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期待地看着玄渊,玄渊缓缓停下抚琴,垂眸打量她殷勤捧起的一碟子巧果。 他复又看了看絮絮,她蒙了面纱,愈显其双眸秋水盈盈,烛火在她眸里一晃,他无可奈何地拣出一碟子里个头最大的那个,道:“这个是么?” 絮絮诧异:“你怎么知道?”她突然灵光一闪,微微张大了嘴巴,“你不会是作弊,偷偷掐指一算罢! 玄渊无奈地说:“没有掐指一算。”只是她做的很显眼。 她的风格向来如此,直白热烈,不计代价,很是舍得——换言之,哪怕做巧果,她也是很舍得这些材料的。 若是少明师姐做,要考量着做那么多只,分那么多人,铁定不会像她这样……唔,“肆无忌惮”?虽不算贴合语境,但这时,他脑海里偏偏浮现出这样一个词。 他既然猜了出来,絮絮心中满满欢喜,拍了拍他的肩膀:“士为知己者死,知我者,玄渊也。” 玄渊瞧她一眼,神色却一黯,撇开了目光,轻飘飘道:“只是乱猜的。” 絮絮听了,心中不知怎么,冒出点儿别扭的感觉来。明明就不是猜出来的,若在平时,他一定会将原理告诉她,比如,你这个巧果做得又大又圆,和其他不同——诸如此类。每逢此时,她都能体会到一种,被人在意的感觉。 可他既这样说,她若追问,多显得她是自作多情。“你……” 她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她怀疑,莫非是上回的事情还在他心中留了些影子……?她至今也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要生她的气。 她忽然也有点儿黯然了,望着面前的巧果,提不起一点兴趣,干巴巴地说:“你尝尝。” 这时,她不经意地看到了对面坐着的那个姑娘,这时候才有闲心去打量她,见她穿了一身很花哨的鹅黄纱裙,梳的是时下最时兴的高髻,簪了珠玉簪钗,以及鬓边一朵蔷薇。 她容貌清丽,姿仪亦是一等一的优雅,一看便知是贵族门庭中的小姐。 少明师姐给大家分巧果的时候,她还礼貌道谢,不过那双杏眼倒不住打量着师姐。接下来的剧情,絮絮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定是江州郡守要给扶崇塞人,这个姑娘要表演一下“仰慕已久”的戏码,接着,大概就是扶崇义正词严地拒绝她。 絮絮知道结局,所以不担心过程,也很想宽慰师姐一番,叫她不必担心。 这时她便托腮,等作为主人的扶崇给双方介绍介绍。 扶崇向那两人介绍道:“这位是内子,以及内子家妹。”复向她们俩介绍,“这是江州郡守周大人的胞弟周平,和……” 这位周相公便笑着向扶崇身边的女子揖了揖:“和不才的外甥女,萍萍。” 这位萍萍姑娘微微颔首。絮絮正仔细瞧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不知师姐如何应对,心中已替师姐先气到爆炸,一边又想着仔细学习学习师姐的处事,万一将来用得上…… 但这后一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扼杀了,如果她二嫁嫁的男人还是扶熙那个德行,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塞女人给他,那这个二嫁,简直毫无意义。 她旋即想到,世上男人莫不如此,自己何必嫁人。 如是一想,这个想法竟很有道理。 玄渊在她身边静静坐着,尝了尝她做的这巧果,心中想法是,太甜了。尽管甜得有些发腻,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絮絮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由心中大喜,想,她做的果然这样好吃,他甚至准确找到了这一碟子里所有她做的巧果,都吃掉了。
第74章 见此情景, 絮絮心中自然十分欣慰,并暗暗觉得,看来自己在做巧果方面, 或许是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天分的。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瞧见那位萍萍姑娘笑着往前去了去,轻声细语地说了什么。 而她的舅舅周大人, 捋着胡子,也说了什么。 她忘记听, 但看见师姐的目光温柔打量着萍萍,想也不用想是夸赞自家外甥女很贤惠乖巧的…… 果然下一句,这周大人笑道:“郡尊年轻有为,家里小女仰慕大人已久, ……”最后拐了十八个弯,才说:“不知可否让她留在郡尊身边侍奉?” 絮絮全神贯注看扶崇的反应,丝毫没注意玄渊,玄渊垂眸瞧她的小手,攥成了个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心中好笑, 慢慢地探手过去,将她攥紧的指节一一掰开,安抚地顺了顺她的手背, 意思是让她不必如此紧张。 先开口的是扶崇,他声音淡淡, 连客套的笑意都没有展露一点儿:“周大人的好意, 某心领了。我与内子感情甚笃,已对天地立誓, 此生绝不负她。” 不得不说扶熙虽和他的老祖宗长得没什么相似处,但这个骨子里的冷冽倒是一比一地复刻下来了。 哪知这时候,萍萍姑娘忽然抽泣起来,转将矛头对准少明,楚楚道:“姐姐,郡尊平日,为国为民辛苦,姐姐一人照料郡尊,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奴自听闻郡尊之名,心中仰慕,自愿跟随郡尊,也可不要名分,但求……但求姐姐允我,可以侍奉左右。” 絮絮听了以后,转看向了师姐,师姐含笑,无意中瞥了她一眼。絮絮看她温柔的模样,心中祈祷,她可千万别说什么故作贤惠的话,别去劝扶崇什么。 少明的确没有说那种她最讨厌的话,而是斟酌半晌,说:“萍萍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絮絮实在太好奇,但是少明既站起来,领萍萍出了院子,就是不让别人听到的意思了。她目送她们俩到院中那棵梧桐树底下,两个人衣袂翩翩,完全不知说了什么。 她翘首急切地张望,看得玄渊笑了笑,低声说:“絮絮,你收敛点。” 她只好很不情愿地坐好了,这时候,对坐的周大人,忽然对她笑着开口:“这位是夫人的妹妹?那么,也是玄公子的……” 她抬起眼,一时语塞起来,望了眼玄渊,玄渊却好整以暇看着她,银面具下,漆黑眼里似匿藏着几分笑意,大抵说,看你怎么应对。 她见他这模样,原本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扬了扬下巴,说:“我们是朋友关系。” 玄渊的目光静静落在她今日发髻上簪的小白花上,她尚在服丧,白衣白裙,素得彻彻底底。 周大人笑了笑,道:“哦,那玄公子便是尚未婚配了——” 絮絮陡然睁圆了眼睛,差点脱口一句“老头你不仅想给我姐夫说媒还想给他说媒你是把自己当成月老下凡了还是——”,幸好玄渊在袖子下握了握她的手心,叫她戛然而止。 她瞪了这个男人一眼,却没有闭嘴,而是皮笑肉不笑地问:“尚未婚配怎么了,那是因为他在等我三年孝满,我们就成婚!周大人,你怎么这么关心别人夫婿?自家的女儿在家里多呆几年怎么了,着急嫁人做什么?知道的,说您是要给女儿们找个好夫婿,过好日子去,不知道的,还当您家指望着女儿女婿,光耀门楣青云直上呢——” 她说着说着,弯起眼睛笑了笑,笑得很无害。 周大人俨然没想到这位姑娘是个率直烈性子,绝不给人留情面,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卖女儿,涨得面如猪肝色,手指颤抖,指着她:“你,你……” 絮絮笑得明媚:“周大人,您又怎么了,怎么浑身发抖呀,是生病了么?巧了巧了,我们家玄渊略通岐黄之术,让他给您诊诊?不必谢不必谢。” 说着,看向玄渊,倏地对上一双漆黑的眸。 眸中映有黄昏斜阳的光色,以及她的影子。他定定注视她,很是认真,她摇了摇他胳膊,笑靥嫣然:“玄渊?你发什么愣,给周大人瞧瞧,他身子似很不舒服呢。” 玄渊终于醒了神,敛去目光,淡淡一笑,转头瞧着气得发抖的周大人,向他微微颔首:“周大人,得罪了,她素来顽劣,说的话,万望周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回家以后,在下一定好好管教她。”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还在得意中的絮絮。絮絮一解心头火气,觉得浑身血脉都流畅了,神清气爽,玄渊说的那些劳什子赔罪的话,她也就当听听。 说话间,少明和萍萍姑娘都回来了。絮絮坐直了身子,悄然去看两人神色,但见师姐脸上仍旧是一副温柔贤惠的笑意,萍萍姑娘么,倒是耷拉着眼皮,很是失意的模样。 絮絮心道,师姐不知说了什么话,可能终于叫这小姑娘死心了罢,但旋即这位萍萍姑娘的话,简直石破天惊:“舅舅,我,我想跟着夫人。” 周大人原还在忐忑,闻言,眉梢眼角一喜,立即看向扶崇。 絮絮吸了口气,怎么师姐没有说服她么,那么她得做好战斗的准备,玄渊在她身后极其无奈地抚了抚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着急,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紧接着,萍萍姑娘说道:“舅舅,我想跟着夫人学医……” 接下来,喜气洋洋的周大人瞬间愣怔,不可置信地重复:“什么?!学医?” 萍萍坚定道:“舅舅,我要跟着夫人,我要学医。” 事件的结果反倒成了萍萍姑娘和周大人相持不下,最后在众方调解下,终于答应让萍萍跟着少明学习医术。 絮絮不曾料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她吃惊不已,直到大家散去了,依然沉浸回味着整件事。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解决办法,或者说,师姐她从来没有将这些姑娘看作是自己的威胁,而是真心实意,想要引领她们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至于师姐是如何劝萍萍的,她虽不知,但想来,师姐那么温柔的人,一定是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她一定会告诉她,一个女子,首先要为自己而活,即使命运无可奈何,也绝不能轻言放弃。她真的甘愿从此困在后宅,又真的甘愿将余生牵系在一个男人身上么? 诚然,这个世界是男人主宰的世界,女子的力量是那么微弱,所以女人成为了男人的附庸,不得不倚仗婚嫁,谋取权力和利益、一点生存的希望。 师姐她知道这些男人的心思,她也明白那些姑娘的无奈,但她仍然希望尽自己绵薄力量,让她们不必如此。 她不禁更深地想到,那么师姐她下山,又全然是因为爱情么?或许不是! 继承昭微观,也许能救济世人,但影响终究太小,而若是能成为掌控天下大权者,影响就大大不同了。 絮絮遥遥回想起史书当中,师姐那个“明”字谥号,原先只以为是她名讳里带了一个“明”字,这时才忽然有一点微微的体会:由微而著,由著而极,光被四表,是谓明明德于天下。 她一个恍然,蓦然又想到,这样好的师姐,怎么在史书中,短命而逝……。 天已擦黑,七月初七,碧蓝天幕上,银汉迢迢,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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