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在自家院里,桂云说话也没避着余姨娘母女。 说话间,瞧了瞧天色,又道:“这会儿还早,起码还得一个半时辰。” 祁欢从那母女俩身边走过,不免又瞧了余姨娘一眼,却见她也是面色微微发红,额上出了点儿汗,一副咬牙强撑的样子,脸色十分难看。 这母女俩,一看就是不服的。 祁欢便觉得她们确实欠收拾。 既然委身给人做了妾室,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和自觉,是肯定要被正妻收拾的。 以前是杨氏懒得跟余氏计较,只要她们不直接惹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就随便他们怎么样了,结果这对母女倒好,真以为这个家里可以没上没下没规矩了? 杨氏昨夜当众说的明明白白,叫她们今日起过来站规矩,她们居然还当成耳旁风,睡一觉起来就以为自己已经避过去了,拿着主母说话当屁! 这纯粹就是找死! 桂月没说金妈妈是如何兵贵神速,冲到夏月轩叫这母女俩压根没机会去求余氏庇护就把人捉来了。 但她们这群人的德性祁欢心里有数,猜也能猜个差不多。 她只一边走,一边问桂云:“母亲这会儿醒着吗?” 桂云道:“晌午那会儿醒了,喝了药,问了下大小姐行踪……” 顿了一下,这才刻意压低了点儿声音,给祁欢提醒儿:“这会儿该是没睡呢。” 这个时候,祁欢独自出门去了,想来杨氏也是放心不下。 祁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推门进去。 屋子里依旧残留了一些药味没散。 中药吃在嘴里多是苦得难受,可是草药自有那么一股子药香,祁欢对这个味道倒是不讨厌。 杨氏靠在床榻的软枕上,原是闭目养神,该是听见院子里祁欢的声音,就已经睁开了眼,只是还是恹恹的,一脸病容,很没精神。 祁欢往屋里扫视一眼:“小不点没在?” 这话,原是问的杨氏。 但桂云很有眼力劲儿,瞧着杨氏病成这样,该也不想说话,就连忙答道:“刚过午那会儿睡醒是过来呆了一会儿,但夫人怕过了病气给他,就叫刘妈妈几个领着小少爷去您那了。” 杨氏这院子里也不是没地方给祁元辰玩,只她在罚妾室和庶女站规矩,想来…… 这样的事,她是并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一直看着。 说话间,桂月已经从小厨房端了茶水进来,又问:“大小姐要给您摆午饭吗?” 祁欢倒是不饿。 她走到杨氏身边,在她床沿上坐下,温声问她:“母亲午间用饭了吗?” “夫人今儿个一直没什么精神,午间只吃了小半碗汤水。”答话的依旧是桂云。 杨氏怕她担心,虽然没力气,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不妨事,我缓一缓就好。” 祁欢于是转头对桂月道:“去问问陈大夫,母亲现下合适吃什么,然后让小厨房做了送进来。” 杨氏着实没什么胃口,刚想说不用折腾了,祁欢又道:“我在外面午饭吃的不可口,也没吃多少,一会儿和母亲一块儿再吃点儿。” 杨氏闻言,便没做声。 桂月放下茶盏,拿了空托盘出去。 桂云也将手里那包东西往桌上放。 祁欢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冲她抬了抬下巴:“那个里面是胭脂水粉,除了有一罐我开了的胭脂你捡出来,剩下的你先和桂月拿去给这院里的丫头们挑,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云兮她们。” 桂云雀跃一声:“奴婢替姐妹们先谢过大小姐赏。” 祁欢笑着挥挥手。 桂云便眉开眼笑的抱着那包东西出去了。 杨氏一直盯着她出门,待到房门被从外面合上,她才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祁欢。 实在是病得没力气,便是话都没说。 祁欢明白她的意思,从袖袋中摸出那盒杏香:“我去了彩蝶轩一趟,寻了这盒香粉回来。” 杨氏嗅到那个味道,立刻也便心里有数。 若不是她就这样病下了,是断然用不着女儿这样辛苦奔波这样的家务事。 她面上略浮现出一丝无奈,有气无力道:“其实你倒也不必如此费心去查,做凡事都必有动机,即使没有真凭实据,这事儿的由头也必是出在咱们府内的。” 她管家这些年,心里明镜儿似的。 之前没说,只想含混过去,是因为没拿到真凭实据在手。 再者—— 也是对这个长宁侯府冷了心,也不愿意费心费力,甚至吃力不讨好的给这些人寻什么真相,找什么清白。 “母亲您早就心里有数了?”祁欢看她这样的神情态度,也并不奇怪。 但她语气闲散平和,杨氏倒是有了几分兴致,反而含笑看向她,不答反问:“那你倒是先说说你都查出些什么来了。” 祁欢不会为了这种事和她斗心眼,便是直言:“及母亲说得对,凡事必有动机,有人既然冒险在这宅子里动了手,却又下的不是致命剧毒的黑手,那便说明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奔着要谁的命去的。可是事情发生在春闱这个节骨眼上,针对的又是家里三个将要入闱的应试士子,目的便十分明确……那便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或者他们之中某一个,某两个去考试。” 杨氏并不言语,只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祁欢道:“这个并不难猜,连余氏她们都第一时间想到了,并且立刻将矛头直指表哥,可是我们都心里有数,这事绝对不可能与表哥有关。然后咱们再来说家里的另外几伙人,首先,在祖父的立场上,他必是希望两个孙儿都能顺利参加科考的,多去一个,对整个家族而言,胜算便大一分,所以,不管他更喜欢谁,或者更不喜欢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使这种手段。” 杨氏脸上,渐渐带了几分笑容,是个鼓励的意思。 祁欢又道:“那剩下的,就是二房一伙,与余氏那一伙了。余氏那边很明显,是希望大哥哥一鸣惊人,以此增加他成为父亲继承人的筹码,所以,如果是他们下毒想绊住二哥哥,这是有明显动机的。再至于二房……他们虽然一直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可早上那会儿咱们就说了,因为祖父偏爱的态度,二房的人也未必就是没有野心的。” 杨氏此时才终于接茬:“可是据我所知,二房铭哥儿的天赋才华极是不俗,旭哥儿却是远不及他的。” 祁欢虽然没和这俩便宜哥哥有多少接触,但是本着知己知彼的处事原则,她多少也了解过这俩人。 她说:“所以,母亲的推论是,因为大哥哥自知高中无望,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导演了一出苦肉计?只要他们都无缘此次春闱,那起码三年之内都分不出个高低胜负来,以此来耗着二房?” 至于为什么没怀疑余氏和余姨娘母女也参与在内…… 那几个是真没这个脑子,城府,甚至以身做饵的魄力和狠心。 杨氏默认。 她眼神冷了冷,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云儿跟他们都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即使高中,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想来这次就是阴错阳差,叫他承受了无妄之灾了。” 好在是杨青云运气好,昨晚就刚好没喝那一盅汤。 杨氏心里早有想法,可是因为杨青云已经摘出去了—— 她为什么做这个恶人,去得罪余氏或者二房其中的一方,进而替另一方打压对手?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是她刚嫁过来那会儿,年少无知时候才会一腔热血去做的事。 祁欢其实能够理解杨氏此刻的心态—— 她对这个祁家心灰意冷,如今只想明哲保身,旁人的争端,她已然是能避就避了。 祁欢沉默了一阵,却还是再次打破沉默:“那二哥哥那边呢?” 杨氏这便显得意兴阑珊。 她也没必要继续在女儿面前装糊涂:“要么就确实是他运气好,刚好逃过一劫,险险的过了关,要么……” 杨氏的话,只到这里,随后眸色晦暗的冷笑了一声。 “要么就是他其实已然有所察觉,却将计就计。”祁欢接过她的话茬,“虽然付出了一点代价,但如若能借此将事情彻底闹大,这样毁整个家族前程的事,祖父绝不会容忍。何况,因为表哥被牵连在内,依着母亲您护短的脾气,也极有可能揪住不放。这样一来,他们二房就可以借刀杀人。祁元旭重则直接被划出族谱,驱逐出府,轻则……也要被祖父彻底的厌弃。咱们辰哥儿还小,这样一来,二房在方方面面就都可死死碾压我们大房。” 更何况,还有送到杨青云那里的一碗参汤。 如若真被祁元辰给吃了…… 这件事,并非简单的只是一起堂兄弟之间谁要毁谁前途的斗殴事件,若是往最坏处想,它背后阴谋甚至阴暗血腥到叫祁欢胆寒发抖。 杨氏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这些事,她也都有猜测,只是不想入局给人当枪使,所以也没打算深究。 祁欢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将放在手边的那盒香粉捡起来:“这盒香粉的来处我查到了,并且用这个香粉的女人,不知是凑巧还是人为,总之也被我撞见了,这会儿我叫星罗跟着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她落脚的地方。” 杨氏如何不明白这后背的牵扯? 她倒是没想到祁欢真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线索,登时也顾不上病痛,挣扎坐了起来。 约莫是心中过于紧张,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祁欢如实告知:“该是大哥哥在外金屋藏娇,这次事件的起因八成也在他那。” “那……”杨氏当下却迟疑了一瞬,但她没有喝止祁欢,而是斟酌询问了女儿意见,“你想揭破他?” 拉下祁元旭,受益最大的绝对是二房。 子不教父之过,祁元旭金屋藏娇是小,他毁兄弟前程,这才是祁正钰最深恶痛绝的,届时迁怒,他便只会更加偏袒二房。 祁文景,以及整个大房的人,在他眼里就只会变得更加不堪。 这是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也难怪杨氏之前只想不了了之,含糊了过去。 而她现在,依旧不想追究。 只是,看女儿如此积极追查此事,她又不想一意孤行,完全不顾女儿的意愿,强迫她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杨氏心中颇为纠结,目不转睛看着女儿。 祁欢却是始终平静。 她笑了笑:“女儿不想委曲求全,也更不想往自己眼里揉沙子。祁元旭固然自作自受,罪责难逃,可我仍介怀二房在这一局当中真实的立场和态度。若二哥哥真的只是一时不察,进而遭了无妄之灾,那么便是我们大房清理门户,给他做了主,事后我们被祖父厌弃,甚至连坐追究,我也无所谓。就怕是他二房也在将计就计,算计着我们。那样的话,咱们母女可不都得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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