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的孩子,能说得那么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何况他竟然记得礼数,进来前十分响亮地磕头说了一连串“给皇玛法请安, 皇玛法万福金安”,叫康熙对他十分喜欢, 抱到自己膝上坐着, 对着胤礽喟叹:“这孩子, 你教得好。” 阿克墩不仅是太子的长子,还是康熙膝下头一个且唯一一个皇孙(因为老大家的又添了一个闺女,现在有四个格格了, 康熙还批评胤褆尽开花不结果), 所以康熙先前对于太子宠爱格格程氏这个汉人, 才会颇有微词。 幸好他的皇长孙,生母至少是满洲包衣出身, 才勉强能让康熙满意。 胤礽见康熙将孩子举起来逗他笑,也跟着叹道:“儿子是在皇阿玛膝上长大的,多亏皇阿玛教养才知道为人的道理,如今养这孩子,也不过事事效仿皇阿玛罢了,只是儿子不如皇阿玛多矣,时常觉得惶恐,怕自己做不成一个好阿玛。” 康熙听了自然被勾起了不少回忆,笑骂道:“你当年可没有阿克敦三分乖巧,那是谁的胡子都敢拽,哪个皇叔没背过你?只要被你逮到,没有逃得过的。” “那也是皇阿玛疼儿子。”胤礽自然顺杆爬。他正是为了激起康熙与他朝夕相处的回忆,后头才好开口。 康熙将孙子交给奶嬷嬷,让梁九功带孩子出去外头空地上抽陀螺玩,又命宫女重新沏了茶来,才有些恼恨地和胤礽说起今儿这桩事:“那彭江当朝出言弹劾尚之杰,满朝文武有一半都在拱火,真真气人,那凌普做下的事,朕心里有数,也怪不得他……” 先帝爷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国库,不想法子弄些银子来,那皇家体面怎么办?三藩、苔湾哪里有银子去平?户部虽管天下钱粮,但用在宫廷内所的成例只有那么多,何况大多时间都在哭穷,什么都拿不出来!凌普虽贪,却不是不忠心的,没他当硕鼠东边一点西边一点搂过来,只怕后宫里娘娘们的脂粉银子都捉襟见肘。康熙留着凌普、曹寅在内务府一干就十几年,缘故就在这里,谁知道竟然有人敢拿这事扇他和太子的脸皮,真是可恨! 当然,康熙是不会承认他纵容凌普犯下滔天罪行是习惯性“留一手”,哪怕是对自己亲生儿子也是如此。 虽然太子监国后,他恼恨那些大臣整日对着太子阿谀奉承,那喜迎新君的模样,好像他这个当皇帝的已经时日无多了似的!连带着对太子也生了几分戒心,但他从没怀疑过胤礽的能力与品性,都是这些该死的奴才的过错! 尤其太子亲自揭发凌家做下的祸事,又坦然接受石氏为妻,康熙那点迁怒便也烟消云散了,他的太子如此恭敬,如今受了委屈也不说,他怎么还会有所怀疑? 听着殿外孩子的欢呼声:“再快点,再抽快点——”康熙那股气慢慢平了,看着太子低头苦笑不语的模样,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这回可是他这个儿子挡在前头,替他这个当皇阿玛的背了一口黑锅。 “这事交给皇阿玛……不会叫你白受委屈……”康熙说这话的语气森森发寒。 胤礽知道背后做这些手脚的人就要倒霉了,但他所求却不是这个,因此垂下眸子露出自责的神情:“这事儿也是儿子御下不严,才叫凌普如此猖狂敢做出这等祸事来,当初皇阿玛为了全儿子的脸面才隐而不发,如今被御史弹劾,还连累皇阿玛为儿子担心,这全都是儿子的错……” 康熙拍了拍太子肩头,对他以示安抚,忽然又道:“那程世福……” 胤礽心想:铺垫了这么多,终于到这了。 他立刻换上一个憨厚的笑脸:“程家这事,儿子还要跟您请罪呢。” 康熙挑了挑眉头:“噢?” “儿子后院那格格程氏,如今又有了身子,她平日里侍奉儿子也十分得力,只是这家世实在不堪,儿子就想着抬举抬举程世福,好歹他还是皇阿玛赞过的人,官声也好极,好给程氏一些脸面。”胤礽故意说得十分轻松,“您不知道,程氏的弟弟也是个有出息的,三年前,他才十二岁就中了秀才,今年还要下场去试举人,儿子更觉着这样的人家,不要埋没了才是。” 康熙点点头,对于太子的话他没太往心里去,这会儿却明白了为何这事会扯进一个程世福来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起子踩高捧低的人果然是冲着太子来的! 那股刚压下去的气,腾的又起来了。 康熙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抬眼瞅了瞅儿子:“你想晋程氏的位分?” 胤礽怔了怔,随即坦然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阿玛。” “不过一个格格,伺候虽得力,也别太上心才是!”康熙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我看你对她多有偏爱恩宠,何必非要晋位分?多给些赏赐也就是了,那李氏已经不堪用了,你又赶在太子妃进门前立个侧福晋,往后要让太子妃怎么立得住?” 胤礽开口细细解释道:“皇阿玛说的是,儿子倒不是要行那宠妾灭妻之事,以后石氏进门,儿子肯定得多顾念嫡妻,给她体面与尊重,这一头顾得多,另一头便得冷落了。虽说程氏位卑不足惜,但儿子就怕苦了她膝下两个孩子,有这样的生母倒被人小瞧,与其说是抬举程氏,不如说是为了孩子。” 他刻意贬低阿婉,也刻意做出对阿婉混不在意的模样,他希望皇阿玛看不见他的真心,这样对阿婉或许更好一些。 康熙沉吟片刻,心觉也有道理。当年,他也是为了老四老六才进了乌雅氏为德嫔,不然那些奴才秧子都得怠慢这两个孩子。 石氏日后进了毓庆宫,最多将阿克墩养在身边就是了,庶长子总是不同的……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她身为太子妃不仅要打理毓庆宫,便是后宫杂事也得担待,这便不好叫她将其他侍妾的孩子都要过来养,她自个也得为了生下嫡子而努力才是!反正那程氏如今膝下只有女儿,肚子里也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男胎,一个庶次子也碍不着太子妃…… 太子说得对,程氏微不足道,却不能让太子的孩子跟着受委屈,好歹她也生了个皇长女,如今又怀有身子,说明是个好生养有福气的,她为人又心思妥帖细致,没闹出过什么事来,安守本分…… 因着对太子的愧疚之心,康熙也在心里寻些理由说服自己,罢了,这孩子受了委屈,难得有事求到跟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好再拂太子的面子。 “正好之前宜妃来说,老五想给他府上那刘格格请封侧福晋,既然如此,你们两兄弟正好一块儿报宗人府,回头叫钦天监和礼部一块儿选个吉日,拟好册文就是了。” 思来想去,虽不大情愿,但康熙最终还是答应了。 胤礽心底大喜!得康熙松口,往后阿婉可堂堂正正陪伴他,再无需受人白眼与贬低!他却强忍着没露出来,只是控制着、恰当地流露出一点欣喜:“多谢皇阿玛恩典,回头儿子带程氏来给您磕头,您不知道,她成日里给儿子和孩子们做些衣裳鞋袜,也悄悄问了儿子您的鞋样,给您做了几双鞋垫,只是没好意思拿出来,一直压在箱底呢。” 康熙大笑:“可是你去围场打猎时靴子里垫的那鞋垫?她倒还算孝顺,手也巧,那卷饼朕昨个还吃呢,膳房换了不少口味,朕昨儿吃了个夹鱼肉的,竟然也不错。” 程氏若巴巴让太子将鞋垫送到乾清宫,就越了份了,她一个格格,连正经孝顺康熙的份都没有,殷勤过头更会让康熙不快。但若只是这样惦记着,默默无闻地表达着孝顺,却让康熙心里觉得有几分舒坦。 方才答应胤礽要晋她位分的不情愿,便也化作了几分情愿。毕竟康熙自个对位分这东西就抠门得很,他后宫里的四妃哪个不是在庶妃上头熬了近十年才封了嫔。他对四妃感情也深,都没着急抬举她们。 但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罢了,罢了!就当是他这个当皇阿玛对孩子的优容吧!程家既然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太子要扶就扶吧。汉人不足为虑。 康熙下意识将太子跟满清八旗勋贵割裂开来,他不愿再回到八旗共治的时代了,他不想受制于人,这也是他绝不愿意让太子娶八旗勋贵之后的原因。 这天下是他爱新觉罗玄烨的天下,他不是先帝,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 阿克墩学着抽陀螺,玩出了一身汗,乾清宫里没有他的衣裳,康熙便让胤礽赶紧带孩子回去擦洗换衣服:“别着凉了。” 胤礽应是,带着阿克墩跪安,正要牵着他出乾清宫,但这孩子头一回在非年非节的时候来乾清宫玩,有些恋恋不舍地问胤礽:“阿玛,阿克墩以后还能来找皇玛法玩吗?” 康熙听了眉头舒展,将孩子又抱过来,亲昵地搂到身前:“当然!皇玛法喜欢阿克墩,想什么时候来乾清宫,皇玛法都欢迎!” 早就没有这待遇的胤礽流露出几分眼热的模样,不由酸溜溜道:“儿子不值钱了,皇阿玛如今眼里只有孙子。” 这话可把康熙逗得大笑,指着胤礽笑骂道:“没体统!你这都当阿玛了,怎的还跟孩子争宠!” 胤礽又适当表现出“不慎失言”的懊悔,但康熙见他这副样子似乎更高兴了,一手拉着阿克墩,一手拽着胤礽的胳膊,亲自送他们两个出去,回忆往昔叹道:“你呀……尽胡说,小时候朕疼你疼得连御史都上奏弹劾,朕也固执不改!谁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是朕的保成啊!” 胤礽心头一颤,眼眶微微红了。 “皇阿玛……” “回去吧,朕还有政事,明珠都在偏殿喝掉朕两壶上好的龙井了,朕得赶紧堵了他的嘴才行!”康熙微微笑着,眼角皱纹如岁月刀刻,“别多想,一切有朕呢。” 胤礽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心防,真心诚意为康熙道了一声谢。 # 毓庆宫后罩房内,足足睡了有一个半时辰的程婉蕴伸着懒腰起来了,睡在她床下的旺财也伸长前爪翘起屁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人一狗又一齐打了个哈欠。 就在她头发蓬乱、眼神呆滞地坐在床上缓缓神时,就听碧桃进屋来帮她挂起床帐,说:“格格醒啦?您之前让造办处做的什么小丸子模具送来了!您一会儿要不要试试?” 程婉蕴还迷瞪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要!让郑太监过来帮忙!” 她的章鱼小丸子!她早就想吃了! 章鱼小丸子烤炉程婉蕴也是不懂怎么做的,反正她就知道大概样子,是铁做的,然后啥也不知道了,造办处的工匠现在看到她这个无理的甲方爸爸估计胡子都能愁秃。 但碧桃说造办处大师傅们还挺喜欢她的,因为内务府这些工匠哪个在外头没有铺子?拿她那些小东西小发明做了在京城里卖,竟然还挺畅销! 尤其是那改良版的宝宝椅和保温杯,还挺受稍有余财的市井百姓家欢迎的。尤其是家里有学子的,乡试近在眼前,不少秀才都买了一个保温杯,预备带进考场用,这样就不用天天喝凉水还怕拉肚子了,条件好的家庭还能泡点黄芪参茶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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