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他终于有所动容, 缓和了神色,不再似刚刚那样绷得死紧。大抵他拿她还是没有办法的吧, 再怎么样,还是不能真的硬下心来…… 絮絮偷瞄他的神情,心道,他肯定心中动摇,那么,现在正是个说清楚的好时机,凑近时,忽然,门外响起女声:“妹妹?你醒了么?出来吃饭了,你姐夫做了好吃的哦!” 玄渊眸子睁大了些,絮絮背在背后的手眼疾手快,已把那扇半开的门啪塔关上。 她忙高声说:“表姐,你等我一下,我没穿衣裳……” 玄渊好整以暇坐在椅上,修长手指如上好白玉,搭在崭新添置的一张檀桌上,闲闲敲了两下,絮絮应付完那边,侧头还见他悠哉悠哉倒了一杯茶。 漆黑眸子淡然扫过屋中,似笑非笑,也不看她,轻飘飘说:“去吧,你姐夫做了好吃的。” 絮絮不知他从哪里学来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那个狗男人简直要一模一样。胜在他眸色温润,笑意清朗得多,如一幅隽永的山水长卷。 她挪了两步,挪到他的旁边的位置,搬着凳子坐他面前,他便刻意收了收他的长腿。 絮絮很贴心地端走了,不,抠走了他手里握的冷茶,放到一边去,托着腮告诉他:“不不不,他做的哪有你做的好吃呀,我都懒得吃他做的……”她笑嘻嘻地说着,睁大了水光潋滟的秋水眸子,这便是她一贯做小伏低时擅用的表情。 他静静打量她,终于别开目光,只怕再同她的眼睛多对视一会儿,他就要溃不成军——他静静说:“所以你不告而别,到底为了什么?” 她很是老成地叹了口气,末了,轻松道:“还能有什么呢?当然是前生死得很惨,但这辈子已无法弥补遗憾了。既然有机缘进到此梦,我想救救过去的自己,让他们能在这个梦里,幸福圆满过完一生。” “这辈子的遗憾”,原来是有办法弥补的,可惜这一辈子扶熙和她终究是兰因絮果,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遗憾也就成了毕生的遗憾了。 她说得十分轻松,掩饰不住神情的忧伤,三言两语说完了前因后果,玄渊倒是怔了一怔,一些线索贯穿,可以推知,今生她嫁给了扶熙,正是看中他那张和梦里亡夫一模一样的脸。 他还不及细想,絮絮又已凝望他:“玄渊,若你是我,你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么?” 她明知这只是一个梦境,现实的惨烈早已不能更改,却执拗想要在梦中求得圆满,解开心结。 玄渊注视她片刻,顺手从袖中抽了一方手绢,给她揩了揩眼角湿润处,嗓音温和:“若是我,也不能轻易放下。你之后打算如何?” 她兴冲冲地告诉玄渊,她已去看了一间药铺,今天就能接手了,届时让他们挣点钱,就举家迁到上京,或者是烟都,总之不要在这边继续呆着了。 她的哀愁来也快,去也快,风卷残云,将她未来规划兴高采烈地一股脑告诉了玄渊。 说完以后,注意到他手里那方手绢,指着手绢:“它,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絮絮将自己绣这个帕子的时间线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摸了摸脑袋,眉头皱紧:“我已经送你了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玄渊作出淡淡的样子,将手绢折好迅速塞到袖中,轻咳了一声,说:“这是……”这是他捡到的,难道还要还她?尽管心虚,但仍撑了撑气势,睨她道:“你送我的。哼,你果然忘记了。” 絮絮眨了眨眼睛,可能是吧,人一旦很忙碌,就容易犯糊涂,——但她不忘记索要好处,向他摊开掌心:“那我的扇子咧?” 玄渊无奈一笑,从怀中取出乌木骨的折扇来,正要递到她手心里,她已一把握住了扇柄,笑嘻嘻说:“多谢玄道长,嘿嘿,你放心,此扇在我手里,定叫它发光发热。” 玄渊手劲儿还没有松开,单手捉了扇头,清润一笑:“你晓得怎么用么?” 絮絮不服气地说:“我,我看话本子上说的,”抽出扇子,比划出了个横扫的动作,“这样一挥,就可以了。” 玄渊失笑,摇头不已,向她倾了倾身,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在扇柄尾端摩挲了一下,耐心道:“这里是一机关,按下以后,则可以发出银针了。再按一下,则会停止射出。针匿藏在扇骨当中,我没有淬毒,你若想,等这一批针用完以后,我替你换上淬毒的。” 絮絮确实摸到一个小小凸起,没想到用起来很是便捷,心中大喜,正在幻想以后派上用场时,可以横扫千军的威风景象,不由咧嘴一笑。 “针还能换?怎么换,教教我,教教我!”她扯住他的袖子,眼巴巴望他,他却说:“机关复杂,你想换,让我帮你换就是。” 絮絮不经意抬起眼眸,正正与他对视了一个刹那的时光,她心中忽然想到,前尘往事云烟俱散,她现在,是愈发离不开他了,这可怎么办。 —— 絮絮领着玄渊去见夫妻二人时,其实是有一点点小尴尬的。 一个是前夫,一个是告白对象,相遇时,总会摩擦出一点小火花来。不久前在梦中遇到了扶熙的时候,可见一斑。那真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幸亏这个前夫不知道他是前夫。 絮絮跟他们说这是她请来看风水的道长朋友,道行很深,一会儿帮忙看铺子的风水云云。 他们俩立即奉为上宾,元铉热心留他在家吃饭。因为有了小钱,他做饭的天赋得以施展,几顿饭都是他做的,肉眼可见厨艺涨得很厉害。 絮絮心道就算你不留他,他也是要留下吃饭的,甚至她还看到玄渊进了厨房,表示他也精研厨艺,要与元相公切磋切磋。 元铉笑道:“道长说笑了,道长是客,岂有下厨的道理?还是我来。” 玄渊说:“无碍,我是容姑娘的朋友,能帮则帮,元兄不必与我客气什么。” 端上桌的菜各式各样,絮絮怀疑玄渊偷偷修习了什么菜谱大全一类的书,——四四十六道菜,元铉做了八道,他也做了八道,道道不重样的。 絮絮心中为他们二人竖起大拇指。 她眼尖注意到,桌上有一道羊肉锅子,心中一动,看向了玄渊:“这是你……做的?” 玄渊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说:“嗯。你尝一尝。” 这是除夕的时候,在瀚城冯氏的画舫上,他问冯家那位名厨讨的秘方。 他知道她很喜欢这道菜。 两个男人的战争,势必有输有赢,尽管这做菜是玄渊自以为的无声的战争,但他还是在内心默默较劲,并且时时不住观察絮絮到底吃谁做的菜吃得多。 絮絮起初没注意,后来发现只要她筷子往元铉做的菜上夹,就会感到一缕目光若有若无在盯着她。 一两下没有什么,多了以后,她终于察觉到他的意图,心中感慨,她还是老实本分地做个端水大师吧。 好不容易用完了饭,絮絮总觉自己身心都受到了煎熬,身的煎熬在于,每一道菜都是那么好吃,但她的容量实在容不下太多——心的煎熬在于,她夹一筷子菜之前,务必要记住这是谁做的,好让下一筷子夹另一位做的。 想一想前生的她但凡不那么贫穷,过的日子一定很不错,如今愿望在梦中暂解,她心旷神怡,决定等他们铺子都整饬好了,就找个托辞回到庐州。 过了好几日,药铺开张,喜气洋洋的,絮絮心头也喜气洋洋的,连日不曾睡好,好似终于可以放心睡一场了,当天夜里沾枕就睡,雷打不动。 哪里知道一觉醒来,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马车上。 她晕晕乎乎扶着脑袋看向旁边的人,青年正襟危坐,见她醒了,解下水囊递给她,温和道:“没想到时间又变了。我醒时也在这里,刚问了车夫,是末帝三年的初冬。” 絮絮眸子一下睁大:“这样快?”她明明昨天夜里还因为药铺开张,难得睡得十分沉,没想到一个转眼就过了一年。 她爬起来坐到玄渊的旁边,说:“那我们这是去哪?” 玄渊说:“北上,扶崇已经在北边起兵了。我们还是尽快与他们会合……” 絮絮心中犹挂念着这个时空中的自己,担心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开云来……” 玄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第80章 洛阳风光, 絮絮向来只有耳闻。这时真正亲临,心想,东都洛阳是与上京很不同的存在。 天下岌岌可危, 而洛阳富贵之地, 素来世家贵胄云集。 城楼巍峨屹立,初冬时节, 落了一地薄雪。 到洛阳这天,是个薄阴天气, 冬至日,洛阳各世家举行祭典,一时间洛阳城里倒显得有些哀寂了。 这世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扶崇自立为王,号大衡,天下云集响应,但深知若真的想坐上那个至尊的位置,必须有世家的支持。 而当今天子,自扶崇逼宫后, 在大将军程回掩护下仓皇南逃, 迁都于烟都,山河破碎,江山半壁, 自此不复。 大概也可以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现今扶崇已入主洛阳行宫, 成了半壁江山之主, 他的亲眷、下属们也一并沾光,该封官的封官, 该赏钱的赏钱。 更更重要的是已昭告天下册立皇后。 自然了,还没有真正地胜利,因此北方虽处于一片欢欣气氛中,尚需戒备警惕。尽管在洛阳大封特封了一回,南逃的末帝仍是他心腹大患。 絮絮和玄渊刚下马车,便有等候的人迎他们到行宫。 迎他们俩的人是扶崇身边伺候的二总管太监,姓郑,年纪大约四十来岁,但常年富贵生活叫他长得肥头大耳,絮絮疑心这宫装已装不下他的身躯,下一刻可能就会绷裂了。 他很会察言观色,不然也不会见风使舵,在扶崇称帝以后,就立即奉承巴结上去,做了他的近侍。 他晓得絮絮是皇后的家妹,一路殷勤地奉承,想着法子把絮絮前后左右都夸了一通。 “姑娘,这边——”郑总管一笑,满脸褶子,弯着腰给她指路。絮絮正瞧见许多衣着富贵的女子从行宫小巷里穿插过去,便问他:“那些是谁?” 行宫移步换景,初冬落了薄雪,适逢傍晚,冬阳远照,那些姑娘们三三两两结伴,在未凋谢的草木间行走,远看只若一片烟霞。 郑总管道:“姑娘不知,今日陛下行祭典,设冬至宴,都是来赴宴的世族女眷。” 絮絮点了点头。 一路分花拂柳,虽是初冬,但洛阳宫中犹有繁花竞放,大团大团牡丹花盛绽,娇艳/欲滴。 絮絮瞧着这些花儿感慨,不由又问郑总管:“这些花本不是冬天开的,怎么这时开呢?” 郑总管还没有说话,玄渊在一旁淡淡道:“以我之见,天下有明主出世,故而牡丹冬放,百花相迎,以赞新主功绩。”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8 首页 上一页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