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姨,”简云桉以称呼拉近关系,试图让小爱更放下戒备:“情况危急,我便不隐瞒了。” “近日我听到一种说法:我母亲的死或许与当年的余肃贪污案有关,今日我来此正是为碰运气找您,当年我母亲刚遇难您就跟着离府,我猜测母亲临终前或许将查到的证据交给了您。” 蒙面人动作很快,已经从视野里冒头,时间紧迫,简云桉语速加快:“希望您能相信我,在证据被那群蒙面人找到之前先交予我,若是被他们毁掉,我母亲当年便枉死了。” 她说完,小爱却并未答话。 密集的脚步声压得人沉不住气,简云桉心急欲焚,耐着性子再次保证:“我发誓,这群人真不是我带来的。” “我相信你,只是……”小爱眼睫垂下,似是深深吸了口气,本就没剩什么肉的双颊更显凹陷,浑似个灰败的骷髅。 “小姐当年虽一直调查此事,无奈势单力薄,并没查到任何实质证据,季博识四处寻我,不过做贼心虚,夜长梦多而已。” 闻言,简云桉心口的气泄去大半,来之前她想过小爱可能不在埋葬蔡氏的这座山,那样好歹仍有念想。 所谓的“证据”压根不存在,她是真的始料未及。 小爱甚至卞遵都沉默下来,山上远人烟,所闻惟不谙世间事的蝉鸣,以及蒙面人们鼓点一样直敲在心尖的脚步声。 或坚硬或松软、或洁净或脏乱的坟冢间,蒙面人来回穿梭,丝毫不懂得死者为大的道理,有些石碑被撞歪,有些墓前时已腐烂的瓜果被撞翻在地,在地面上遗下棕褐色的汁水…… 若长眠于这片土地的亡灵仍有魂魄在世间漂浮,大概要吵嚷喊叫个鸡犬不宁。 简云桉在稍高的地方,位置站得刚刚好,不会太近只能看到局部,也不会太远导致视物不清,她冷眼睨着蒙面人的匪盗行径,突然想代替这些亡灵鸡犬不宁地大闹一把。 “没有证据,我们就空手套白狼造一个出来。”简云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人都来了,不用用岂不辜负了人家的美意,先撩者贱,都是他们自找的。” ** 半柱香后。 火光在山上燃起,呛人的黑烟蔓在天空,吸引了山附近不少百姓的注意。 大兴皇帝爱民,前来灭火的侍卫很快赶到,正与匆匆撤走的蒙面人打照面。 蒙面人并非都是傻子,见着了火,知道侍卫要来还不快逃,只是卞遵在小爱教导下将山上环境摸了个大概,利用地形遮掩很争气地拖了蒙面人大军半炷香时间。 这群蒙面人被交给刑部审讯,一个个功夫虽不高,嘴倒硬得很,应是被季博识牢牢捏住了软肋。刑讯室里整日鬼哭狼嚎,都没一人泄出半字。 因事关简云桉,景星延对此案盯得紧,不时去刑讯室转一圈,每回从那儿回来都要少吃半碗饭,几日下来人都清减许多。 简云桉摸着他刀削斧刻般的面部棱角,不豫埋怨:“本来就长得不近人情,还把硕果仅存的那点温柔相瘦没了。” 当晚,景星延狠狠让她体会了把什么叫“温柔”,简云桉整个人几乎化在“温柔”里,再不敢乱说话了。 隔天卞遵传来消息,揭秘尾随简云桉上山的蒙面人是季博识的杰作。 那日荒山上,卞遵出剑时有意避开一名蒙面人的要害,之后一直派人远远跟着。 蒙面人很警惕,在外逗留多日才回季家复命,可卞遵的人更耐得住性子,还是发现他翻进了文良侯府的高墙。 “温柔”过后神清气爽的景星延精力充沛地亲自对囚犯们分开审讯,谎称已有人招供幕后者是季博识,若谁还能供出更多细节可减轻牢狱之灾。 他拿着从每人口中诈出的东西在各刑讯室间乱窜,历经两个多时辰的群体式诈骗,总算拼凑出一份完整供词。 季博识被请到刑部喝茶。 “文良侯派人跟着我夫人上山做什么?”景星延官职比季博识低,今日处在审讯位,不卑也不亢,面对老毒蛇没弱了气场,表面尊敬还恰到好处。 季博识作恶多年,自也是瞎掰界的一把好手,分毫不惧:“侍郎误会,听闻那座山近来频有盗墓贼出没,我派人前往清剿,恰巧碰上景夫人,说来也是缘分使然。” “是么?”景星延目光幽深,表情颇具深意:“可我听夫人说,侯爷的人放火把她要找的证据烧了。” 季博识冷笑:“侍郎莫欺我老糊涂,火是谁放的我们大家心知肚明,再者说……景夫人要找什么证据?真有这份证据么?” 被有意放走的蒙面人显然把荒山上情况悉数告知了季博识。 “侯爷莫急。”景星延低头笑笑,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把怒火敛敛。 季博识性子毒、谎话连篇但性情急躁且应变能力不足,容易被套话。 景星延顺着问:“侯爷怎么知道没有那份证据呢?难不成我岳母之死侯爷也是知情人?” “小子休要胡言!”季博识理智回笼:“污蔑朝廷命官乃重罪,说话前想想担不担得起后果为宜。” 景星延面色不变,轻拨茶盖在杯沿磕出一声声脆响,扰人心神。 “我特地叫侯爷过来,自不会仅因这一件事。”他被茶水湿润了的唇轻启,缓缓说出一个名字:“朱阴其人,侯爷可还记得?” 季博识面对景星延一个小辈莫名心绪大乱,正端起茶杯压惊,闻言老手一颤,连杯带盏竟一并翻落在地,滚烫热茶四溅,他金贵的袍摆被打湿一角,像藏纳不住的污垢。 他全然没理会这段小插曲,注意力全在朱阴上头,嘴唇翕动半晌,连声喃喃:“他……他不是早就……” “侯爷别怕,朱阴早就死了,大概您也只能在噩梦里跟他叙叙旧。”景星延使坏停顿少顷,静待老毒蛇的心脏缓缓落回原处,而后才开口闹着玩似的又把它吊起:“只是您这回做得不够绝,斩草忘了除根啊。侯爷当谁都像我那枉死的岳母一样,没留下任何证据就草草遇害么?” 朱阴即是一个在十年前断掉的“风筝”,景星延确也做到让残骸说了话。 有些“风筝”毕生追名逐利,向着四面八方纷繁的外物而飞,过程中将自己撕碎,尸骨无存;而有些——更多的一些心中是有牵挂的,这份牵挂就成了他们血肉淌尽后滞留世间的骨头,孤独却坚*挺地支撑一年又一年。 朱阴的“骨头”是他在青楼的一位相好,当年为着高额的赎身费,他替季博识做了许多错事,之后他自感季博识杀心已起,事先给相好赎了身,想带她走又觉她跟着自己并不安全,于是哄着她约定好会面地点,把人送离了京城。 临走时他把这些年积攒的季博识的把柄尽数交予相好,给她留下了关键时刻的保命筹码,不想却在这等不关键的时刻迟迟派上了用场。 相好没有在约定地点等到朱阴,惦念他至今,一晃许多年。她有多恨季博识,对景星延就有多配合。 季博识行过的恶事就像世间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他自恃权势,以为雪落后不久就会化,事实上也确实化了不少,知情人被他一个个铲除,而与此同时又有了新的知情者。欲望不断疯长,雪也越下越大,无法收敛,终于,下得化不掉了,地上覆了厚厚一层,他深陷其中,崴了自己的脚,一味责怪雪化得太慢,不知反省这因是自己种下的。 季博识人在河边走多年,对一些意外境况自不会全无准备,他虽被朱阴抓了些把柄,但朱阴只是把四肢发达没念过什么书的刀,在他那儿连人都不算,更不够格知道太多,那些把柄固然能让他痛,却不至动摇根本。 他强自定下心神,俯首拾起地上碎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枚锋锐瓷片割破他的指尖,几滴血珠涌出,隐隐的疼将大脑刺出几分清明,还有点变态的快意。 来之前他吩咐过心腹若他许久不回,记得清理掉不该存在的东西。 只要根基不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季博识仍旧高不可攀。 季博识不知道,在他来刑部的时间,藏匿“不该存在东西”的地方早被他的神婆女儿翻了个底朝天。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了,我知道我这篇写的不好,暴露出许多问题,我以后不会再犯了,真心感谢每一位读下去的读者
第48章 初夏 “丁日巳时……”季夏念念有词:“丁乾戊坎己巽门,乾卦西北向……” 她将一个特地订做的超小型风水罗盘握在掌心,屏息静气循着指针指引偷偷摸到文良侯府西北角上锁的旧屋。 屋很旧,但锁很新,季夏试着一扯,还挺结实,巧神棍难为无钥匙之门,无法,她只得绕到屋后守株待兔。 这一守就是一个多时辰,她站得腿疼,阳光下两眼也有点昏花,正疑心自己在算正缘一事上花光了福缘,算错了季博识藏东西的位置,远处总算有个芝麻大的人影出现。 那人行止规矩可瞧着莫名猥琐,步伐有意稳重,鬼鬼祟祟的眼神却四处乱瞟,跟季博识面上一套眼中一套的做派颇有种一脉相承的相似。 季夏屏住吸,等那人走近,脚步没声地将一早备好的迷魂散一股脑扬过去,拿到钥匙进了旧屋。 恶人若单独行事,自不会留存证据授人以柄,可他们偏喜欢结伴作妖,面上共分一杯羹,背地谁也不信谁,都得把作案证据妥善放起来才安心,宁肯担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得牢牢揪住对方的小辫子。 季博识在刑部见到季夏时,第一反应是怀疑倒霉的心腹反水,紧接着又怒骂季夏不孝,断送整个家族的生路。 总之他做的都是对的,都怪手下人蠢、揭发他的人错。 “不孝女!家门不幸!当初就不该让你回来,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季夏手里都是真正能要他命的东西,季博识双眼血红,嘶声怒骂,从前还装装朝廷命官的人样儿,此刻原形毕露,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耷拉下一绺,活像个老疯子。 “父亲,”季夏轻轻淡淡,与平日唯一的不同就是说话时她没有笑:“当初你把我拱手送人时,没能记起我是你的女儿,现在就也不要再多此一举地记得了。” 季博识闻言一怔,季夏呈上的一摞证据里其中一份即是他当初卖女儿换来的,此事已过去太久,他子女众多,季夏也不是什么稀罕货,以致他险些忘了。 记起当年事,季博识悻悻哑声,总算从这份后知后觉的报应里尝出几分因果循环。 季博识及这些年来成摞的证据被一并移交大理寺彻查,此事闻珺楚是第一个知道的。那摞证据里不乏他的大名,他在劫难逃,垂死挣扎亦或束手就擒只不过体面与否的区别罢了。 闻珺楚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起身时将满桌书卷扫落在地,偌大动静带动案几上封存已久的一幅字掉了下来,泛黄宣纸上写的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墨迹已干了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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