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岁感觉一件衣裳轻轻披了上来,她低头,发现是那件鲛绡外裳,上面被剑划出的断口已经被缝补好了,银蓝丝线绣成莲花的图案,针脚有些笨拙。 她愣了一下,“你帮我补好的?” 少年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要不细看,还是能看的。” “好看,我很喜欢。”虞岁岁说。 她又有些好奇:“你怎么有空做这些?” “在青州戍边的时候,晚上补的。”玄赐说。 虞岁岁一想到少年将军白天上阵杀敌,晚上处理完军务还要给她补衣裳,这人也…太贤惠了。 玄赐帮她系好外裳的缎带,轻声道:“一路顺风。” 虞岁岁点点头,她觉得她要快点离开这里,再多待一刻,她就会越舍不得。 面前的少年就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着她的眼神专注而热切,藏不住的温柔爱意。 她低头,握住剑柄的手用力,拔出了孔雀剑—— 银白剑刃上漾出靛蓝华光,四周的光影被扭曲模糊,身后有人在唤她:“岁岁。” 虞岁岁转身,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谪仙一样的白衣青年,覆雪素竹一样挺拔的身姿,眉眼沉静地望着她,桃花眼沉淀百年风霜,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师尊…”她唤道。 “是我,为师在这。”应纵歌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岁岁的情绪有些低落…为师不知道你在百年前经历了什么,与何人产生了何种羁绊,但你要知道,你并不属于那个时空,强留在那里违背天道。而且岁岁无法自己察觉出阵眼,是为师强行干预,后果难料,岁岁还是快些回来,回到为师身边。” “可是,”她居然在这种时候犹豫了起来,“玄赐…” 应纵歌听到了那个名字,眼神微凝,话语轻缓了,捎着安抚与劝哄的意味:“岁岁,过来,到为师这里来。” 虞岁岁推开了还抱着她的少年,转身向师尊走了几步。 但玄赐忽然从背后拥住了她,少年低头埋在她肩上,低低道:“抱歉,我还是舍不得你…” “离开她。”应纵歌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玄赐有些怔然地抬起头,他听不到刚才应纵歌与虞岁岁的对话,他只能看到少女离开他向模糊的光影中走去。 但这一刻,隔着遍地妖血残骸,他对上了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眼中他还无法看透的复杂情绪在平静翻涌。 “你……”玄赐猛地明白了什么。 但应纵歌出手极快,他手里袖中香挽了剑光,毫不留情地向着百年前的自己斩了过去。 袖中香的剑刃上,流淌着的浓稠猩红已经蔓延了将近一半。 少年闷哼一声,但他固执地抱紧了虞岁岁,不肯放松一丝一毫,开口时每个字都沁出血腥味:“岁岁,别走…” “师尊,不要伤他!”虞岁岁急呼一声,用力掰开少年揽在她腰间的手。 “我不要当你的师尊,不能只是师尊…”玄赐几乎语无伦次,他明白了,他明白为什么刚才虞岁岁一听到那些人指责那一对私奔的师生,会那样惶恐。 这一生最炽烈的心动,怎甘心只当你的师尊,被世俗眼光与纲常伦理所困,永远难诉情衷。 虞岁岁还是挣开了他,有些踉跄地奔向应纵歌,师尊啊师尊。 在即将触碰到应纵歌向她伸来的手时,她望着青年沉静的眉眼,竟然妄想从中找出些许情绪波动,可他眼里那样平静,像是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他们只能是师徒。 虞岁岁咬牙,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竟然会在即将离开这里的前一秒,转身跑去拥住了玄赐,踮脚在少年的眉心印下一吻。 那是柔兰圣女也对她做过的事情,圣女说这是赐福。她也想祝福这个少年,往后百年,不要那样孤独苦痛。 “岁岁!”应纵歌的话语罕见地惶恐了起来,“不要过去,错综的时空瞬息万变,你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 虞岁岁茫然地松开了手,她抱住的不是玄赐,而是一片翻涌的霜雪。 飞雪连天,周围已经不再是雁阙关,她看到了矗立的琼楼玉宇,檐角挂着红纱宫灯,灯焰燃烧时会飘下来细碎金砂,像极了她在话本里见过的,旧时大雍的王都。 高台上的璇玑女帝面容雍美,一身金尊玉贵,高台下是一条铺满银白积雪的长街,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 长街上有名少年赤足往前走,他苍白的手腕和脚踝都戴了镣铐,单薄白衣上都是斑驳血迹,他缓缓走过,身后的积雪被鲜血染红。 “玄赐!”虞岁岁扬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不管不顾地跑上前,但她的手穿过了少年的身躯。 ——是啊,这是百年前就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她并不存在的时空。 她再也触碰不到那个意气风发又满心爱慕着她的少年了。 玄赐挺直脊背,沉默地从她身边走过,长街尽头就是断尘台,断尘台下就是悬崖峭壁。 女帝宣布,玄氏乃是天生魔种,围观的权贵和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魔种!这魔种带领镇北军,难怪西北一直不太平,现在北荒都快要打过来了!” “我原本就是桑州人,那些北荒蛮子过来烧了我们的村子,我的爹娘和妻子,还有不到一岁的儿子全都死在那里了!都怪这魔种!” “定是邪魔触怒天意,这些都是天谴!” …… 他们当中或许不乏有领命挑动民怨诱导舆论之人,但魔种这个说法一出,顿时群情激愤,战乱带来的苦痛和惶恐,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发泄口。 曾经贵为皇子的人一被冠上魔种之名,那些平日里需要仰望他的人,争先恐后地要把他踩进泥里。 他们议论、责备、谩骂,站在自诩正道的制高点上,高高在上地审判。 玄赐沉默走过,少年眼中只剩疲倦。 高台之上,樱空月说,九十九道除魔箭就放在那里,会挽弓射箭者,都可以上前取箭,诛杀魔种。 虞岁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又一道的除魔箭钉入少年的身躯,鲜血溅出,如寒梅凋落一地。 这些朝他射箭的人,甚至还有可能是他以前率军护下的百姓。 玄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始终挺直脊背,披散的长发上覆满霜雪。 除魔箭一道又一道。 少年的眼神越来越平静沉冷,一点点接近月衡山巅那个白衣如雪的青年。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是西北十三境自由不羁的风,是沸腾不息的川。 但他变成了孤冷又死板的山。 虞岁岁看着他身受九十九道除魔箭,最后满是伤痕的少年向下坠入山崖。 将星西坠,大雍不复归。 她想,接下来月衡山巅百年的冰雪,该有多冷。 作者有话说: 注: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出自歌曲《天地难容》 感谢在2023-06-05 09:55:35~2023-06-10 18: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生荧家 50瓶;归 10瓶;Pasithea 2瓶;白开水、可爱即正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最后一面 ◎师尊,别恨◎ 虞岁岁看着玄赐坠了下去, 也跟着他跳下了断尘台。 然后她扑进了熟悉的怀抱。 “岁岁,为师在这。”应纵歌轻抚她的长发。 “师尊才不是魔种…”虞岁岁抓紧了他的衣襟。 “都过去了。”应纵歌把掌心覆在她发心上,轻轻揉了揉,“回来吧, 回到为师身边。” 虞岁岁抬头, 轻声问他:“今天,还是七夕吗?” “昨天是七夕。”应纵歌回答。 ——那这一次, 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结束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虞岁岁下意识往四周看, 还是雁阙关, 遍地妖血已经被清理了, 孔雀剑直直钉入地面,四方妖邪退散。 唯独不见当初少年。 她回头盯着应纵歌那双沉静的桃花眼,企图想要从中找出当初的痕迹, “师尊,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百年前的烟州遇到我…你还记得那些对我说过的话吗, 其实我——” 她也并非无动于衷。 应纵歌的瞳孔细细地颤了一下。 周围光影流转, 从雁阙关转到一片荒郊野岭,一对男女死状凄惨。 “可怜哟, 这对私奔的师生路上遇到了山匪, 被砍死在乱刀下了。” “他们要是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敢犯这种大忌,孽障自有天收!” …… 昨日还是喜庆的大红花轿, 今朝就是白布掩尸。 红与白,如此地界限分明, 不可逾越。 ——他亦为人师。 他能给予岁岁的是关心、爱护、陪伴、教导、斧正、尊重、时间甚至生命, 他可以付出一切, 荡平山河只为一人谋,他可以跨越年少与现在,跨越爱与欲,跨越生与死,唯独跨越不了师徒的身份界限。 他怕,怕他捧在心尖去疼去宠都来不及的人,会被世俗投以异样的眼光,会因为他遭到指责与谩骂。 于是应纵歌出声打断了虞岁岁,语气温和,但字字无情:“为师没有岁岁说的这些记忆。” “……”虞岁岁一下子收了声音。 是啊,她并不属于那个时空,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去。 ——最终只有她一人记得。 虞岁岁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握住了应纵歌的手,被他牵着走出了缭乱错综的时空。 雁阙关的夏天仿佛也跟着七夕一起过去了,早秋忽已至,咽着黄沙的风一阵比一阵寒冷。 应纵歌带她回到了之前客栈的那个雅间,虞岁岁忽然觉得有些累,一进门就径直走向里边的床榻,撩起床帐直接躺了下去。 “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应纵歌坐在床褥边,轻轻把她的鞋袜都脱了下来,再牵了被子给她盖上去,细致地压实了被角。 “师尊。”虞岁岁抓住他的手,半睁着眼睛看他,“你什么时候要走?” “今夜,西北战事吃紧,现在只夺回了四境。”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塞进了被窝里,又补了一句,“为师会等岁岁睡了再走。” “那我可以跟着师尊吗?”虞岁岁又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抓住他的袖角。 “不可,战场瞬息万变,岁岁不可以身涉险。”应纵歌连说两个“不可”拒绝了她,又轻缓了语气道,“岁岁留在雁阙,雁阙有孔雀剑,会护你周全。” “好吧。”虞岁岁钻进了被窝,想了想道,“师尊,我有话要对你说。” 毕竟这是他们两人的最后一面,然后她会祭天,任务结束,但应纵歌会堕魔,黑化成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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