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记起初入官场时的抱负,与今朝处境比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何时开始变的呢? 是否人在往上爬的过程中,无可避免会失了初心?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从外被推开,闻珺楚姗姗来迟的反思戛然而止。 闻怀初白衣落拓,头发半束,神色漠然,一进门先跟地面上的字打了照面,不由冷笑一声。笑声很轻,闻珺楚听者有心,却觉甚是嘲弄。 闻怀宁死后,闻怀初变得寡言,一门心思培植势力为报仇做准备,动辄宿在办事的地方,不常回家。闻珺楚公务繁忙,也分不出多少精力管他,父子二人上回这样相对而视还是岁末年关。 今时今日,两人眼里的东西到底是不同了。 “你笑什么?”闻珺楚先一步开口:“我不是个好官,你就是么?你敢说三年来你拼命往上爬是为着报国护民?” “我确不是君子,但也绝非小人。”闻怀初看着父亲,似乎每回看他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闻怀初生母早逝,又没有娶妻,于他而言,父亲便是生命里至亲至疏的存在。闻珺楚一人千面,他似乎从未能看清过。 “我怀着坦坦荡荡的私心,做着蝇营狗苟的经营,我是算计人心没错,但我还有心。”闻怀初目光陡然凌厉:“我不像你,能毫不留情拿亲生女儿的命为贪念献祭。” “我承认,我对不起怀宁,不配做他的父亲。可余肃那个活在家国大义梦里的老古板必须稳住,假意结亲是最好的法子。”闻珺楚心狠之处正在于此,他认错,但不悔。 “那花轿里的异香是怎么回事?你要给季博识栓狗链子,用什么法子不行?”闻怀初越说越恨,恨闻珺楚无情,恨自己无能,也恨这乱七八糟的命。 “怀初,你小时候爹不是教过你么?”闻珺楚语气堪称凉薄:“任何事但凡决定做了,就一定要干净啊。” 盯着他的人那样多,若只是将闻怀宁偷偷送走,难保哪天她行迹败露,引有心人起疑,再顺藤摸瓜查出这些年来被粉饰太平的腌臜事。 惟有死人最易掌控,也最安全,成大事者怎可拘于小节? 最后一丝期待在闻珺楚话中湮灭,闻怀初的滔滔怒气平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父亲,我没有什么要同您说了。” 闻怀初转身,五内冰冷,把身体冻得僵硬,迈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左脚正踏在掉落的那幅字上,将“君子”这一笑话碾得稀烂。 闻珺楚望着他的背影,胸口莫名有一丝悲伤溢出。 “孩子……”在闻怀初走出书房之前,闻珺楚叫住他,喉头发紧:“夏日将尽,相府秋景萧条,我走以后,找个人陪你过吧。” 闻怀初没有答话,他静静走到门外,险些被血红残阳灼出泪来。 太阳西沉,白昼奄奄,即将入夜的相府从此仅剩他一人。 闻珺楚顶着落日自己去认了罪,问什么答什么,所求唯祸不及子。 此等大案很快被皇帝知情,大兴皇帝仁慈,不兴株连九族那套一刀切的血腥刑罚,只判了闻珺楚、季博识二人秋后问斩,闻、季两家家财充公。 余敬笙托景星延将余肃生前的手书呈给圣上,那是闻、余两家商议结亲前余肃意欲自首时所写,言辞恳切,痛悔真诚,打动了皇帝那颗仁慈的帝王心,命人张贴于闹市,也算给这位已故三年的余大人小小洗白了身后名。 涉及两位朝廷要员,京中格局大洗牌,此事沸沸扬扬闹了月余总算落幕。 相府跟文良侯府双双被抄,闻珺楚跟季博识枉费心机揽下的财物终究没能留住,季夏望着一箱箱珠宝金银被官差抬走,在一片哭闹声里摇头喟叹“命里无时莫强求”。 此话对她同样适用,季家视她作白眼狼,不再留她,兜兜转转,她再次成了无家可归的天地一沙鸥,背着单薄的行囊转身踏出侯府大门,却意外走进闻怀初的视线。 闻怀初穿了件红衣,和他们新娘冢初见那夜的喜服是一样颜色,负着手立在初秋萧萧的风里。 是她亲手算出的命定良缘。 “我,闻怀初,以前是个万花丛中过的潇洒浪子,但片叶没沾过身,今年二十二,尚未婚配,已有成婚打算,承诺就此从良,不纳妾,不收通房,入夜前必归家……” 他将那晚季夏问过他的话一一重新回答一遍,一口气说完一长串,随后难得紧张地摸了把后脖颈,问她: “季夏,‘夏始春余,叶嫩花初’的时节过了,你还愿跟我走么?” 不知是不是最近经历了太多,季小神婆今日泪腺格外发达,她想要开口,喉头却微哽,带着声音变调。幸而她不是扭捏的女子,当即三步并两步跑到闻怀初身前,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用行动告诉他她是愿意的。 闻怀初带着才被母家扫地出门的季夏来到他们两人的新家。 往事已矣,日子犹在往前。 “闻怀初,恭喜你终于及冠了!”季夏忽然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直叫闻怀初湿了眼眶。 初见时,季夏问他年龄,他称自己十九,不是骗她。 闻怀宁死的那年他就是十九,而后他画地为牢,自甘困在那一年三载之久。 直到现在,朱砂案告破,恶人伏法,十九岁的闻怀初总算走出牢笼继续向前,迎来了自己的弱冠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 ,下章补个男女主结局就完结啦,虽然知道我很多毛病,但还是忍不住高兴
第49章 欢喜 简云桉把小爱也接到了尹宅,由她来看顾简雯。近来简雯能说的话越来越多,基本与正常孩童无异。 简雯能说话后,越加开朗,不时到烟雨瓷画铺玩一趟,她生得可爱,笑容也甜,街坊四邻都很喜欢她,时常给她糖吃。 隔壁的余敬笙为此敲打她许多次,称孩童时代是保护牙齿的关键期,管不住嘴馋当心牙齿掉光。 余敬笙颇具女儿奴的潜质,对自己分明那样狠的心肠,跟简雯说话时声音却要柔个八度。 经过对余肃的洗白,旺笙医馆比从前更加红火,唯一不足之处是他胸口那一箭到底伤了身子,如今天气转凉,伤处冷不防就疼上一疼,正值热血方刚年纪的小伙子比耄耋老人更要畏寒,成日抱着中药罐子调理身子。 连续一个月,简云桉忙得脚不沾地,真切体会到生意太兴隆这一甜蜜烦恼。前阵子欠下许多单子,工作要保质保量完成,图不得快,就只能牺牲休息时间,偶有闲暇还要逐个审查静和的招人成果,在铺子里培养新人。 前来报名的人很多,简云桉在里头还看见个熟人——击鞠赛那日,扯着破锣嗓子疯狂给自家夫君喊加油的刑部郎中饶介的夫人。 饶夫人心态颇好,此情此景见到简云桉并不觉得尴尬,学陶瓷画时也相当认真,像是真要拿这门技艺吃饭。 简云桉特地问了景星延饶介的家境,景星延称饶介虽一直位居郎中一职,家底倒很殷实,起码不至亏了妻子的银子。 可简云桉仍是觉得不大对劲,隔天有意无意跟这位饶夫人扯淡:“陶瓷画可是门苦差,你丈夫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做事了?” 饶夫人也不避讳,直言:“饶介从没疼过我,你之前以为我们感情不错,不过是我付出太多而已。现在他又纳了一房美妾,为了养她连我的花销都要削减……”说到最后,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真心错付,不可谓不遗憾。 击鞠场上两个小姑娘各为心上人加油的意气之争早已过去,此刻仅余女子间的惺惺相惜。 简云桉忙宽慰说:“叹什么气?你认真对待过,无愧于这段婚姻便够了,问心无愧的人是不值得为辜负真心者遗憾的。以后我带你赚银子,谁还稀罕被扣的那点花销呢?” 饶夫人是个直肠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登时喜笑颜开:“等我攒够银子,在外置办个小宅子,我就像尹当家一样,自己出来过。” 简云桉在外一直称呼尹冰旋作“尹当家”,有意抹去旁人对她“景夫人”的刻板印象,大家终于逐渐体会出尹冰旋独撑尹家大大小小八十多间铺子的厉害之处,对她发自内心地尊敬。 说到尹冰旋,她跟景嘉瑞的关系缓和许多。两人虽再无法齐眉举案,到底是对彼此最为了解之人,渐渐做成了一对普通老相识,偶尔还互帮互助一把。 景嘉瑞有时会过来吃个便饭,都是在白天,大敞着门,不给别人机会说闲话。 景星延虽然不说,但简云桉知道他是高兴的,父母和离多年后,他总算又过上了能间或团圆一回的日子。 说到景星延,简云桉近来铺子事忙,对他有些疏忽,跟饶夫人聊过后,她更添了几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庆幸。 今日不如给自己放个小假,回去交流交流夫妻感情。 简云桉唤卞遵备车,又交代静和守着铺子,一心二用,心里还走着神,出门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而隔壁余敬笙过来串门,搭把手扶住了她。 “怎么突然就倒了?我给你号个脉。”余敬笙过来给简雯送好吃的,把东西放下,垫了层帕子探上简云桉的脉搏。 简云桉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素来惜命得厉害,坚信身体检查多少次都不为过,更何况她近来确实时常力不从心,精力不似先前旺盛,乖乖伸着手腕一动不动由着余敬笙查。 不多时,余敬笙眉头深深蹙起,看得简云桉心里一个“咯噔”。 “身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没半点感觉么?”余敬笙说话向来委婉,连他都用了这样严重的词,简云桉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偏生他说完半句就迟迟不再言语,简云桉等不到下文更觉心焦。 “你直说吧,我还剩多少时间?”简云桉眼巴巴望着余敬笙,等待命运的判决,冷不防却见余敬笙眼中没忍住的一丝笑意。 “你是不是耍我?” 余敬笙不再演她,笑道:“此事是好事,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回去告诉景星延,日后房事得适度,再不可胡来了。” 简云桉心头划过一个猜测:莫不是…… “你有孕了,以后忙活铺子的事也得悠着些,别再不知轻重。” 简云桉心情复杂地回到尹宅,一路上不时摸摸自己尚算平坦的小腹。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小孩,也觉得生养又疼又麻烦,但得知肚子里有了自己和景星延的结晶,还是生出一份隐秘的欢喜: 世间将会有一个孩子,一半像她,一半像景星延,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或许她还能透过这个孩子捕捉到景星延从小到大的影子,景星延也能从中窥见她成长的轨迹。 简云桉就这样散发着母性光辉回到宅子,一进门又被景星延拉回少女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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