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蕴走过去低头一瞧,屋子里暖和,小家伙把被子都蹬了,摊手摊脚睡得四仰八叉,一只手里还捏着半块糕,嘴角上也沾着豆沙。 他的小太监只有八九岁大,也伏在他床边,和他一块儿睡得正打小呼噜呢。 得,白担心了。 程婉蕴笑着摇了摇头,让人干脆给熄了灯,拿来被褥子给俩主仆盖上,合上门又出来了。 刚走出来,弘晳便下令打开那只烤炉。 弘晳正命令小太监把上头的阀门关闭,然后又打开放气的阀门,滋滋滋地给烤炉放气,程婉蕴觉着他做的这个蒸汽烤炉有点像后世的高压锅,又有点像蹦爆米花的,就是比高压锅和爆米花炉子都大得多。 等放完气,两个太监一个抬左边一个抬右边,猛地将盖子掀开,只见羊肉喷香的热气立刻腾空而起,把围上前来的人都遮住了脸,程婉蕴挥着手,试图把烟气挥开,和好奇的孩子们一起探头去看。 一看不要紧,所有人都傻眼了。 里头只有细细碎碎的骨头和东一块西一坨糊在烤炉内壁的肉渣渣。 “我羊呢?”额林珠转头看向弘晳。 弘晳挠挠头,也是一脸迷茫:“可能哪里出岔子了……不应该啊,刚刚不是好好的吗……” 额林珠弯腰去看,心疼道:“你这不是烤全羊,你这是羊肉糊糊了……” 程婉蕴扶额,看着几个孩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便赶紧让人去膳房做点饭来,还专门给几个孩子都点了他们最爱吃的菜,除此之外,还特意要了半只烤羊,权当安慰了。 总归还是围炉吃上了烤全羊,当中能烧炭的围炉桌子摆在廊下,大家挤在一块儿撕羊腿吃,边上还放了个小陶炉,上头盖着铁网,抓了一把花生、板栗、红枣与橘子,当中温了一壶果子酒,就这样慢慢地烤。 果子酒不醉人,清朝酒的度数也低,想着这些孩子除了弘晋和佛尔果春个个都大了,便都准许他们喝几杯酒。 雪细细的飘着,却不大冷,茉雅奇原本端端正正地挨着程佳额娘坐,被分到一个歪歪扭扭的杯子喝酒,正歪头好奇端详呢。 额林珠小声凑到她耳边笑说:“这是我额娘的手作,做出来难得不开裂漏水的,这些可都是孤品哦,你看杯子底下还有她的章呢。” 茉雅奇忍住笑把杯子举起来一看,果然盖着个“婉”字,再抬眼一看弘暄弘晳额林珠和哈日瑙海都有一只,还通通各不相同,果然都是孤品。 “这只给你啦,额娘做得慢,十只里能有一只能用的就不错了,”额林珠也在忍笑,在她耳边嘀咕,“别嫌它丑,阿玛还一本正经说这是古拙,他最会拍额娘的马屁了!我们手里的都还算好的了,他那只是额娘做得第一只杯子,他非说难得,但你知道吗……杯子有点渗水,他又不舍得扔了,每次喝茶都得赶紧喝了,不然就会慢慢漏光,有一回差点把嘴烫出泡来。你别说,弘晳那一边出水一边进水的损题,这灵感恐怕就是来源于这儿呢!” 茉雅奇“噗嗤”笑出来,低头笑得肩膀直抖,差点手里杯子都拿不稳。 结果这时候弘晋也睡醒跑出来了,正闹着也要喝酒,程婉蕴不给他,他就挤过来“额娘求求你额娘求求了”磨人撒娇,茉雅奇一不留神就被他挤进程佳额娘怀里了,背后还压了个胖乎乎的弘晋,她惊呼出声,却被程佳额娘牢牢抱在怀里,温暖的怀抱让她愣了一愣,谁知弘晋的胖手忽然伸进来挠了痒痒,又让她痒得不行,不由一边笑一边嚷道:“快住手!快住手!” 毓庆宫里围炉赏雪吃酒喝茶好不快活,乾清宫西暖阁里,却十分安静,康熙正歪在炕上,手里捏着看了一半的折子也看不下去了,正皱着眉头忍着疼。他年纪上来了,一到这种阴冷阴冷的下雪天,他这膝盖就容易风湿痛,今儿格外严重一些,两只膝盖都肿了。 康熙呼出一口气,心里很有些烦闷,让人将窗子打开透透气,清寒的空气涌进来,雪也卷了进来,康熙盘腿坐在炕上,忍着病痛远望,背影竟有些孤独。 梁九功端了药进来,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正要服侍康熙用药,就听外头小太监急忙进来禀报:“皇上,太子爷求见。” 康熙吃惊地回头道:“快宣。怎么这时辰过来了?”又探头看了眼窗外,“还有雪呢!” 胤礽顶了一头雪进来,脸上眉毛上也是雪,他拍拍一身的雪沫子,举起手里提的炉子笑着道:“儿子想皇阿玛了,小时候这样的雪天,儿子总坐在您怀里剥果子吃,儿子实在……实在想见您了……” 前头都是假话,唯有最后一句,是胤礽看到还面色红润、仍旧能够坐在灯下对他微笑的老父亲,憋红着眼眶说出来的。
第158章 人家 日子便是这样一日一日地过, 似乎每日都是这样,或急或缓,有吵有笑。程婉蕴那头就是照常吃喝玩乐, 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而正殿里太子妃病好了一点, 却在年底各家内命妇进宫拜年送年礼的节骨眼,打起精神来接见了佟国维的夫人赫舍里氏。 这一下就引得了胤礽的警惕。 这得从朝廷封印的头一天,胤礽从乾清宫回来说起。临近年关, 这天越发冷了,胤礽搓了搓掌心,一进淳本殿便坐在火盆边烤火, 何保忠忍着笑弯腰打帘子端了盆热水进来:“爷,您擦擦脸暖一暖。” 他憋什么笑呢?方才太子爷是被万岁爷赶出来的:“年底事多,快别老混在你老子这儿了,回去替朕去把要恩赏大臣的福字都写了!” 何保忠听得真真的,差点没笑出来。 胤礽嗯了声,随意抹了把脸, 他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就格外珍惜和康熙一起相处的日子, 只觉着过一日少一日, 便日日找借口赖在乾清宫, 不是给康熙热敷膝盖,便是提着药膳盯着康熙用膳,替他念折子、研朱墨、下棋、赏雪看月。 康熙一开始十分感动, 后来每天一起床就看见这个老儿子, 渐渐面无表情, 最后忍无可忍,把胤礽一脚踢出去, 一口气给他布置了大大小小十几桩差事,除了写福字、出宫看望朝中老臣、主持祭天仪式,另外就是额林珠、乌希哈、十公主要抚蒙修建公主府的事情。 康熙就差把“莫挨老子”写在额头上了。 今年年底,虽然还没正式下明旨,但康熙已经跟太子、十三、德妃都透过底了,约莫明年,最迟不过后年,在额林珠和乌希哈嫁人之前,就要让十公主抚蒙。 正好年前老五就舔着脸求到胤礽跟前,让他帮着一块儿选乌希哈的公主府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胤礽最近拉着老四老五和十三都在忙活这事儿。 老五和老十三都是亲人相关,自然出力,至于拉上老四,纯粹是胤礽觉着老四得力、干活细致,他自己从头盯到尾的四贝勒府是兄弟里的府邸里建造布置得最好的。 胤礽十分相信这个弟弟在建筑、器物上的审美,是又清雅又素美。 另外也是开解这个弟弟——之前十四顶缸了外室的那件事,让老四心里一直很愧疚,觉着自己没教好弟弟连累了胤礽,他是胤礽身边最亲近的弟弟,一直很清楚二哥的处境,所以老十四闹出这种事来,老四心里比谁都难受。 胤礽越发待他一如既往、毫不介怀,他越是加倍回报,胤礽每次对上老四那双“二哥,请尽情吩咐弟弟”的闪亮亮狗狗眼,只能妥协。 洗完了脸,胤礽被冻僵的脑袋慢慢恢复了运转,正好出去泼水的何保忠从看门的小太监那儿得了信,回来就小声靠过来说:“太子爷,佟相的夫人刚刚出宫了,太子妃娘娘赏了极丰厚的礼。” 胤礽立刻就皱眉。 他低声叫何保忠去查,心里千回百转。 那次茉雅奇和太子妃争执导致太子妃又昏厥,养了一个来月才能起身,母女两个的关系也降至冰点。胤礽自然有所耳闻,但正殿伺候的奴才,哪怕是利妈妈也不知道太子妃与二格格吵架的细节,何保忠把安插在正殿里的太监都动用了来问,也只有几句只言片语。 因此胤礽并没有太在意,太子妃病了以后脾气越发偏了,他只以为太子妃脾气不好,母子俩又拌了嘴,便只是私底下让阿婉多照顾茉雅奇几分,这个孩子有什么事都是藏在心里,哪怕受了委屈,也不会漏出来一句太子妃的不好。 等何保忠回来,将在正殿里搜集到零零碎碎的消息拼凑在一起,比如佟相夫人进宫陪皇太后打牌,太子妃娘娘派了心腹侯在宁寿宫宫巷附近,等佟相夫人出来就把人拦下。 随后佟相夫人就进了正殿的门,和太子妃娘娘谈了有一刻钟的时辰,太子妃娘娘将自己陪嫁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赏人,显然是十分看重的,但佟相夫人出宫时,伺候的太监却说她面色不大好,步履匆匆离去。 胤礽立刻就将今日之事和之前那天太子妃反常来找他为茉雅奇的婚事求一个恩典的事联系起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妃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看上了佟家! 胤礽气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差点将火盆踢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捏着腰间的玉佩,慢慢地想整件事情。 佟家煊赫是煊赫,但在婚嫁上头的名声却臭不可闻,京城里的诸多世家若非为了权势阿谀奉承卖女儿的,压根不想跟这样的人家结亲! 尤其是佟家与太子爷的母族赫舍里氏已经势同水火!这里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恩怨怨,先是四大辅政大臣式微那会儿,太子爷的外公噶布喇和佟国纲达成了同盟,两个家族联姻,佟国纲让弟弟佟国维娶了赫舍里氏的女儿,而噶布喇则干脆逼死索额图的原配,压着索额图续娶佟佳氏。 在这个女人性命如草芥的时代,恐怕噶布喇和佟国纲谁也没想到,索额图竟然会一直记着这个仇,为了一个女人,全然不顾两个家族联姻的情分,在征葛尔丹时得了机会便暗算佟国纲,导致他战死沙场,也让佟家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主。 佟国维年纪与佟国纲相差很大,几乎是兄长养大的,他尊敬兄长为他娶的妻子赫舍里氏,一直善待妻子,却深恨索额图,在朝堂上和索额图是针尖对麦芒,每天都巴不得对方哪一回出门坐马车撞死。 但一个是皇上的妻族,一个是皇上的母族,康熙多次暗示两家修好,于是佟国维最终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让儿子隆科多又娶了自己的表妹、夫人赫舍里氏的侄女为妻。 但这样的血仇是嫁一个女人能缓和的么?没过几年就传出了隆科多苛待正妻、纵容小妾虐杀赫舍里氏的传闻,这下两家更是差点打了起来,赫舍里氏堵了佟家的门,砸了隆科多的马车,当初还闹出好大一个直达天听的官司。 可惜当时索额图已死,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也远洋澳洲杳无音信,赫舍里氏失去了领头人,这场官司被佟国维利用成了一场针对赫舍里氏的复仇,趁他病要他命,佟家颠倒黑白、粉饰太平,赫舍里氏没占到一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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