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也用帕子遮住了眼睛,模样悲痛地呜咽出声,其实却在瞄自己的儿子胤祺。 胤祺不在皇子中间,他搀着皇太后,正红着眼低声用蒙语安慰太后。 之前乌雅氏拿四阿哥讨好佟佳氏,率先换了个嫔位,人家都说她是个精明人。但宜妃却觉着,乌雅氏不是精明,只是足够狠心罢了。 她就是想趁年轻早点晋为一宫主位,这样后面生的孩子就都能留在身边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六阿哥她没养住。 虽然去年乌雅氏又诞下了十四阿哥,可如今才满周岁,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等前头的阿哥都长成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捞到一个郡王当呢,所以之前才在众位阿哥都关在上书房里受罚时,悄悄地送了饽饽去。是希望四阿哥认她这个生母,还是为了十四阿哥日后呢? 同样都是放弃长子,但宜妃宁愿五阿哥被皇太后养废,也不愿拿儿子来当晋位的筹码。毕竟呆在皇太后身边,胤祺还是她的儿子,呆在别人身边,那可就不一定了。她明面上和乌雅氏一般都舍弃了一个孩子,实质却截然不同。 宜妃眼珠子往下一瞥,就看到德妃的手攥成了拳头,护甲都深陷进掌心里了。 瞧瞧,奴才秧子出身的就是小家子气,宜妃撇了撇嘴,之前还一副想亲近四阿哥的模样呢,如今为这事又恨上自个儿子了?她倒还觉着四阿哥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呢,不就剪个头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胤祺这样,她绝不会生气,还要夸他脑袋灵光。 这可是在万岁爷面前狠狠长脸的机会,没看万岁爷瞧四阿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么? 胤禛内心也不好受,但此时此刻,他顾念不得那么多了。 他不能让额娘被人耻笑,他不能让人笑话额娘养了十一年的儿子,连替她送终都做不到,那他真的枉而为人了。 大行皇后的丧仪亦为国丧,举国致哀,凡宗室勋贵、命妇妃嫔、公主皇子皆要每日朝夕两次举哀哭灵,从停灵之日起至二十七日后才能除服,一百天内全国上下均不得嫁娶作乐,蒙古诸部和藩属国也得派遣使者前来祭奠。 太子陪伴哀恸过甚的康熙几乎不回毓庆宫,李氏早晚都要去哭灵也不得空,毓庆宫里后院诸多事情只得全交托给凌嬷嬷拿主意,但她年纪大了,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王格格怀有身孕,谁敢使唤她? 程婉蕴……凌嬷嬷一来,她便让座上茶,拍着胸脯表示只要嬷嬷吩咐的事情,她指东不敢往西,让摘花不会薅草,肯定好好配合工作。 准确含义就是:要一个咸鱼干活是没指望的,但让她好好遵守规则不要捣乱,她没问题。 凌嬷嬷知道这位在太子爷心里不一般,也不敢使手段逼迫,何况她也知道程格格没说谎,就她平日里的表现而言,还真是除了吃百无一用。 于是凌嬷嬷只能抓了唐格格这个壮丁。 刚好唐格格也想体现自己的价值,哪怕在太子面前挂个能干的名也好,于是凌嬷嬷便带着唐格格风风火火开始准备服丧的事情。 首先就是衣裳布料,所有人都要将身上的绣花拆了,也不许穿大红大绿。 其次便是膳食,点心减了,不许吃大鱼大肉。 再者便是奴才,有差事要出去,也得报唐格格或是凌嬷嬷知晓,经二人许可后,方可领对牌出去,但出去了也不许乱逛或者耽搁时辰,速去速回。 最最最重要的便是,不许吃酒、不许唱戏、不许剃头,一旦抓到立刻打死,绝不姑息。 一条条规矩都摆在明面上,立得很清楚,程婉蕴也知道这种非常时候,是绝对不能惹事的。康雍乾三朝都有因为在丧礼上不够哀痛被撸了爵位的阿哥,所以不吃点心不能娱乐真没什么。 凌嬷嬷这么严格管教是为了所有人好,而且凌嬷嬷平时真是个安静的人,她没有太子的吩咐是不会插手后院事情的,这么大刀阔斧,一定也有太子的授意。 她及时领会了上头的意思,把自己小院里的人也叫来,好好地强调了一遍:“旁人如何我管不着,凌嬷嬷说的规矩你们且时刻记在脑子里,你们都是内务府出来的人,规矩道理比我还明白,你们若叫人揪住了小辫子,这种时候,太子爷那儿我也没面子求情,都紧着皮子当差,知道了吗?” 凌嬷嬷减了点心,她便也带头吃膳房预备好的菜,还让院子里的人都不许再接膳房的孝敬,一切从简。因为她发现,虽然太子爷不像四阿哥一样表现得那么悲痛,但实际上,她的情绪雷达告诉她,太子爷那份难受也不少。 她可不想在这时候戳太子的心窝子。 程婉蕴没想到太子和佟佳氏的感情还挺深的,按照历史走向,佟家未来支持的可是八阿哥,和明珠一样都是铁杆反太子党。 正史中,康熙一废太子后很快后悔了,生出了复立太子的心思,但又不好改弦易张,便试探着让朝臣推举太子人选,他本意是希望有善解人意的大臣主动提出复立太子,结果他信任的那些心腹大臣,不约而同积极举荐八阿哥,这些人中便有佟国维。 而这位“佟半朝”也因此被康熙怒而革职,赶回家去养老。 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也很不解,按理说,佟国维日后会因为佟国纲的死与索额图有积怨连带着也不喜欢太子,这还情有可原,但他也该支持四阿哥呀?怎么到头来成了坚定的八爷党? 程婉蕴没想通,她对历史属于一知半解,既然想不通,很快就抛开不想了。 咸鱼歪理:脑袋空空更长寿! 过了头七以后,康熙总算在百官的跪请下搬回乾清宫住了,太子也终于能回毓庆宫休息了,他一得空回来就来程婉蕴这儿,但谁也没理会,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太子清减了许多,眼下青黑一片。 程婉蕴小心地替他脱下鞋袜和白色孝服,微微卷起绸裤,才发现他一双膝盖早就跪得青黑发紫,小腿也跪肿了。 何保忠捧着他的腿直掉泪:“万岁爷一直在灵前,太子爷得跟着,一跪就得跪一天,有时候还要跟萨满绕着梓宫喊灵,转一圈就得跪一次,萨满做法一做一个时辰,梓宫前头又不能铺垫子,就这么光溜溜地跪在青石板上……” 夏天的衣服又薄,就跟光着跪没什么区别。 康熙是皇帝,头七过了还去芦棚守灵就不合适了,但太子是储君,大行皇后是他嫡母,他得领着所有阿哥去景仁宫跪拜,皇后梓宫要停满二十七天呢。 “化一盆冰水来,先冷敷上一个时辰,再用活血化瘀的药油来揉。”程婉蕴吩咐道,还让何保忠将太子的换洗衣物都拿来。 程婉蕴以前买过一种老年人专用的老寒腿“自动发热”护膝,里面可以填充艾草等药材,还能通上电,膝盖就会热热的,很舒服。别问她为什么上辈子年纪轻轻要买老年人护膝,她还有按摩椅和足力健呢,她上辈子996那么多年,身体素质估计还比不上公园里练单臂大回旋的大爷大妈们好。 不过尴尬的是,她虽已尽全力养生,却还是猝死的非常迅速呢。 她便回忆着那护膝的模样,把宫女们都叫来,比着太子的衣服料子颜色,挑相似的颜色来做护膝。这样穿在衣服里面,不容易因为色差被人发现。 她打算做套在膝盖上的薄护膝,在髌骨部位特别加厚一层,里面还能塞艾草膏,但也不敢太厚了,免得凸起来一块儿,走动不舒服,也更显眼了。 厚度适中,这样藏在裤子里,既不影响活动,又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程婉蕴做好了一个自己试了试,她用的是太子之前赏给她的一堆布料里最不起眼的一种高丽土棉布,摸起来有点像穿了很久的旧衣服,但还算柔软透气,再局部加上薄棉,夹棉地方留了口子,方便更换里头的东西,可以随时把棉花掏出来换成艾草,用艾草做垫料也很舒服。 艾草温经散寒、止血消炎,可极大地缓解膝关节慢性疼痛——当年买护膝的时候,某宝商品的详情介绍内容就是这么吹的。 正好之前过端午还剩了不少艾草,程婉蕴装在纱布里做成了香囊,这会子便叫青杏取来,剪开香囊,吩咐将艾草配上生姜和香薷捣碎磨成粉末,再配上薄荷精油、冰片制成膏状,就可以长久敷在膝盖上。 何保忠看得一愣一愣的。 程格格在他眼里,一直像太子爷收藏的花瓶似的,没什么用处,就看着好看罢了。没想到,她竟然很有主意,而且说干就干,动作利利索索就把护膝做出来三四副。 没一会儿,一罐子艾草膏也得了。 胤礽狠狠睡了一觉起来,就发觉膝盖上有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副护膝,他好奇掀开,还是夹层的,里头用纱袋装着一层黑糊糊的药膏,闻着淡淡的艾草香。 吹了风,还冰冰凉凉。 何保忠跪下道:“这是程格格做的。” “程格格人呢?”他起身走了两步,膝盖处的刺痛缓解了不少。 何保忠转过头,胤礽便顺着他的视线往屋子外头看过去,院子里摊了两三个簸箕,簸箕里搁了艾草叶,程婉蕴和几个宫女正晒呢。 “格格给您临时做了一罐子艾草膏敷腿,但只够用两日的,便去请示了凌嬷嬷,遣人到御药房又领了些艾叶和冰片回来,打算加紧多做几罐给您用呢。”何保忠在后头解释道。 女子忙忙碌碌晒草药的背影,让胤礽有些眼眶一热。 宫里头礼数多,大伙儿都对跪这件事习以为常了,腿上一点伤他没放在心上。 别说奴才,哪个阿哥的腿一年不跪烂个几次的,尤其遇上万寿节和过年,连头也一起磕肿的也有。 这样的大丧,更不必说了。 胤礽是经历过以前孝昭仁皇后的丧礼的,那会儿他年纪更小,但身为太子,他也得为钮祜禄氏剪发摔盆、跪拜举哀,跪烂了膝盖也只有何保忠哭哭啼啼替他揉药。 康熙不是没关注到这些,但他是古代版狼性教育的践行者——给嫡母送终,那是尽孝,孝道这种事怎么能抱怨?跪上几天又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统御天下? 事后赐药或给予赏赐,就已是康熙对太子的偏爱了。 其他阿哥连个药瓶子都没有。 但他们各自有额娘——什么护膝、药油、偷偷压在碗底的炖肉还有专属的“额娘的心肝啊,怎么伤成这样”的拥抱与安慰,应有尽有。 但这一次,他也有人念着想着给他缝护膝了,而且远比皇兄皇弟的还要好,里头还可以装药呢! 舒服又实用。 胤礽心潮澎湃,瘸着腿也大步向她走去,刚张开手臂从背后抱住她,却听晚间悠远哀切的丧钟便响了起来,他叹了口气。 程婉蕴也回身抱住他,趴在他胸口轻声嘱咐了一句:“二爷节哀,保重身子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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