉着这个女儿和太子爷有些缘分,或许是因着这个,对端静还算宠爱,也是从端静开始,康熙会为抚蒙的公主修建公主府、陪嫁侍卫。当初荣宪出嫁时,就没有建公主府,后来乌一尔一衮领兵打仗愈发得力,为了荣宪公主探亲方便,也是为荣宪公主加恩,才在热河给她修了一座。 但端静与噶尔藏夫妻关系却极为紧张,当初木兰行围,这个噶尔藏额驸还当众诬陷端静公主与长史额尔敦私通,据传其还有家暴倾向,曾对公主多有不敬。 因此,他这个女儿应该不是端静公主生的,那么多年了,听说端静公主一直无子。 端静公主人如其名,是个十分文雅、喜爱诗书的女子,她不喜欢蒙古,更不喜欢粗犷的噶尔藏,甚至到了蒙古多年都不愿与当地人交流,也不愿意学习蒙语,她消极地抗争着,可最后却害了自己,那个跟着她一起去蒙古的护卫长史额尔敦前几年已经被康熙处死了。 去年噶尔藏袭扎萨克多罗杜棱郡王爵,康熙并没有因为他没有好好善待端静公主而除了他的爵,一是噶尔藏作为科尔沁乌郎罕济尔默氏部的统治者很有手腕及能力、且对康熙忠心耿耿,在平叛葛尓丹之战中也表现良好,斩获颇多,这么多年管理木兰围场也很得力。二是康熙修建的承德避暑山庄占用科尔沁部大片牧场和土地,噶尔藏的族人不得不迁徙到更远的地方放牧,为了补偿噶尔藏,便还是将爵位留给了他。 程婉蕴并不知道弘晳历史上的嫡福晋是谁,她只是下意识排斥与这样的一个人结为亲家,于是狠狠将这一页用朱笔画了个红红的叉,表达了她的不满意。 秀女的花名册,身为翊坤宫主位的宜妃、永和宫主位德妃、以及受宠的永寿宫主位王嫔也是人手一沓,比起程婉蕴一页一页看得仔细,这几位心里早早就已经有了人选。 宜妃对这场选秀心里轻松得很,小十七又不是她生的,只是生母陈贵人位分低,因此十七养在她膝下,这样一个序齿靠后的阿哥,与朝堂上的风波暗涌都毫无干系,十七又算乖巧可爱,宜妃也乐得做个好人。 她早就看好了,她给十七看好的人家拿出去这家世可比他很多哥哥都更好——满洲八大姓之一:上三旗里镶黄旗的钮祜禄氏,一等公、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之次女,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孙女、孝昭皇后及温僖贵妃的小侄女。 阿灵阿的嫡福晋乌雅氏是德妃的妹妹,这个次女正是乌雅氏生的,因此宜妃早就把这事儿跟老九说了,又让老九找老十四跟德妃通过气儿。 德妃对宜妃的情绪很复杂,她一方面与宜妃斗了那么多年,每回她出了什么事,回回宜妃都是最爱下她面子的那个,另一方面也是对宜妃亲近东宫不满。 至于宜妃为何要给十七阿哥选这样的妻族,还不是为了在皇上跟前显得她这个养母尽心尽责么?回头正好借养子好抬举她两个儿子。 但她的老十四又与老九、老十要好,成全十七阿哥娶个好媳妇对她永和宫也没妨碍,还能把十七拉到老十四身边,这几年十七阿哥也很得康熙喜欢,九岁后便常随幸出塞外。 当然,德妃也知道,随幸这事儿别太当真,不过是康熙年纪大了愈发看年长的那些正值壮年的儿子们不顺眼,便都爱挑幼子陪伴罢了。要说多喜欢他,且看他的生母还是个贵人就知道,这喜欢只怕也有限。 德妃虽然心里膈应宜妃,但在老十四的歪缠下也只好默许了。她只是在担心,老十四又是被老八忽悠了来当这个急先锋。 十七阿哥能娶阿灵阿的女儿,反而是老八进一步笼络钮祜禄氏的绝佳机会。 宜妃懒得去计较十七娶了这样的福晋,会不会被他那些年长的哥哥当个香饽饽挣来抢去,她不像早已经放弃了老四的德妃,她心里仍旧念着自己那个敦厚老实又孝顺的老五,更想把老九这个傻子从老八身边拽出来。 老八不是一直想要拉拢钮祜禄氏吗?宜妃歪在美人靠上,往下方的鱼池里撒了一把鱼食,看着那些胖乎乎的锦鲤蜂蛹过来抢食,她笑了笑。 既然老八想要,那她就用十七的婚事当饲饵,再给老八加一把柴、加一把火,看看日后皇上会怎么处置他。 德妃则为十四阿哥看中了伊尔根觉罗氏,是个二等护卫的女儿,官位不高,但伊尔根觉罗氏也是个满洲老姓,她还是个武官的女儿,老十四一心想往兵部靠,可恨直郡王把持得死紧,连太子爷送进去的老十三也被排挤得厉害,根本碰不着实权。 这也是德妃愿意卖宜妃一个人情的缘故——她和惠妃之间有了更尖锐的利益冲突。 不能进兵部,只能另辟蹊径,给老十四指个武官的女儿,就像把蚌壳撬开一条缝一般,好歹老十四还年轻,以后再慢慢积攒些人脉吧。 德妃也算为这个小儿子煞费苦心了。她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角,忽然瞥见窗外两个相携而来的纤瘦身影,原来是八公主、十公主过来给她请安。 八公主和十公主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毕竟章佳氏一直住在永和宫,她对这两个安静温和的公主也有几分怜惜,看着她们就像看见了她的温宪一般,好似以前三个小女孩儿总聚在一块儿翻花绳做针线的日子并没有消散。 她温和地让她们进来,笑着问道:“今儿天这样好,怎么没出去放风筝?以前不是只要见着外头起了风,便日日都缠着要去放的么?” 八公主腼腆一笑:“天热了,晒得很。” 一向是小跟班的十公主也点点头:“姐姐不去,我便也不爱去了。” 德妃又关心了两个孩子几句,问了她们身边的嬷嬷,日常起居和饮食,说八公主近来天热了胃口小了,不大爱用膳。 十公主倒还是老样子,她喜好习瘦金体,人也偏慕清雅爱瘦的宋时风,一向吃得比鸟儿还少,就胖一点都会刻意少用一点儿。 德妃听了便不由蹙眉。 “德额娘别担心,”八公主解释道:“这也是因着天热了的缘故,回头德额娘命人给女儿熬两回梨汤去去火就是了。” “你跟温宪真是一个样儿,极怕暑热,以后去了蒙古……可怎么办呀。”德妃担忧地叹了口气。 八公主温柔地揽过德妃的手臂,笑道:“蒙古凉爽,额娘不必为我担忧了。” 德妃抚了抚八公主的头发,眼底是抹不开的忧虑,康熙已经跟她透露过八公主的婚事了,大概率小八日后是要抚到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而且恐怕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康熙朝几乎没有博尔济吉特氏的妃嫔,早年还有几个,但都已经病逝多年了,出自翁牛特部的更是一个没有,如今送一个女儿去安抚也是正理。 这件事德妃没有瞒着八公主,她希望八公主不要像端静,因此明明白白告诉了她,希望她能早有心理准备。 因此八公主能这样说,并不忌讳抚蒙之事,德妃心里还是欣慰的,随后,她果然让人去预备小吊梨汤来:“既如此,这几日便少出门,在屋子里纳凉是正经。” 二位公主都应是,随后便各自回了屋。 八公主十公主都住在敏妃生前住的偏殿,一人住东厢一人住西厢。 十公主回了屋便歇下了,八公主却坐到窗边,想到上午在撷芳殿跟着绣娘学女红,听太子爷的大格格额林珠和她妹妹茉雅奇说起来:“你知道吗,我小舅舅也要出海了,如今只怕都到广州了。” 茉雅奇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喔?他也要跟格尔芬大人远洋去澳洲吗?” 额林珠兴奋得比划着说:“也可能是要去打红毛人呢!我听额娘说,阿玛还把那支嵌玛瑙的手铳赏给他了,让他好好为大清争光。” 八公主捻针的手不由微微一颤,那针尖一个不防便扎进指尖里了,如今还有些发疼。 捏着指尖,八公主静默半晌,回头望向墙上挂着的那只彩蝶风筝,那只风筝原被树枝挂破,后来又被她用绢布细细补好。 她本想叫人把这风筝拿去扔了,终究还是不舍得,只让人给她收了起来。 幸好从始至终都没人知晓她的心事,她在畅春园泛舟时就见过那个飞扬的少年,还有当年木兰行围,她跟着母妃站在看台上看着他以一己之力摔翻蒙古各部的勇士,最后他整个人几乎被彩色的绸带都淹没了,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头,眼眸却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还有很多时候,大多都是在宫巷里不期而遇,她身边带着许多人,高高地坐在肩舆上,他与其他侍卫巡视路过,或刚刚从毓庆宫里拜见了太子嫔娘娘要准备出宫,他避让单膝跪在朱红的墙根下,头恭谨地低着。 她便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背脊与肩膀,还有一点垂下的眼睫。 大多时候,就是这样擦肩而过时克制地遥遥瞥一眼,错过了连头也不敢回,只能借着日头西斜的影子,悄悄地望着地上的他的影子消失在视线里。 后来,她知道自己要抚蒙了。 一直以来,她把少年的影子珍藏在心里,从无人知晓,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只下意识留意着、收集着零零碎碎的他的消息,她大约知道他宿职的时间与巡视的时辰,便刻意地带了风筝去撷芳殿,可是也放了很多日的风筝,才碰见了他一次。 最终最终也只敢借着摘风筝和他说了一句话,但以后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有他的前程,她也有她要背负的重任,他们本来就像两辆背道而驰的马车,只曾经短暂地、互不知情地擦肩而过罢了。 也好,也好。八公主喃喃自语。 # 永寿宫里,王嫔却面色铁青地攥紧了手中的书信,李煦写了信给她,暗示让她选汉军正白旗、太子妃的妹妹为十五阿哥的福晋人选,带信来的太监也是李家曹家留宫里的人,还给她带了两句话,一是石家给她兄长送了三万两白银,二是曹李两家需要她跟东宫维系更为亲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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