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东很喜欢吃,他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缝儿,一激动就想伸爪子吃。 顾春梅拍了他一下,“爪子脏不脏,洗了手再吃!” 本来就病了,还不洗手吃东西,找揍呢。 顾时东委屈的哇哇叫,“我打吊瓶呢,怎么洗手。” 他肚子都饿了,女人真是麻烦! 林瑶给臭小子拿了张包点心的牛皮纸,让他抓着吃。 这会儿到吃饭的点儿了,卫生院里人来人往,一般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在走廊上吃饭。 顾时东不是一般人,臭小子脸皮贼厚,抓着糍粑一口一口吃的吧唧吧唧,就跟啃送西瓜的松鼠一样,自在的很。 他吃的香,就连路过的大夫也停下来看两眼。 兔崽子还自来熟跟人大夫打招呼。 顾春梅捂着脸,实在不想承认这是她亲弟弟。 臭小子吃完糍粑,肚子还没饱,人家也不说就这么可怜巴巴抱着肚子看过来。 林瑶心一软,转头跟顾春梅打商量,“姐,咱们再给东子打碗面去吧。” 顾时东继续眼巴巴望过来。 顾春梅深吸一口气,气哼哼去食堂给弟弟打面去了。 卫生院食堂伙食好,大师傅手艺也地道,就是一碗面也分荤素,素面只有豆芽菜,七分钱一碗加□□票。 荤面可丰盛多了,有肉丝儿、豆芽、小青菜还有荷包蛋,油汪汪的看着就好吃,价格也贵,一碗就要一毛二,还要三两肉票、□□票。 老顾家一家人,一个月才供应半斤肉票。 顾春梅手里的肉票攥了攥,最后还是打了份荤面回去。 那么一大海碗荤面往跟前一放。 就是林瑶也跟着呆了呆,顾时东一口一口吃到一半,都要吃哭了,真想放下筷子不吃了,可是他不敢。 ——二姐在边上瞪着他呢。 他要是敢不吃,二姐一准儿收拾他。 最后还是顾满仓给小儿子解了围,把剩下的面吃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粮食对顾满仓这老一辈人来说,那都是珍贵无比,一粒粮食也舍不得浪费,剩下的汤面,连汤带水满仓叔全给喝了。 吃了面,满仓叔回了轧钢厂。 顾春梅婚期临近,好不容易休个假,下午跟大头哥一起去准备结婚用品,顺便来场甜蜜约会。 晌午,张翠兰来看老儿子,顺带接林瑶,娘俩儿一块回大杂院。 下午街道上还要人帮忙呢。 林瑶给臭小子留了半斤桃酥,留了两本小人书,又把从家里带来的绿水壶灌满白开水,有吃有喝,手上有书,顾时东半点也不寂寞。 张翠兰回头,狗儿子还吊着吊针瓶子,咧着嘴在那笑。 大杂院这边儿,公社葛主任带着社员们忙了好几天,公社食堂就要开张了。 食堂就在设在街道办事处的院子里,这是所老式天井宅院,原本是资本家住的宅子,雕梁画栋,一水儿金丝楠木家具,可比大杂院气派多了。 公社食堂的厨房也是以前的老厨房,地方宽敞,灶台都是用砖头新砌的,一口上头放着大蒸笼,用来蒸馒头,一口上头架着刚打的铁锅,用来炒菜,还有口小灶台,上面放着大砂锅,平时炖肉熬汤都用它,靠墙摆着一张长桌,上头柴米油盐,刀具勺子、切菜的砧板一应俱全,柴火也准备的足足的,垒的高高一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葛主任又开始动员社员们,每家每户往食堂送米面。 这也是上头的规定,家家户户不烧饭,吃大食堂。 老百姓家里的米面送到食堂来,一家一户送十斤米,或者五斤面,家里没有白米白面的,用高粱米、玉米面、地瓜面抵也行。 大杂院所在的第二生产队,百十口子人呢,一日三顿在食堂吃,单靠社员拿的这些米面可吃不饱,剩下的国家给补上。 这样算起来,国家政策也是可以了。 这年头家里人口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葛主任说大食堂那都是敞开肚子吃,不仅吃得饱还吃得好,让社员们放心。 有精明的婆娘就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每家每户每个月往食堂送十斤米,剩下的吃喝就不用愁了,别的不说,现在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单是米面就要吃掉二十来斤白米,这还是馋着粗粮吃的,往多了说可不好说,有的胃口大的,还有家里七八,十来口子一大家子的。吃不饱只能往肚子里灌水。 大家伙儿算了帐,脸上挂着笑,三五成群都拎着米袋子往食堂送。 公社会计一手账本,一手算盘,忙的满头大汗。 不过也有那不情不愿送粮食的,比如前院的王胜才家,王胜才媳妇儿,跟王家老太太,婆媳俩就嘟嘟囔囔,说什么家里穷,日子光景不好,没有白米白面,也没有玉米面,高粱米,问公社会计,“用麦麸抵粮食中不?” 公社会计都给气笑了。 你婆媳俩在这开玩笑呢,麦麸那是喂猪喂鸡的,你拿来给人吃,就问问你家用麦麸蒸锅窝头,能下嘴不? 你们婆媳俩要是能吃下嘴,咱公社食堂就能用麦麸折粮食。 周围的社员听了哄堂大笑。 王家老太太只能骂骂咧咧回家拿粮食去了。 王胜才媳妇眼珠子一转,回头来敲老顾家的门了。 张翠兰去公社食堂送粮食了,这会儿就林瑶一个人在家睡午觉。 她一睡起觉来,外头打雷也吵不醒。 王胜才媳妇挨个敲顾家的厢房门,敲的手都酸了,硬是没人出来搭理她。 王胜才媳妇甩着发酸的胳膊,败兴而归。 她奶奶的,本来想来老顾家“借”上几斤粮食的,这一家子鬼心眼子多的,就是不给她开门,害她白跑了一趟! 城里办食堂办的红红火火,乡下公社更是办的热热闹闹。 林家庄……不对,现在应该叫东方红生产队了。 东方红生产队大食堂也开展的如火如荼,生产队长带着人在木头搭的顶棚下砌了灶台,一口煮汤,一口煮饭。 跟云水县一样,生产队队长举着铁喇叭,在村里吆喝,让社员们往食堂送粮食。 林大国两口子一看有便宜占,拎着家里口粮袋子跑的比谁都快。 反正林家三天有两天,都是吃杂面窝窝头,喝碴子粥。 村里食堂吃白面馒头红烧肉! 两口子赶紧去大队长跟前表现表现。 林红娜不屑去表现,邻家院子里乱糟糟的,她全当看不见,径直去灶房,冲了一一缸子红糖水咕咚下肚。 她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两只眼睛却紧盯着家里空空如也的面缸,若有所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顾时安就是这时候复员回来的。
第10章 林红娜才没心思管顾时安的破事儿。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谁也不会想到,这场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化运动,会把百废待兴的国家拖入另一个无底的深渊。 如今距离建国也不过十年光景,甭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城里人还好,每家每户都有一两个吃商品粮的,国家供应粮食油票,放在乡下,乡下老农民只能下地挣工分,每天起早摸黑,一年到头累的跟生产队拉磨的驴一样,到头来分的粮食赚的能够一家人嚼口就算不错了。 其实这样下去,老百姓日子也不算难熬,日子不好过,等孩子们长大了不就好了? 偏偏上头搞了个什么公社食堂,让家家户户把铁锅砸了炼钢铁,全都去吃大锅饭。 刚开始公社食堂搞的还是风生水起,政府手里有粮食嘛,三个菜一汤,白面馒头管够,社员吃的满嘴流油,馒头吃不下揣怀里回家吃,剩下的剩饭生菜直接倒在泔水桶里,运到养猪场喂猪去! 这么废了没几个月,59年国家手里没余粮了,60年北方大旱,南方洪灾,61年全国又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洪灾,黄河、松花江洪水泛滥,沿途百万公顷农田颗粒无收,加上苏联的挤兑,三年粮荒,饿殍遍地。 上辈子,林红娜给赶出顾家,娘家埋怨她伤风败俗,给老林家面上抹黑,连家门都没让她进。 林红娜攥着顾满仓塞的一百块钱,跟了个没用的发电厂临时工,过了三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刚开始还有上头发的救济粮,后来救济粮吃光了,喂牲口的豆饼、发硬的杂菜窝窝头,榆树皮,地瓜秧,野草野果,树皮草根,只要能吃的,不论多难以下咽,都会嚼碎呑下,实在没吃的就用绳子勒住肚子硬扛。 那三年日子有多苦,她现在想起了还发颤。 而林瑶,因为嫁到了孙家,三年灾害年居然没饿过肚子! 就因为孙家良姐夫是县粮站的站长。 不管在哪个年代,再饿也不会饿着粮站的人。 一想到这些,林红娜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不过,想起这辈子代替自己嫁到大杂院的堂妹。 林红娜又笑了。 是啊,她已经把林瑶的好运抢过来了,不是吗? 林瑶嫁给了顾时安,而她跟孙家良谈对象。 男人都是偷腥的猫,林红娜给了一点甜头,孙家良前面已经松口了,说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就给林红武转正。 林红娜可不是为了什么兄妹情深那一套虚伪的话,她就是为了钱! 林红武可答应了,只要能给他转成正式工,一个月的工资要分一半给自己的。 跟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比起来,再没有什么比钱更实惠的了。 林红娜想,她手里有钱,等找个机会,乔装打扮去黑市几趟,一次买回几斤粗粮米面,能屯多少就屯多少,还有家里的土豆、地瓜、高粱米,也分批次藏到后山的废弃山洞里,靠人不如靠己,这年头,谁也顾不的谁,她自己先填饱肚子是正事。 至于家里父母大哥,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 八月茉莉飘香,云水县依旧酷暑燥热。 在这个没有空调、电风扇的年代,睡在闷如蒸笼的大杂院里,半夜给热醒是常事儿。 反正林瑶晚上一睁眼,那绝对是热醒的,热的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往脸盆里倒小半壶热水,兑一瓢凉水,去擦一把脸,擦擦身上的汗,再咕咚一缸子白开水,然后摇着蒲扇等眼皮子打架,打来打去睡神就来了。 好在,公社的大食堂总算是开起来了。 食堂大师傅,也不是别人,就是大杂院的郑大成的徒弟兼侄子郑磊,——人称小郑师傅。 说起来,郑大成这个人,虽然有那么些睁眼看人低的脾气,手艺可真是没话说,对自家亲侄子也是没话说。 他自个儿在轧钢厂当大师傅,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人可多呢,轧钢厂一千多员工,没点手艺还真镇不住。 小郑师傅天生一张娃娃脸,一见人就笑,可比他叔讨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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