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仆射蓄谋宫变,对外宣称皇帝重伤,由他监国。……”絮絮把情形简单说了一遍,忽然问他:“你之前知道这件事么?” 他沉默着望她,絮絮一拍脑袋:“对,你连你老婆都忘了,能记得左仆射才怪。” “怪了。”她总觉着宫变有哪里不对头,譬如,扶熙到底预先知不知道此事,若知道,他是准备将计就计还是怎样?若不知道,此时她又该如何破除困局? 而他们没有对扶熙下杀手,只怕尚有所求,或者在等什么人? 张忧是想扶持个傀儡上位,还是想自己上位?这些全都扑朔迷离,她不知道。 但当务之急,就是在叛军对他俩动杀心前赶紧逃走。 闲来没有事可做,絮絮便托着腮思索怎么传信出去。 她这时心里那个念头就又冒了出来:若她带他逃走,以后不要这皇位了,他肯不肯呢?他们去归隐,去过平常人的生活…… 哪怕时至今日,她也不曾彻底放下过这个念头。 骤雨入晚才歇,晚上送了饭来。 落魄皇帝的幽禁生活,从两个窝窝头开始。絮絮不得不怀疑,他到底在朝堂上把张家怎么着了,幽禁也就算了,饭居然是窝窝头。 他话少,沉默地啃着窝窝头,想必他长这样大还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所以,俊俏的眉目一度皱着。 养尊处优久了,所以这种东西难以入口,他啃了两口就放弃了,絮絮瞪他一眼:“别浪费,快吃完。” 他倒娇气:“难吃。” 絮絮:“有总比没有好,你吃两口,入夜以后肯定要饿,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得吃呢!——” 她说了半天,他不为所动,她佯怒盯着他,最后说:“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娇气。” 这话俨然刺痛了他,他直直看着她,看了半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眼神让她捉摸不透,竟然有几分类似于赌气的感觉。 她实在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扶熙,如果说给寒声她们听,她们也绝不会信,堂堂的敬陵帝会这么娇气幼稚。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窝窝头全收了起来,寻思这要是以后都吃窝窝头,他恐怕宁愿把自己饿死。 她抱了些柴火到宽台上,拿木棍串起窝窝头架在火上烤了烤,烤得酥了,凑近闻到阵阵香气。 她将烤过的窝窝头又端回了楼上,那个青年果然在孤坐窗边看水,她戳了戳他的肩,说:“阿铉,你再尝尝?” 他极其嫌弃地别开头,她也不生气,转到他的面前,捏起一只递到他的嘴边:“尝尝又没多大事。” 皇帝陛下终于肯开金口,咬下一点,目光便从嫌弃转变成了惊讶,他垂下眼,细密睫羽遮去神色,淡淡道:“……还行。” 说是还行,实际上还不是吃光了,絮絮自得地哼哼两声,把碟子交给他:“喏,去洗碗。” 他眼睛又睁大了些,想抗议,最终把话都咽了下去,乖乖洗碗。 那个女人还在他背后笑嘻嘻道:“以后你要养成习惯,自觉一点,不要我催你你才慢吞吞地去做,知道吗!” 这个女人,自称是他的“对食”,实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但她的行为可以称得上胆大包天。 她不仅让他这个堂堂的帝王吃窝窝头,还使唤他扫地、铺床、晾衣服、洗碗,甚至烧火。 他总有一种直觉,他这辈子做的活都没有这几天她使唤他做的活多。 奈何他现在是个病患,她却身怀武功,且又是唯一能照顾他的人,罢了,他堂堂八尺男儿,跟个女人计较什么? 但她每日也不以女人的样貌示人,灰头土脸的,把头发束起来,戴着蹩脚的太监帽子,穿那两身破敝衣裳,丝毫看不出是女人来。 难道她每日有一半的时间是太监? 但,好处也不是没有,比如,夏季蚊虫多,她给他笨拙地做了个荷包,放了驱蚊虫的药草。淡淡药草香气,很好闻。 她还会时常检查他的伤势,给他换药,清洗伤口;诸如此类。 洞明台的卧房有两张床,他睡床上,她也睡他的床上,这使他很不快活,他的长腿都只能蜷缩起来,于是同她提议,让她睡那边的床。 她说,你知道个屁,万一有刺客晚上行刺怎么办,我来不及护着你怎么办? 这便是她每晚都牢牢抱住他睡觉的原因。 但她不仅仅是抱着他——更深露重的深夜,有时候他会听到她的梦呓,呓语里,依稀是两个字:“阿铉”。 阿铉。 她每个夜里都这样微弱眷恋地唤他,只那么几声,就让他觉得,其实被她欺负欺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她将他放在那个心尖上的位置。 也是每当此时,他都觉得宽慰安心。 他笃信他就是她口中那个“阿铉”,所以他竭力按照她的话,做她认识的以前那个温柔、什么都会的男人。 —— 外界的风云变幻,却难以传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洞明台来。 连着四五日,饭菜都只有窝窝头,饶是坚韧如絮絮,也觉得他们欺人太甚。絮絮掂了掂窝窝头,想着把它砸到守卫的头上,能否击晕他们。 显然不能。她叹息一声。 绵绵阴雨天难得放了晴,絮絮终于能够搬着小板凳去洞明台东面石台钓鱼。上回把家伙什都丢在这里乃是明智之举。 扶熙左右没有找到她,少见地慌了神,想起她之前说叛党一向与他不对付,担心是他们将她捉去审问逼供。 等他找到她时,她正仰躺在东岸茂密的野花丛。 她睡着了,太监帽跌落,柔软青丝铺天盖地淌在花间,紫薇树落了几瓣紫薇花在她眉心,艳丽惊人。 他鬼使神差地鞠了一捧水,轻轻抹去她脸上掩饰的泥和灰,白皙的面庞逐渐崭露出来,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瓣,唇瓣嫣红可爱,令人…… 他手足无措地缩回了手,没有料到只是看着她的嘴唇,就会引发身体的欲/望。 这时候鱼在木桶里猛跳起来,发出声响,叫她从梦里惊醒,眼前就是放大的一张俊脸,她朦胧地唤道:“阿铉?” 他拉了拉衣角掩盖异样,别过头:“我四处找不到你。你在钓鱼?” 他的目光投向木桶,许久没有沾荤腥,以至于他都看得愣了半天,絮絮坐直了身,慢条斯理地收拾钓竿,说:“别想了,鱼不是给你吃的。” 他很震惊,以为她要独吞这五条鱼,神情变了几变,虽然微妙,却一一都落在絮絮眼里,看得她心中好笑,便放下了钓竿:“喏,想吃鱼自己钓,竿儿放这里了。” “你去哪?”他被她按坐在小板凳上,高大躯干跟这个小板凳着实不相匹配,显得有点滑稽,他回头问她,她却没有停。 奈何他时运不济,从中午一直坐到日薄西山,一尾鱼也没有上钩,对比絮絮钓上来五条鱼,愈显他的没用来。 他也不禁暗自纳闷,难道她有什么秘诀? 按理说,这已是晚饭时候,叛军应该送窝窝头来了——他仍不见她回到这里,不由起身去寻她。 他鲜少前往渡口,絮絮说过,渡口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好去处,可别折辱了尊严,他便听她的话,回回都由她接洽。 但他太担心她。 这段时间,朝夕相伴,他像一朵飘萍,与她几乎称得上相依为命—— 他寻到渡口,把守的人住处那儿已亮起了烛光,远远地还听到有呼喝高喊,他蹙起眉,轻手轻脚靠近,依稀听得出里头玩得热闹,掷骰子声不绝。 想必是看守的人正在喝酒玩乐,他正准备去别处看看,不想突兀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卫大哥你输了,快罚一杯!” 那声音不难辨认是絮絮。 他警觉起来,再度潜到窗下,借着缝隙,看清绰绰烛光笼罩里的人,统共坐了五人,四个黑甲士兵,有两个眼生,还有一个便是絮絮了。 她撸着袖子替其中一个满上酒,隐隐约约可见她双颊泛着红晕,添了些醉意。 但那双眸子还亮得惊人。 他们的谈话声也顺着夜风传过来—— “呼,这几日,可是一片腥风血雨哪……消息已传到了京,也传去了凉州。小将军说了,倘若梁王敢来勤王,正好治他个带兵谋逆的罪名!” “哎哎,卫大哥,你瞧梁王他敢来么?” “敢不敢?哼,他要是不敢,就判他里通外国,……唔,总之张相公他,他有条列许多……” 絮絮倒没有再问梁王,复问他:“不知道行宫里的主子们都怎样了呢?” 那个卫姓士兵嘿嘿一笑:“贵妃娘娘果然国色天香,小将军可舍不得动她,哄得好好的呢!相公说了,不能做乱臣贼子,对各位主子嘛,还算礼遇有加。” 另一个士兵又举起杯盏来:“来来来,喝,说那些做什么?他们能有什么事儿,倒霉的都是底下人……” “陈大哥这话怎么讲?莫非——”显见她嗓音微颤,姓陈的士兵斜眼觑她:“怎地了,你个小太监可是在那里还有什么亲眷?” 她面露担忧地给这人也满上了酒,说:“实不相瞒,小的我有个义姐姐,叫夏萤,她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只不晓得怎样了……” “好说好说,倒没听闻皇后娘娘宫里有什么人死了,待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卫姓士兵哈哈大笑,拍了拍她肩膀,她也立即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谢谢卫大哥!小的没什么能报答的,烤了几条鱼孝敬您。” 于此才看到几条鱼被盛上饭桌。 他们一边把烤鱼拆吃入腹,一边啧啧赞叹:“好手艺,好手艺!等过阵子相公大事成,咱举荐你去小将军帐下伺候!那时候,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几人又喝了酒玩了会儿,才尽兴出了门,他连忙避到墙角,望到那个身影送他们上船走了,才端着一盘窝窝头往洞明台的方向走。 他立即顺着原路回到钓鱼处。太阳落了山,天边泛着异紫的霞光,这个傍晚,夏风略带燥热,林中的蝉吱吱哇哇叫个不停。 他独自坐在水边,鱼没咬钩,看来没有鱼吃,他准备收拾收拾回去啃窝窝头了。 谁知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澈嗓音:“让我看看是谁今晚要吃窝窝头了?” 他站起来,身躯高大,因此可以俯视她,见她把什么背在身后,想也不用想是什么,他淡淡说:“给我吧。” 她歪着头向他一笑:“咦?一条鱼也没钓到么?” 她打量着他,穿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裳,纯黑布条束着他的漆黑长发,他默然,晚风把他鬓发吹乱了一缕,不做那端正严肃的帝王装扮时,这风中飘荡如泼墨的长发,才显出他作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的年轻活力劲儿。 太像,若他肯笑笑,就更加肖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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