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做得过分了。絮絮,你这回不能轻易地放过此事。” 她仰起头,眼眸里很落寞:“皇上有心要护着她们。可是,皇祖母,我总不能抗旨。”她伏得更紧,皇祖母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絮絮,易得的,便不会太珍惜,你呀,平日就是太黏着皇帝,在他心里,你自然就排后头去了。掌握男人,讲究个张弛有道,欲擒故纵。” 絮絮呆了呆:“什么?” 太皇太后道:“你这些时日不要太殷勤了。冷着他,离着他,你再瞧瞧他,心里必然跟蚂蚁咬了似的。这后宫女子夺宠的伎俩太多,可你拿真心出去,却未必换得到相称的东西。” 她是头一次听太皇太后同她说这些。 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放在黑漆描金山水手炉上头焐了焐,叹息了一声。“以前哀家也总觉来日方长,世间情真,多来自细水长流。可惜现下,哀家等不得了,絮絮啊,你要快快,快快有子嗣,哀家——” 忽然咳嗽叫絮絮凛紧了背脊,攥着皇祖母的手,眼睛睁大:“皇祖母这段时日,咳嗽还厉害么?若是太医院那些子人不中用,絮絮便写封信给哥哥,叫哥哥在外头找得力的大夫来……” 太皇太后瞧她紧张的模样,笑出来:“人老了便是多病的,没法改变。絮絮既然来了,便陪哀家下一盘棋罢。” 下棋,不是絮絮擅长的事,但下棋可以闲聊,絮絮喜欢跟皇祖母闲聊,这位长辈在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她。 在她眼里,皇祖母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炉烟袅袅,絮絮说起夜宴上自己那盏灯被梁王府五千两黄金拍下来,“皇祖母,您说,梁王妃是个什么样的来路呢?她明明只是个民女,可是在这等地方也丝毫不露怯,大方得体,真是羞煞一众贵女。” 太皇太后思索着落子,一边笑道:“絮絮既然说她眼光卓然,见识不凡,却是个民女,或许是她家中教养得宜。你要知道,的确很多清贫出身的人,都不过是被身份拘泥,才无法成就一番事业。照此来看,那个慕容音平民出身,更兼一技之长,实属难得。” 絮絮若有所思点点头,太皇太后又顺口说道:“改日你可请她出去走走。她在宫中也有好几日了罢,你出面招待她,同她多接触,自然会知她的秉性了。” 她又瞧见那瓶中梅花,不由多问:“瓶中梅花是新剪的罢?形状好,很有意境呢。” 林姑姑笑了笑,却没有告诉她,那是前日梁王妃前来请安时带的梅花。
第20章 南窗(四) 太皇太后道:“是叫小吉祥剪的。” 絮絮没有再问这个,落完一子后,忽然想起来什么,托着腮发问:“皇祖母,这回上元夜宴,大家来得都挺齐,为何这样场合里从来不见四皇子?四皇子是怎么回事啊?” 她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求知欲极强,太皇太后瞥她一眼:“好奇?” 她忙不迭点头。那位四皇子殿下简直跟不存在一样。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倒也没什么好说。他并不在京城,若他还活着的话,此时应在蕲山。” “蕲州的蕲山?” 蕲州位处南方,在洵水之滨,距离韶京三千里迢迢长路。 蕲山上筑有一座道观,名叫昭微观,观主长婴真人是一位得道高人,每逢灾年,替大衡祈祷国运隆昌风调雨顺。 不过絮絮知道这个蕲山,是因为蕲山上生长的蕲山芽在全国颇是闻名,拿来煲汤风味绝佳。 絮絮后知后觉捕捉到了太皇太后话中另一关键处,愣了愣:“……还活着?皇祖母,他是快死了?” 顿默的片刻,宫室中有清脆落子声,太皇太后良久点了点头:“他出生时奄奄一息,昭微观主长婴真人那时正在宫中主持仪典,见到他,断言说他二十岁前不能接触皇室人物,否则非但自己性命难保,还要殃及国祚。先帝听闻后,将他送出宫去,亦未替他取名。你所见到那些空白,皆源于此。” 太皇太后说完,补充了一句:“关于他的事,以后你也别再问了。虽说,本不是一桩禁忌,但封存多年,也就成了禁忌。” 絮絮连忙点头,心底却暗自回想:蕲州,蕲山,昭微观。 对弈的时间说快不快,一不留神便溜走了,虽然在寿宁宫连输三盘,但得益许多。 她又歪在太皇太后跟前蹭了一顿午膳并一顿晚膳,太皇太后宠她,着那丰州来的厨子做了羊肉锅子,吃得絮絮满心快慰,因此用过膳后,一扫心间阴霾,又生龙活虎地出了门。 待回到栖梧宫时,仔细咀嚼了一番皇祖母的话后,斟酌着写了帖子,二月初一邀请慕容音同游虹明池。 —— 叠翠馆四围泱泱栽着绿松,于寒冬时节亦青翠挺立,与叠翠二字甚是相宜。 寒声接了递帖子的活儿,到叠翠馆时,开门的竟然是梁王妃本人,结实叫她吓了一吓,“王妃怎么亲自开门,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面前这蒙面女子眉眼笑意深深,和善道:“寒声姑娘怎么不值当我亲自来迎了?——姑娘此来是?” 一边说着,一边迎了寒声进来,寒声道明来意后,慕容音笑道:“皇后娘娘盛情,我自当前去赴约的。” 寒声见她庭院里摆弄着许多草药,而慕容音现下也是穿着寻常束袖的衣裳,随口问道:“王妃是在做什么,看起来像在……晒药?” 慕容音点了点头:“殿下腿疾未愈,我在宫中藏书阁里又借阅了几部医书,想试试配药。” 寒声暗忖,梁王妃为人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对待梁王殿下又情深义重,事事仔细,若这是本性,在宫中委实太难得。 她回到栖梧宫时,娘娘正在看书。 她一五一十把自己瞧见的都说了,说完见娘娘她若有所思,还添补了一句:“娘娘,王妃沏茶也很有道道,明明是名不见经传的茶,却比咱们宫中都好喝呢。” 哪知絮絮卷了手里那本书往她额头轻敲了一下,笑骂:“人家一杯茶就把你拐走了,小没良心的。” 寒声嬉笑着抽开娘娘手里的书,说:“哪有,都是千真万确。”寒声定睛一看,这竟然是本医书,讶异道:“娘娘怎么也在瞧医书,方才梁王妃也是。” 絮絮微微叹气:“皇祖母的风寒已近一个月了,太医院那帮人也没什么对策,我寻思自己看看,别被他们糊弄了。我晚些再写封信给哥哥,让哥哥从外头找找大夫进宫。” 寒声倒是灵光一闪:“诶,娘娘何不去问问梁王妃?” 二月初一,雨歇天阴。 正月尾子几日骤下了场寒雨,叫回暖的韶京又冷了几分,絮絮想到慕容音在宫中怕是衣物不全,把自己一件月白鹤氅送了她,今日果见她披着鹤氅,胳膊挟了一支青伞,款款而到。 絮絮赞她道:“这衣裳平素本宫自己穿时,寒声她们都说我压不住这么素净的,还是王妃穿来好看。” 慕容音瞧着面前的美人,春寒料峭里仅穿一身水红裙子,腰上束条玄丝带,身段曼妙,只是一眼看过去有些冷。 她犹豫了半天,一忍再忍,终于没有忍住,说:“娘娘穿得太少了,寒邪阻络,容易使关节疼痛,还会宫寒……”慕容音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捂了捂嘴,心道自己又犯了大夫病。 絮絮愣了愣:“这么严重吗?本宫在冬天一贯穿得不多,多了实在臃肿。”但她很是从善如流,立即笑道:“王妃说的在理,本宫回去便添些衣服。” 话既及此,絮絮顺口就问出来:“王妃精通医术,本宫有个不情之请,……皇祖母的风寒拖了近一个月,却还没好,宫中太医治来治去也治不出什么玩意儿,本宫想请王妃替皇祖母瞧瞧。” 慕容音出她预料没有推辞,答应得很爽快,絮絮心想,她就喜欢这样的爽快人,干脆利落。 这时她们已缓步行到虹明池北,这里飞架一座三孔石拱桥,桥头垂柳成片,隐隐可见枝条上冒出鹅黄新芽。 絮絮一面随意折了一条柳枝,弯在手里,编成柳环,一面为她介绍道:“这是当年太/祖皇帝修建的应贤桥,桥东是荟萃阁,为诸皇子帝姬读书处。” 不过现下,先帝朝的皇子帝姬已渐长成人出宫开府,荟萃阁中静悄悄的。 慕容音探看了一番,神色却很疑惑。 絮絮见她神情,已把她的疑惑猜出个七七八八来,把玩手里那只柳环,笑容有些落寞:“王妃是在想,为何没有人?” “说来真是惭愧,皇上空有后宫佳丽,却无一个中用,没能添下一儿半女来。所以,去年最小的七帝姬出降后,荟萃阁也空置下来。” 絮絮便联想起扶熙那个夭折的长子。 隆化二十年,成宁侯家送了一名庶女进东宫做了侍妾。彼时他们赵家还不是成宁侯府,赵霍也只不过领了个闲置武职,僵在正五品已经十来年。 他那庶女争气,进来不久就怀孕了,当年秋天便产下一个男孩。 大家都很高兴,先帝重重赏赐,还晋封她为侧妃。 絮絮心里不高兴归不高兴,给他们母子二人的用度却是最好的。 谁会知道当年冬天,先帝驾崩,大伙忙得手忙脚乱之际,这位小殿下忽染重病,不多时夭折了。他娘亲大抵伤心欲绝,也就跟着去了。 这件事,絮絮不知扶熙是怎么想的,但他后来接了赵家幺女赵桃书进宫封作贵妃,还给他们家封了爵位,多多少少有那母子两人的缘故在。 这是絮絮心头一点隐痛。 她不知以往都不想人提起的事怎么就对着慕容音说了,感叹了一下,大概人憋久了,总有自嘲的倾向。 慕容音有些感触:“原是如此——”旋即温柔笑道:“娘娘身子康健,福泽深厚,诞育子女也是迟早的事。” 絮絮目光触及荟萃阁的匾额,暗暗地想,这哪里是她想就能有,生孩子是两个人都要出力,现下另一方摆烂,她可有什么法子。 遐思时,猛地记起今儿是初一,又该是扶熙来栖梧宫的日子了。 起先心头一喜,转就记起先前他的所作所为,以及皇祖母的话,心底顿时不忿起来,决心今夜怎么也要冷他一冷,要他退步,至少把试图陷害她的丽御女和林访烟罚得更重点才可以。 絮絮回过神时,手里柳环快被她折腾烂了,只好丢掉。 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转而盈盈笑问道:“上回寒声那丫头说,王妃那儿的茶好喝,弄得本宫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茶?” 慕容音见她这样快就能从落寞里抽身,眼波盈盈,五官仿佛上天精雕细琢的杰作一样,这样含笑看着她时,又把她看得愣了愣,才说:“不过是师父在山上采的野茶,寒声姑娘见过的好茶多,这样夸赞它,”她垂眸笑了一笑,“师父知道一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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