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这些阔佬的要求可以通过更“清白干净”的手段完成:联系合作方取得狩猎许可,然后想办法把它弄进狩猎区。但因为这头公象比较有名,活动范围又离狩猎区很远,上面的大人物怕惹麻烦,于是最终交到了小队手里。 齐达并不是很喜欢这种任务。 猎杀指名对象需要长时间的筹谋、踩点、疏通关系,还要选择更难操作的武器,上次他们接到这种单子时在克鲁格泡了差不多得有两个月。 时间长就算了,关键大公象还往往脾气不好、喜欢独来独往,在此类公象出没的地方基本找不到其他目标,也就少了许多顺道赚外快的机会。 好在……他和赛思科带领的小队还是很专业的。 团队在这次转移据点后不到一周就摸准了库乌的活动轨迹(喜欢过度分享的游客实在帮了大忙),并在志愿者离开后进行了第一次尝试。 当时齐达、赛思科和队员姆夸阿桑在三个方向拿着装填了毒箭的弓弩,而另一名队员哈里斯则在较高的地方放哨,但不知是风向作祟、猎物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还是运气不好,总之没等他们走到合适距离,公象就扭头逃脱。 ……射击角度消失了。 赛思科啐了一口,齐达也忍不住唉声叹气。 没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要等下次志愿者、研究员和游客都愿意让库乌自己呆着的时候,这一等少说也要好几天,但不管怎样都得继续等下去。 第二天,第三天,运气果然没有眷顾他们。 第四天,湿地中下起了大雨,齐达认为可以冒雨一试试,于是决定在漫过脚背的水泽里穿行,结果队伍里年纪最小的新人因为自大走错方向,踩到了一条毒蛇身上——幸亏他穿着橡胶雨鞋,蛇牙只在鞋面上留下了几个泛白的咬痕。 经此一役,大家的兴致都不太高。 第五天,姆夸阿桑无所事事地击毙了一头羚羊。 他下刀的角度不好,以至于被运回营地的羚羊分明被补了脖子,却还在又踢又叫,赚不了几个子的小玩意,吵却吵得很,赛思科实在嫌烦,亲自动手给剥了皮,还完整地剜出了眼珠炫耀。 一直到第六天,运气才姗姗来迟地眷顾了他们。 这天上午,赛思科和齐达才刚划船到往常观察大公象库乌的水域,坐在后方的新人就观察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险些在船舱里一蹦三尺高。 “看那里,那有一头公象!”他叫道。 队员们于是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库乌身边不远处看到了一头很是年轻的非洲象,大约是因为同类使库乌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顶着至少三波观察者的目光,它正在摇头晃脑,向“入侵者”展示那对足以被称作“凶器”的长牙。 “……可别打出性命。”赛思科低咒。 要是就在这打得年轻公象丢掉小命,那两支象牙多半就得被志愿者通报处理了,甭管事后流落到仓库还是黑市,钱总归到不了他们的口袋里。 “怎么会呢?”齐达倒不太担心,“大小摆在那,不出十分钟这头小的就得灰溜溜逃走了。” “我猜五分钟。”姆夸阿桑捧场附和。 就着这一“赌局”,船上四人于是“辩论”开来。可惜他们的猜测没有半点落个真切。 还没等库乌往前冲刺,年纪小一点的公象左看看,右看看,视线在志愿者、游客和隐没的小队身上短暂停留,就连奔带跑地冲进了树林。 按说这块水域也就一小片被树木遮蔽住了,这头公象却硬是捱到傍晚都不探头,简直必兔子还要能躲,让新人不满地嘘了好几个钟头。 不过……数天以来第一次,营地里氛围轻快。 几乎所有队员都认为在活动区见到年轻公象是个好兆头——库乌很有可能因为它改变行为模式,志愿者一下子跟不上,就会给小队争取到射击窗口。此外,它本身也是张合格的移动钞票。 齐达做梦都梦到把两头公象一起拿下。 次日起床时,他感到神清气爽,罕见地去给全营地打了水。或许是人高兴时总得有点不高兴的事来添麻烦,等他回到帐篷边上,却发现新人没起来,其他几个则是脸色难看地围着。 “罗杰病了。”赛思科硬邦邦地说。 的确……新人在帐篷里盖着被子却直打哆嗦,呼吸时肺里有明显的痰音,手指白得像死人。他自称“有钉子在往两只眼睛中间打”,无论姆夸阿桑和哈里斯怎么拉扯,都没法靠双脚站起来。 老实说——这并不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生活在野外,就连经验最丰富的专家也难免陷入低谷,被坏虫子咬了,被树叶割了,被土里扬起的病毒感染……齐达自己年轻时就没少遭罪,因此也没把新人暂时派不上用场这件事看得太重。 他从包里翻到药片,掰出一些,先告诉让对方好好休养,要是不能在日上三竿时恢复精力就只能回到镇上去,最后可能分不到半枚普拉,又安排哈里斯留下照看,听消息收拾营地。 就像这样,剩下三人踏上了行程。 早上发生的意外有些扫兴,但只要一想到今天可能收获颇丰,他们的心里又会被期待填满。 沿着水网划到小树林附近时,齐达似乎远远地看到了一些古怪的光点,但没等他仔细确认,那光点就消失不见。下了船的赛思科也随之吵闹起来,原来是他和姆夸阿桑找到了一些脚印,他们认为这是昨天那头年轻公象行动时留下的痕迹。 “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在前面找到它。”赛思科不无雀跃地说,“我敢说这次我一定能把象腿切得更干净,不会像上次那样多留了点骨头茬子。” “那我敢说这次一定打中眼睛。”姆夸阿桑凑趣。 直到这时,齐达也好,赛思科也好,姆夸阿桑也好,包括留在营地里的其他两名队员也好,没人觉得他们刚来的好运气会这么快用完。 然而,命运似乎要和他们开个玩笑。 或者说,任何事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完成,哪怕是近在眼前的财富,也往往暗藏天堑,需要降下悬崖,再爬上高山,绕过弯才能得到。 尽管早已把两头公象视为囊中之物,这天一直寻找到下午,三人却还在像无头苍蝇那样打转,找不到什么顺当的出手机会。 对于库乌,他们是没办法出手。 从早到晚都有人在附近穿梭,好不容易志愿者离开,齐达发誓自己都找到了合适的角度,下一秒钟却又有阔佬游客坐着直升机在湿地上空飞越,螺旋桨的轰鸣声把大公象惊得虎躯一震,转眼就跑远了——这一意外让赛思科破口大骂。 至于那头年轻公象,他们是根本没处出手。 在碰巧找到了足迹之后,赛思科就想顺路摸一摸它的动向,没想到这家伙的行进路线违反了一切猎手的直觉,既没有往库乌常去的采食地走,也没有往远离前沿营地或接近最近母象群的方向走,而是在大大小小的河道里来回转圈。 五分钟前刚在河流一侧看到了下水的脚印,五分钟后却又在另一侧发现了同样是下水的脚印,简直好像在来回淌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更离奇的是:在一些地段,脚印还被掩盖了。 齐达没说,赛思科和姆夸阿桑也没心情说,但这毫无疑问像是先前那些不速之客又在阴魂不散。 “我们得去弄条狗来。”赛思科在太阳快落山时开了个玩笑——本来该是个玩笑。只不过他脸色阴沉,硬是没人敢接这句玩笑话罢了。 很显然,“有肉在前却不能吃”的感受让他恼火,被不知到底有什么目的的家伙缠上更让他沮丧。 事实上,齐达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 等待已经是无奈之举,让等待变得物有所值的是任务完成后会得到的钞票和积累的名望,但如果有人捷足先登……对团队会是项很大的打击。 回到营地的时候,赛思科走了两步,就忍不住踢远了被丢在一旁的羚羊头骨,唾沫横飞:“我实在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来干什么的!你们看到那些刮痕了,谁见过到处擦脚印还给大象擦脚印的无聊家伙啊,难道是鬼吗?!” “别瞎说……”脑袋不太清醒的罗杰咕哝。 新人病了,抓不住重点,本意约莫是不想听到不吉利的话,但正好撞上枪口上,立刻为自己招来了一连串的咆哮和瞪视。 今天一无所获的沮丧,以及搅局者可能再次出现、队伍却已经失去了前段时间那样强劲的后援的烦忧,像雷云一样压在了这个临时营地上空。 事后想来,争吵本是可以避免的,但齐达在这个傍晚也被情绪困扰,失去了正确判断的理性,亦或者是他潜意识认为志愿者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条子远在奇夫岛活动,线人那里也没有任何信号传来,因此放任了争吵,没有做出制止的举动。 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要将目标杀死,完成指名,等钱打到每一个人账上,大家瞬间就会忘记今天发生过什么。都是三教九流之辈,难道指望他们其乐融融? 因此,齐达只是擦着枪,模拟着次日的行动,盘算着要不要给线人打一通电话,看能不能从队伍内部绊住那些志愿者——只要给三个小时,不,两个小时,就足够他们完成工作。 这样转动思维、消磨时光,直到太阳沉到地平线附近,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慌打乱了他的呼吸节奏,紧接着,这股心慌莫名地发展成了心悸。 那是一种心惊肉跳的错觉,一种不详的预感。 就好像游人前一秒还在自在地浮潜,沉浸于绚丽多彩的珊瑚礁美景之中,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水流裹挟,离锚船越来越远,而浅蓝瓦绿的水波和彩色礁石也被深不见底的海底断崖取代。 总有因预感选择留在营地,从而躲过使整个登山队覆灭之劫难的登山者;总有因预感选择留在原地,从而避开陷阱的战士。 齐达自认为是和登山者无异的“征服者”,是湿地战场的老行家,常常向新人吹嘘“老手的直觉”,上次更是凭借这种直觉找到了不速之客留下的痕迹,于是这一次,他也坐不住地站了起来。 “姆夸阿桑。”他告诉队员,“你去河边看看。” 赛思科的抱怨被打断,投来了狐疑的一眼。 无论如何,不能违抗上级命令的姆夸阿桑都行动了起来,抱着武器走向营地外围。随着太阳慢慢落下,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又渐渐被黑暗吞噬,齐达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然后—— “呯!” 仿佛是决定性地,他听到了一声响。 属于小队常配备的霰弹枪的枪响。 它横跨水原,劈断巨木,奔入了无边的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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