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胤礽忽然发觉耳垂一阵刺痛,一低头就见阿婉横眉倒竖掐了他一把:“好哇,我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二爷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早就神飞天外了!” 胤礽下意识:“……我错了。” “呦,二爷是千岁爷,又怎么会错呢?” 胤礽:“……”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阿婉胡搅蛮缠的功夫,看来道理是说不通了,只能身体力行了。于是连忙低头去亲亲她:“阿婉不生气了,生气了长皱纹……” “噢,原来是嫌弃我老了呢。” 胤礽:“……”不敢说话了。 弘晋和佛尔果春被嬷嬷们带着在外间玩九连环和七巧板,就听见里头额娘对着阿玛唠叨了好久好久,这自鸣钟都走过一圈了还没停,最后又怒了,隔着门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额娘骂了什么,总之阿玛是低声下气地求了许久。 额娘生气的时候,就是咪咪路过都会被念叨两句你这小秃猫!额娘在宫里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小格格了,也有了些积威,平日里脾气越好的人生气起来越可怕,因此不仅阿玛怕她生气,就是下人们也害怕。 当然,作为毓庆宫胡作非为、捣蛋第一名的弘晋和佛尔果春更害怕额娘生气,哪怕如今这气都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也生怕被牵连,两人把玩具都乖乖收进箱子里,便蹑手蹑脚地出去玩了。 张家口行宫小小的,山景湖色都很是一般,也没什么好玩的,两个小捣蛋到处乱逛,忽然就听见行宫门口又折返回来一辆马车,弘晋和佛尔果春好奇地跑到门口看去,却发现是四叔家的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竟然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她还是瘦瘦的,好似风都能吹倒一般,但好歹没有前几年的病态了,弘晋和佛尔果春乖乖屈膝见礼:“四婶婶好。” 弘晋更大胆一些,行完礼又问道:“婶婶怎么回来了?” “是三阿哥和三格格呀,”乌拉那拉氏笑道:“你们四叔不放心太子爷,回头得了空也要过来,如今让婶婶先过来帮着太子嫔娘娘照顾你们几个小豆丁呢。”说着,返身又从马车里又抱下来一个四岁上下的小男孩儿,“弘时,来,下来吧。” “四婶婶,弘昀怎么没过来?”弘晋好奇地看着这个新堂弟,他跟已经入宫念书的弘昀见过几次,还更熟悉一些,这个瘦瘦巴巴的弘时却没怎么见过。想来这个就是四叔第四个儿子,但因弘晖、弘盼都早夭,排行老三的弘昀成了四叔的长子,弘时如今也被唤作二阿哥了。 “他跟着你们两个哥哥呢,回头有空了再见吧。”乌拉那拉氏将三个孩子都领了进去,听说太子嫔娘娘和太子爷在歇息,便带着弘晋和佛尔果春去她的院子里跟弘时玩。 弘晋和佛尔果春还小,只知道阿玛病着,额娘就不得空,两个年长的哥哥又不在没人盯着他们,乌拉那拉氏还要整理东西,又替程婉蕴打点行宫里的人与事,便也放纵他们,只要不乱跑怎么着都行。两人又添了个呆呆的堂弟使唤,顿时成了上天入地的野猴子,一会儿要去后头山上摘新鲜果子给阿玛吃,一会儿又要去湖边钓鱼给阿玛吃,佛尔果春把她的垂耳兔也带来了,三个孩子又去花园里拔草喂兔子,行宫里顿时花花草草全遭了殃。 太子爷后来低声下气赔了好久的不是,总算何保忠煎药过来救了他,程婉蕴见他一头冷汗脸色发白的样子也心里不落忍,便也止住了口,细心地看着太子爷吃下药,还给他塞了一颗花生糖甜嘴,看着他吃了药困倦睡去,这才略歇歇就起来了。 她一出来,看着光秃秃、满目狼藉的院子,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怎么回事?这是鬼子进了村了? 等乌拉那拉氏牵着三个灰头土脸的捣蛋鬼进来请安,程婉蕴都气笑了,立刻一人打一下屁股赶去洗澡,随后便拉着乌拉那拉氏坐下来说话,她望着乌拉那拉氏略微比先前红润了些的脸庞,揉了揉她的手腕道:“怎么突然又赶回来了?” 弘晖走了多年,乌拉那拉氏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里,身子越来越垮,四爷放心不下,想了很多法子都不能让她开颜,便求到了他二哥这儿,胤礽便也跟程婉蕴说了,日后多叫乌拉那拉氏进宫说话,有人陪着就不容易胡思乱想。 因此,程婉蕴去年开始便隔三差五把人叫进来,叫进来她也不安慰、不提那些话。这么多年了,宽慰的话乌拉那拉氏只怕都听出茧子了,她何必多嘴?因此,她只管像平常一样,把乌拉那拉氏当小姐妹,一起喝茶品香,一起泛舟钓鱼,一起做点心,一起看着弘晋、十八阿哥每天上窜下跳的胡闹,终于有一日,弘晋和佛尔果春追追打打,弘晋跑到乌拉那拉氏背后,趴在她背上搂着她脖子跟佛尔果春打闹,那属于孩子特有的温暖又柔软的小身子让她愣了又愣,最后不禁掉下泪来。 弘晖小时候爱哭,也是睡不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背着他出去看星星,小小的臂膀搂着她,她就一颗一颗星星指着告诉他:“这是天枢、这是天璇、这颗最亮的是玉衡……”他生病弥留之际也是在夜里,漫天的星子洒满了天际,他跟她说:“额娘你别哭了,你不要担心我,我以后就去天上当星星,就当那颗最亮的玉衡星,我每天都努力亮着,一直陪着你。” 四年了,她每日仰望夜空,一刻也不敢忘,思念太重了,重得她几乎耗尽了心血生机,可如今那久违的温热唤醒了她快要腐朽沉寂的身子。 她想,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侧福晋也失了孩子,可她却很快就振作了起来,虽然失去了弘盼,之后却又生了弘昀,又生了弘时,而她还固守着那颗星星,想必在天上的弘晖也会笑话她的。 她总算振作了一些,肯吃补药了,只是心里还是放不下,也不知是不是日思夜想,在启程要来木兰的路上,她竟然梦到了弘晖,这是弘晖走了以后,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儿子。 她冲过去,不顾脸面风度,抱着儿子大哭:“你怎么都不来额娘梦里,那么多年了,你怎么都不来梦里看看额娘啊!你好不好,你在那边好不好?弘盼有没有跟着你,你们两兄弟在那边要相互照顾啊……额娘很想你,很想你啊。” “额娘,我要走了,你不要自苦,你开开心心的,我才能放心。”梦里,弘晖依偎在她怀里,抱住了她,临别前又抚了抚她的肚子,随后便像烟雨一般消散。 醒过来后,马车摇晃得厉害,她怔怔地还沉浸在梦中,儿子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贴身伺候的宫女递了茶过来,她不知滋味地喝了一口,没想到忽然就吐了。 四爷连忙也请太医来诊脉,没想到却是喜脉,这下夫妇俩都愣了。 乌拉那拉氏小声附在程婉蕴耳边道:“……约莫一个多月了,还不够稳当,四爷放心不下,便叫我回来行宫里歇着,也好跟娘娘作伴。” 程婉蕴惊喜万分,也有些感动得红了眼眶:“总算……总算……” 她对历史上的乌拉那拉氏很有好感,那是个四爷很敬重的发妻,只是寿数也不长,雍正二年就病逝了。历史上她也只有弘晖一个儿子,若是能再有个孩子,至少能叫她有了牵挂,想来再不会早早郁郁而终。 不过……弘时已经四岁了,那四爷下一个儿子岂不是…… 程婉蕴望着乌拉那拉氏还平坦的肚子,顿时面色古怪了起来。
第165章 闲来 太子爷是累出来的毛病, 兼之夏秋交接、塞外天寒,这才有了风寒的症状。阙院正日日过来请脉,但只开了些缓解咳嗽与咽痛的药, 只说:“太子爷素来身子骨强健, 这病也无碍,且得养着,有个七八日上下, 也就好了。” 这倒是正理,毕竟感冒发烧在后世也叫自限性疾病,即便不吃药, 也能一两周内靠自身免疫力痊愈,就是硬抗更难受些。但在古代没有疫苗的古人身上,倒也不能掉以轻心,多少人因一场风寒就送走了,因此程婉蕴日日还是盯着太子爷吃药,吃了药叫他披了衣裳起来走动走动, 她顺道便能给屋子开窗子通风了。 说起疫苗的事,程婉蕴望着阙院正拎着药箱走出院子的背影, 浮想联翩。 格尔芬头一回从英吉利回来时, 不是带回来一架显微镜么, 这东西康熙很是随意地赐给了太医院,结果却无意间让大清所有顶尖的医者碰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肉眼无法触及的精微深邃之微观世界。 海贸拓宽了大清走向世界的边界, 而显微镜让大清第一次看到了各式各样细微的动物和植物, 太医们利用显微镜观察到了水里浮游的各种细菌、寄生虫, 人体皮肤上的纤毛、衣料上的植物纤维等等,虽说早在三四十年前, 荷兰的列文虎克就已经写出了原生动物学,并成为了细菌的首位发现人,大清又慢了西方一步,但这一步竟被阙院正追赶上去了。 若非太子爷生这一场病,程婉蕴还不知道呢!以往太医院开药可不是这么科学的,她听着阙院正笃定着说:“娘娘别急,太子爷这病,千万别闷着,要时常开窗,将这屋子里的伤寒菌吹走,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太子爷若还发烧,也千万别捂着,这越捂越不容易退……” 程婉蕴听完都呆了呆,如此科学的言论,这不是她熟悉的太医院诊疗配方! 显微镜给太医院带来的变化不仅在日常诊疗方面有了长足进步,阙院正利用显微镜,竟然无意间发现肺痨患者痰液里都携带一种病菌——结核杆菌。他发现每个得了肺结核的人,不论是唾液、鼻涕里头都有一种细长略微有些弯曲,顶端又钝圆的小东西,有时候串成球,有时候又一颗一颗分散。 原本他并不能确认是这东西导致的肺痨,但观察得多了,便总结出了规律来,这才堪破民间传言“十痨九死”的肺结核真正面目。这么多年,阙院正拎着一帮小学徒,正成日地折腾着这“肺痨病菌”,一会儿放在热水里加热,一会儿放在日头下暴晒,一会儿扔进冰块堆里,一会儿又泡进各种汤药里,慢慢知道了这病适合在什么环境在生存着,也摸索出了它传染传播的路径来。 听说,阙院正还跟徒弟们把这结核杆菌搁进土豆汁混豆油的汤里养起来了,都繁殖出子子孙孙了,这么些年,这痨病菌都繁衍出来第六代了,他把这一代代繁殖出来的细菌汤给抓来的老鼠吃,还发现老鼠得的痨病也一代比一代轻了。 阙院正给太子爷把脉,太子爷便很随意地问起他这痨病菌的事,程婉蕴这才知道太医院在闷声干大事,而且都已经率先进展到减毒活疫苗的研究啦?她听完都有点晕乎乎的,果然一个杠杆能撬动地球,而一只蝴蝶也能掀起海啸。 就是嘛,咱华夏怎么会缺乏能人,只是原本自己闭住了眼睛耳朵,不听不看,只要有个契机,哪有办不成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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