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朝人群那边走去,又飞快的虚掩上殿门,快走回来。 金阳殿是专为大型宫宴设计的,无论宫殿本身还是院子,都是所有宫殿里最大最宽敞的,就是偏殿也很大。 现在宁氏躺在内殿,离着外面殿门起码有三丈开外的距离,她依旧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却在凌太医起身离开之后,眼神就从脆弱浑浊转为精明冷厉。 文妃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祖母是装的。 “祖母……”她此时竟生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压着声音叫了一句。 杨成廉也折了回来,面色沉郁又一筹莫展道:“现在怎么办?楚沁那套说辞,只能糊弄一半,没人会相信她和盼丫头两个就能将事情安排做到这个地步。而且顾瞻回来了,并且他对祁家那个丫头维护的态度远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坚定,中间又有皇后母子镇着,就算陛下想要大事化小网开一面……” 宁氏没等她说完,已经定定的望着文妃道:“这件事,你去担了!” 文妃一整个愣住,暂无反应。 反倒是杨成廉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母亲……” 他眸中闪过一丝什么情绪,又飞快收敛。 宁氏只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文妃的眼睛,又重复解释了一遍:“你是六皇子生母,只有你去担了,皇后才不能一力坚持叫陛下下狠手,就说是为了你妹妹的姻缘,犯了糊涂。只要先保下了性命,有你父亲在,有杨家在,咱们迟早还能重整旗鼓,不至于山穷水尽。” 文妃此刻心中可以称之为惊悚不已。 她万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下来,这事儿会须得她挺身而出,承担所有。 要说不怕,那又怎么可能。 可宁氏说的没错—— 就算她机关算尽,造成的最恶劣的结果的也只是谋杀了一个宫女而已,她是六皇子生母,皇帝会责罚她,却总不至于要她去给一个宫女抵命。 可如果这事儿得落到杨成廉头上,杨成廉被削去官职获罪,他们杨家几十年打拼下来的所有,都会一朝化为乌有。 并且—— 他们母子,从此以后,在宫里也成了孤立无援的孤魂野鬼,指靠都没了。 宁氏见她迟迟不应声,就更是用力又攥紧她手指几分:“这是现在唯一损失最小的一条路,总不能一家老小一起上路!” 杨成廉这会儿却是闭紧了嘴巴,只神色略显复杂的看着自己女儿。 宁氏也有些急了:“没时间了……” 在她再三的催促之下,文妃终于破釜沉舟,点了点头:“好!孙女儿明白该怎么做了。” 宁氏心中如释重负的狠狠松了口气,但她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愁苦的,纠结的,忍痛割爱的悲怆表情。 文妃从小也是在祖母膝下,由祖母教养长大的,对宁氏深信不疑,并且感情深厚。 见着老祖母这般神伤,是打从心底里舍不得,可是张了张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劝慰。 正待要垂泪—— 杨成廉终于再度开口:“那你先出去吧,咱们都躲在这里长久不露面,会叫陛下起疑的。到时候一定要说是你一时糊涂,哭诉求饶就对了。” “女儿明白。”文妃点点头,并没有擦泪,还特意又将眼泪往外挤了挤,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红着眼圈出去了。 待她走后,杨成廉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紧锁着眉头望向自己的母亲:“母亲,您今天这样把她推出去,您知道的,一旦她获罪……六殿下身上就有了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从此以后,他可就一点登上帝位的指望都没有了。” 宁氏的面孔上,这时候已经毫无感情,变得冷硬又冰凉。 她深深回望了儿子一眼:“他们母子断了前程,你跟我还能活,若是把你卷进去,依着杨墨音母女的心思,大概率上你我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说着,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警告:“此一时彼一时,你也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有的没的,天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本来就没什么胜算,彻底断了念想也好。” 虽然自己老娘这决定做的狠了些,可有一句话她没说错—— 这是迄今为止,对全家人来说损失最小的一套解决方案了。 杨成廉纵然不甘心六皇子就这样被踢出局,但终究是保命和保自己的官位更要紧,他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母子两个,随后就不再说话,各自沉默了下来。 一直等到外面再次有了动静,该是贾公公取了楚沁的扳指等物回来,外面楚沁在磕头求饶。 母子两个重新打起精神,由杨成廉搀扶着宁氏走出了偏殿。 等他们回到皇帝等人那边时,杨盼儿已经面无血色,一个惶惶不安的傀儡一样,只跪在那里,楚沁被侍卫押着,脸上眼泪鼻涕全糊了,只在拼命辩称自己糊涂。 文妃跪在帝后面前,也是白着脸,眼泪流了一脸。 六皇子这会儿也是再度跪下了,看着自己的父母,面色彷徨。 皇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有些疲惫沙哑的问文妃:“所言非虚?” 文妃膝行两步,抓住他的袍角:“臣妾知道错了,臣妾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又是我看着她长大的。臣妾实在是见不得她神伤,这才鬼迷心窍,一时拿错了主意,是臣妾丢了陛下的脸,臣妾有罪。” 六皇子显然吓得不轻,期期艾艾也叫了声:“父皇……” 杨成廉母子走到近前,全都默默地跪下。 皇帝似乎并未看到他们,她只是盯着面前的文妃,沉默了片刻,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为皇妃,不守宫规,草菅人命,又为一己之私,构陷朝臣,罪大恶极。你这样的品行,不配为朕的后妃,亦是不配为皇子生母。” 文妃以为皇帝只会罚她,听他提起六皇子,突然意识到事情又一次超出她掌控太多:“陛……” 皇帝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抬了抬手:“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终生监禁不得踏出一步。另……李洪宝,明日宣宝亲王,请他老人家开祠堂,请族谱,革除杨氏皇妃的身份,六皇子改记在豫嫔名下。” “陛下……”文妃凄厉的一声惨叫,直接扑倒在地。 然则这样的事,皇帝但凡只要出口,便不会更改。 宁氏和杨成廉都料到了皇帝必会重处,甚至可能会给文妃降品,却未想到,会是直接贬为庶人,甚至将她名字从皇家玉牒上抹去,把六皇子都记在了别的后妃名下。 文妃的存在,曾经是他们整个家族无上荣耀的象征。 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宁氏和杨成廉也都觉得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晕,跪都险些要跪不住。 可是这时,皇帝对自己枕边人都处置的如此决绝,他们自是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省得被牵连。 李公公递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太监上前,除去了文妃的衣冠,然后在她的哭喊求饶声中,毫不手软的将她拖了出去。 并且应该是一过影壁就被堵了嘴,她人刚一没影儿,哭喊声也戛然而止。 六皇子神色凄惶的膝行追了自己母妃两步,没能拦着,只能扭头哭求皇帝:“父皇,母妃她确实有错,可是看在她一时糊涂的份上……” “你也要学她是非不明,滥用皇族身份?”皇帝寒声反问了一句,“做朕的儿子,就要守这天下的宫规律法,她若是已经把你教坏了,你便随她去了!” 六皇子到底是年纪小,也不知道是觉得皇帝说的有理,还是单纯害怕受到株连,被皇帝唬住了之后,过了一会儿只含泪给皇帝磕了头:“儿臣不敢,愿意听父皇教诲!” 李公公上前,亲自扶了他起来,拉到一边给他拍膝盖上的灰。 六皇子就没敢再出声反抗。 在场的众人,鸦雀无声,就在包括祁欢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皇帝忽然看向杨成廉:“杨爱卿,教出这样的女儿,你对朕就没什么话说?”
第273章 丢官失势,一口老血 杨成廉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抬头直视皇帝。 宁氏这回则是真的脑袋一空,有点受不住,想要当场晕倒了。 杨成廉在官场走了将近四十年,是稳扎稳打,从一个外放小吏做起,脚踏实地积累政绩走到今天的。 如果说文妃一朝入宫封妃,是家里祖坟冒青烟,平地而起的空中阁楼,那杨成廉走到今天,就可以说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打好了地基,盖起来的豪华大屋。 单从含金量和稳定程度这方面比较…… 祁欢完全能够理解这母子二人的弃车保帅之计! 由于皇帝对文妃的处置实在太重,她甚至也以为这事儿便算是清算交代清楚了。 所以—— 现在,就只是为了敲打杨成廉两句吗? 杨成廉纵横官场这些年,自是已经养成了上位者处变不惊的一些脾气,此时却是满面骇然,看着皇帝愣了会儿,嘴唇动了动,却自感嗓子眼被塞了一团棉花…… 过了好半天,他方才仓促重新重重的磕了个头,悲怆道:“是微臣的疏忽,自文……自微臣这长女入宫以后,因为君臣有别,加上这些年来微臣外放的时候多,所以确实是疏于管束引导,以至于叫她犯下今日这样的大错。是微臣愧对陛下,微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教女无方”四字,他是咬死了不肯说的。 而他这番话,看似恳切悲怆,实则—— 却不过就是在拐弯抹角的推卸责任。 文妃入宫前的口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还想借此混淆试听,把文妃为恶一事彻底和他们自家撇清了关系。 并且,又是在向皇帝和朝臣暗示,他这些年在任上兢兢业业做事的功绩。 而宁氏—— 她在自家门里虽然说一不二,杨成廉都要看她的脸色,可是她又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会儿皇帝当面质问,她纵是口才再好,也不敢随便僭越开口,只剩下在心里干着急,也跟着儿子伏地叩首。 杨盼儿则是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皇帝处置了她嫡姐,却仿佛没看到她这样一个小卒子,倒是一声也没提她,现在眼见着父亲和祖母都慌了,她也立刻跟着伏低了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杨成廉言辞之间玩的这些把戏和心机—— 在场的,除了个别特别耿直没心眼的武将,绝大多数人都能听得懂的。 只同时他们也觉得,杨成廉这个右都御史是今年才刚新晋的官职,正炙手可热呢,皇帝既然都已经重处了文妃,对他大概也就是敲打警告一番罢了…… 甚至于,祁欢也是这么想的。 然则,皇帝今天却很是不走寻常路,他直接无视了杨成廉的那些暗示,冷冷的道:“有罪倒谈不上,子女们成年了,长大了,谁家父母也不能寸步不离的盯着跟着,杨氏若是别家女儿,她入宫多年犯了错,朕不会过分苛责她的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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