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鱼坐上宽敞的马车,等着宫人放下帘子,立马卧倒在软塌上,揪一颗紫葡萄便往嘴里塞。 玄煜乜斜一眼,无奈一笑。 吃秃一串葡萄,白鱼鱼捏着最后一颗葡萄,正往嘴里送呢,瞧见玄煜在看她,出于礼貌,她问了一句,“皇上,吃么?” 玄煜不作答。 白鱼鱼撇撇嘴,当他要吃,跪着爬起来,伸长胳膊喂给他。 马车忽然晃动一下,害她失去平衡,一头栽进玄煜怀里,满头珠翠硌在玄煜胸口,握着葡萄的手撑在玄煜腿根。 听着玄煜闷哼一声,白鱼鱼仓皇抬起头,瞧见一张隐忍着痛楚的脸。白鱼鱼滚到一旁,心虚地看着玄煜。 玄煜耷拉着眼皮睨她片刻,垂眸看向袍子上压得稀烂的紫皮葡萄。白鱼鱼一激灵,顺势跪在小榻下铺着的软垫上,掏出手帕擦拭玄煜袍子上洇湿的葡萄汁液。 起初,袍子底下绵绵软软的,她使不上劲,后来就不一样啦。 玄煜一把将她拉起来,抱进怀里,贴在她耳边,低声讯问,“皇后是不是存心让朕在人前出丑?” 白鱼鱼心跳如鼓,紧着呼吸,怯生生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马车仍旧朝前走着,颠颠簸簸。 白鱼鱼坐在玄煜怀里,像是坐上了火炕,烫得她坐不住。 沉默之中,玄煜的鼻息愈来愈重。 许久过去,一声喟叹,一切归于平静。 白鱼鱼的心在轻颤,浑身都在轻颤。 她竟然…… “这一回,朕不怪你弄脏朕的袍子。” 白鱼鱼羞得无地自容。 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确实是什么都发生了。 * 玄煜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袍子,将那湿漉漉的袍子扔出车外。 白鱼鱼缩在角落里,控诉地看着他。 玄煜不怀好意地笑着,忽然握住她的脚踝。 白鱼鱼一颤,感觉那里像小鱼嘴一样翕动着,还往外吐着。 她连忙甩腿将玄煜的手踢开,“别、别碰我!” 玄煜松开手,笑着答应,“好,不碰了。” 白鱼鱼蜷缩在角落,狠狠瞪他一眼,静静等着波涛平息。 这日之后,白鱼鱼见着玄煜便躲,共乘一架,不是缩在角落睡大觉,便是趴在窗口看风景,总之是再也不与玄煜乱来! 颠簸千里,皇家祭神大队终于到达泰山。 封禅一切顺利,皇帝初献,皇后亚献,泰山上歌舞欢愉,山呼万岁,归程中,白鱼鱼又发现玄煜在画白纸,从出京城开始,玄煜便每日画一张白纸遣人送出,纸上只有一条虚线,任谁拿去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坐上马车,白鱼鱼还在想白纸的事。 玄煜端坐在马车正中,闭目养神。 眼见着他的神色一天比一天严肃,白鱼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玄煜——” 那双警惕的凤眸缓缓睁开。 “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马车猛然停下,马匹嘶鸣直刺云霄,短暂的静默后,喧嚣四起。 “有刺客!保护皇上——” 冯公公惊慌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玄煜脸色阴沉,眼神冷静,“倒了一个王家,还有薛家、曹家……” 白鱼鱼瞬间都明白了。 来泰山封禅其实是个局,玄煜要借此机会将有反心的世家一网打尽,为了引蛇出洞,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马车在禁军护卫下,突破重围,往前疾行。 白鱼鱼坐在车板上,紧紧抱住玄煜的腿,闭着眼撕心裂肺地喊:“玄煜!你是不是人呀?你明知此行九死一生,你还非要带上我!” 玄煜冷酷地说:“朕若是死了,你在宫中,也活不成。” 一只冷箭从车窗射出,被玄煜一把抓住。 白鱼鱼吓得哇哇大哭,“那我好歹能多活两天!呜呜……” 玄煜伸手将她拽进怀中,轻声哄着,“把你交给任何人,朕都难以心安,放心,朕不会让你死……”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失控疾驰,玄煜搂紧白鱼鱼,破车而出滚在一旁的草丛中。 白鱼鱼擦擦眼泪一看,乌泱泱的人头冲来。 “有埋伏!” 禁军迅速收拢成圆,护住玄煜与白鱼鱼。 “护驾!” 白鱼鱼缩在玄煜身后,揪着他的袍子,随着他摆动长剑的动作左右躲闪。扑上前的叛军像滔滔不绝的洪水,禁军已经快要抵挡不住,远处又来了一批气势汹汹的人。那些人手里拿着锄头、镰刀各种利器,但都不是正经武器。 玄煜眯缝起凤眸,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阴沉。 白鱼鱼偷眼一看,登时头晕目眩。 世家勾结的叛军兴许在玄煜的防备之中,可这一群起义的百姓,恐怕并未被玄煜料到! 果然。 玄煜一声令下:“撤!” 而后,便带着白鱼鱼往后退,退到一段距离,拉着白鱼鱼的手奔跑,由禁军断后。跑出约莫二里地,似乎没有人追来,白鱼鱼靠着玄煜剧烈喘息着,随行十余禁军机警地打量着四周。 “你……你真是害死我了……” 白鱼鱼跑得肺都要炸了,气得想咬玄煜一口。 “朕不会让你死,朕,会护着你……拿命护着你。” 忽然,山岚上射下百十支冷箭, 凤眸一收,玄煜挽手一个剑花,打落四五支箭,拽着白鱼鱼继续跑。他分明长居在京城,却似乎对这远离京城的山林间,有一种了如指掌的熟悉,带着白鱼鱼没入林间,便如鱼入大海,很快,他们便躲进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 靠在山洞的石壁上,白鱼鱼哭了个够。 她捏着拳头,一拳一拳砸在玄煜胸口,“吓死我了!” 玄煜笑了笑,“朕说了,朕会护着你。” 白鱼鱼擦了擦眼泪,低头一看,手上一片暗暗的红色,还有甜腥味—— 血! 她心头一紧。 山洞中昏暗一片,她看不太清,一把握住玄煜冰凉手,“你受伤了?” 玄煜嗯了一声,仰头靠着石壁,闭上疲惫的凤眸。 白鱼鱼在昏暗中摸,摸玄煜右臂上被鲜血洇湿的衣袍。 伤口还在流血。 白鱼鱼想从裙摆上扯条布,奈何皇家定制的布料太结实,她扯不断,只好解开束在胸口的小带子扎住玄煜的胳膊为他止血,长裙滑落,露出里面轻薄的肚兜,她也顾不上。 玄煜垂着的眼眸暗了暗。 绑好止血带,白鱼鱼坐下,开始一抽一抽地哭。 那对胖胖的兔子也在一下一下地颤。 “别哭了,开心些,笑一笑。” “你都要死了,我还笑,还是人么?” “朕死不了。” “你别嘴硬了,这荒郊野岭的,你又有伤……呜呜……” “你不是想知道……朕送出去的白纸有何用么?” 白鱼鱼止住哭声,抽抽搭搭地看着玄煜昏暗中的轮廓。 “离京之前,朕曾给董义旬一个图腾,并与其约定,而后每日一封书信,其中描细线,不但能与图腾映衬,还能接前一日之线尾,若是不见书信,或是细线有异,董义旬会立即出兵。” 白鱼鱼听得一愣一愣的。 白纸细线,即便被人截住,也难从中破获任何有用的信息。 “……可是,此地与京城相距至少八百里,等到董将军来时,你早就……早就凉了!呜呜……” “谁说董义旬在京里。” “……” * 原来,董义旬率五千精兵,一直随行圣驾,相距最远不过五十里,五千精兵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 这本就是个引君入瓮的圈套。 不出半日,董义旬率军前来,将玄煜与白鱼鱼从山洞中迎出来。 白鱼鱼心中大为震撼。 为了万无一失,玄煜甚至早已将沿途可能出现叛军之处的退路想好,从叛军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判世家输了! 只不过,玄煜一心对付世家、叛军,未曾预料会有临时起义的百姓参与叛乱。 一月之后,朝堂上又多了新面孔,官场中,薛姓、曹姓等参与谋反的世家之官员或是下狱,或是免职,或是流放,世家一夜之间,像是被斩断根系的大树,茂密的树冠迅速枯萎衰颓,最终风一吹,飘零无物。 回到宫中,白鱼鱼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常常梦到遇险时的刀光剑影、血肉模糊,半夜醒来就哭,捶着玄煜的胸口哭,玄煜只好次次都哄。 “都怪你,都怪你!” 玄煜横着胳膊,说:“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要不要再咬朕一口?” 白鱼鱼娇哼一声,躺倒,裹着被子不理他。 其实在回京的路上,她就已经想明白玄煜为何非带她不可,他不信任何人,他越是看重的,他越要牢牢握在自己手心,权力如此,她亦如此。 只不过,她不确信—— 这份看重出于他的真心,还是出于她的福星身份。 “你说说看,要朕如何,你才肯消气?” “我要啰啰和小黑。” “不成!” “我就要,我就要!” “你再说,明日,朕就让人把猪宰了,把狗杀了!” “呜呜~” “……” 第二日,一猪一狗摇摇摆摆地走进内宫。 白鱼鱼拍着手,惊喜地跑过去。 玄煜乜斜一眼,不悦地别开脸。 猪和狗住进了福星殿,和死掉后重塑金身的福鳖一起成为三圣,福星殿也由此改名为三圣殿。 此后,白鱼鱼的日子愈发逍遥无忧,愈发多姿多彩—— 梨园歌舞团,搞! 宫人蹴鞠队,搞! 宫廷歌舞厅,搞! …… 玄煜下朝后回到紫宸殿,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白鱼鱼穿着一身利落的绛紫色胡服,抱着颗圆滚滚的蹴鞠,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今天赢了,还是输了?” 白鱼鱼嘻嘻一笑,抛起蹴鞠,踢了两下给他看。 玄煜抿唇忍笑,“看来是赢了,正好,你高兴,朕与你说个事儿。” 白鱼鱼将蹴鞠踩在脚下,单手叉腰,抬了抬下巴,一脸骄傲。 玄煜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些许不怀好意,“太皇太后明日回宫。” 白鱼鱼脚下一滑,差点扑在地上。 蹴鞠溜溜滚到玄煜脚边。 玄煜垂眸看一眼。冯公公将之捡起。玄煜接到手中,走近白鱼鱼,笑着递过去,“朕的祖母是个真性情的人。” 白鱼鱼干笑两声。 * 夜里,燥热难耐,白鱼鱼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曾经看过的宫廷剧,这种“老佛爷”级别的宫廷大佬,一出场就自带肃杀之气,左右两个凶神恶煞的毒嬷嬷护法,一言不合就是学规矩、掌嘴、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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