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正自懊悔着,面前已伸过来一只窝窝头,“吃点吧。” 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看到他睫羽在早风里微颤,像蝴蝶的翅翼,就算清减消瘦了、就算过那种幽禁的苦日子,他的容貌却愈显一种锋利的漂亮来。 将就着吃完了窝窝头,两人撑着精神到了小镇上,已是午后,絮絮先去当铺当了一支钗,买了两套男装换好,又在小摊上买了只面具给扶熙戴上。 他很不满:“为什么只有我戴?” “我俩都戴,目标太大,何况见过你的远多于我。”她说道,笑嘻嘻帮他戴好。 这面具的款式是全脸式的,通脸漆黑,老板说这是目前江湖上最流行的侠客面具。絮絮又给扶熙的头发弄了弄,弄成两撇龙须搭在额边,看起来的确像个游侠,便道:“你是游侠元铉,记住了吗?” 他没回答,大抵是答应了。絮絮又道:“而我是……唔,我暂时是你的兄弟沉容,别叫错了哦,沉容。” 他低低重复了一遍:“沉容。” 逃命这一夜来,他们俩着实已筋疲力尽,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了。 掌柜笑吟吟地说:“两位打哪儿来,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小二,还不带客人上楼?” 絮絮笑应他,用北地方言说:“不瞒掌柜的,我们兄弟俩是打塞北来的。听说七月初七,离这里不远处有个什么‘昙花集’,想来一瞻。” 掌柜的说:“那客官来得不是时候啊,近日,客官一路走来有没有发现什么?” 絮絮心想当然深有体会,附和说:“有有,这沿途倒见好些官兵驻守。” 掌柜的皱着眉头说:“哎,圣驾来巡,近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官兵都严防把守呢,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北陵。客官从塞北这样的地方来,可得小心了。他们要是盘问你们啊,你们切记说自己是江南来的。” 絮絮了然点头,立即切换上南地方言,吴侬软语,道:“我晓得哉。” 旁边的扶熙看得目瞪口呆。 梦里那辈子,她和阿铉都是南地人,说一口南语又有什么难。 这辈子她跟着爹爹走南闯北,学的方言就更多了,还通晓戎狄话和西域话,只是平时不说。 等上了楼,再拾掇拾掇,多日没有洗澡的絮絮终于可以泡澡,只自顾自地解着衣裳,旁边的扶熙道:“你是我的妻子么?” 絮絮闻言,心里窃喜,表面却是白了他一眼,昂了昂颈子:“才晓得嘛?” 她不知背后他瞳孔里的震惊。 她半天没听到他的回应,侧过头看去,看到他眼里明明灭灭有着什么,唇微微张开,似有话想说。 她衣裳已解,跨进澡盆儿,掬了水洗干净了脸,一面怀念起龙榆山上的温泉,一面感慨由奢入俭难,却还是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她索性转过身来,双臂交叠趴在边沿上,眨着眼睛,道:“怎么了,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垂下眼时,几乎被她的容颜烫到了眼睛,她这个模样,像极了一朵沾了朝露的牡丹花,艳若朝霞,无可比拟。 他的喉头微微一动,“你……” 狭窄的房间叫他觉得窒息起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水汽的缘故,他嗓音都变得喑哑,说道:“你原来这么好看。” 他就听她笑起来,歪着头,乌黑细发蜷在她的锁骨上,水汽蒸腾着凝成水滴从她额角开始滚落,一滴接着一滴。 她说:“当然。” 他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将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对我……”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没有为什么。” 谁知絮絮说完以后,目光不经意扫过某处,也很震惊,想到什么,最后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扶熙说:“我出去看看饭菜好了没。”说完,逃命般出了门。 —— 在客栈睡了大半日,入夜时分,絮絮终于感到活过来了,有了精力,便坐在桌前打算给幽州去一封信。 依照客栈老板的意思,叛党把北陵全封锁了,信不能直接传出,她必须得靠璇玑来传信。 她将珊瑚耳珰抛了又抛,决心一试。 璇玑作为一个的情报组织,安插耳目最多是在三教九流之地,絮絮寻思这小镇最能称得上三教九流汇聚处的,该是位处东北的仙客楼。 一觉睡到现在,她的脑袋尚且发昏,独个儿想了半天才发觉扶熙不在,桌上倒是摆着一桌菜。她穿戴装扮好,是个俊俏公子的模样,推门出来,不想他正坐在门口。 望见是她,匆忙起身,说:“饭菜都端进去了。” 她暗想,他逐渐地学会考虑她了,不错不错,但可惜还有安排,要浪费那桌菜了,她笑说:“不,我们去仙客楼吃。” 他不知她的计划,她也暂时没有打算告诉他。 “你躲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他垂眼,似有什么,难以启齿,最后摇了摇头:“我帮你守着。” 絮絮心道明明心里有鬼,但并不戳破他。一路到了仙客来,夜色初笼,晚风微拂,似乎往来的人都笼罩着一层燥热似的。 絮絮径直拉着扶熙站到仙客来的门口,望见大门两边的楹联,便装作欣赏字迹的模样,将记号悄然画在了“迎”字的旁边。 店小二哈着腰来招待,吹嘘说:“公子有眼光!这副楹联,可是韩先生亲自题的!” 絮絮没仔细听他的话,他迎着他们两人进去时还在说这个,絮絮就问:“韩先生是何方贵人?” 店小二一副啧啧啧的表情,絮絮很迷惑,听他说道:“您还不知道韩先生,那可就白来咱们玉和镇了!” 他论述了一遍这个韩先生的光荣事迹,包括他什么少年神童,什么一下子就中了皇榜,还有修桥铺路,诸如此类云云。 末了说:“二位若是外地来的豪侠,不妨去拜会拜会韩先生,先生最好客,急公好义,一定会好好招待二位的。” 絮絮听了个囫囵,只知这位韩先生威望很高,但不知自己没事干拜会他做什么,她又不是要在这玉和镇开山立派,需要拜山头。 店小二见絮絮没有多大兴趣,却不放弃,转而游说起这位戴面具的少侠,表示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都会到韩先生家拜会的,少侠您一看就非凡人,一定一定要去一趟。 扶熙冷冷道:“菜单呢?点菜。” 店小二撇撇嘴,还在嘟囔着他们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扶熙望着菜谱,看了半晌,絮絮托着腮问:“看出什么来了么?”他摇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你点。” 她一副了然的模样,说:“这样吧,那我可就照我喜欢的点了哦。嗯,先上一个西北羊肉锅子——”她叮嘱店小二:“要辣,非常辣。” 扶熙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半天。 但最后上的一桌菜,他挨个尝了尝,发觉他都很喜欢。直到这时,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她撑着额头,一缕碎发绞了又绞,“——但我知道。” 絮絮在仙客楼借着乱晃,在许多处都留下了记号,如今只有等待。 —— 寿宁宫。 入夏天,京中一向酷热,别宫主子未能跟去行宫,多爱用冰块消暑。 林姑姑在盛着冰块的金盆旁边打着扇儿,金缕扇偶尔反起光来,太皇太后倚在榻边撑腮小憩。良久,她闭着眼睛,幽幽问了一句:“行宫那边,传来什么消息没有?” 林姑姑摇摇头:“没有消息。”她顿了顿,试探着看往太皇太后,“这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太皇太后不语,半天过后,苍老的声音才又一次响起:“凉州那边呢?” 林姑姑如实道:“探子回禀,梁王已连夜清点了两千轻骑快马驰援,预计今日刚到萧关。” 太皇太后淡淡道:“是驰援还是趁火打劫,须得再观望一阵。” 林姑姑继续打着扇儿,太皇太后倏地又问:“那絮絮呢?” “上回传的消息说娘娘跟皇上闹了些别扭。之后便也没有消息了。” 太皇太后轻轻叹息:“她聪明机灵,这些事困不住她。……若不陷在情情爱爱里,该是能做出一番大事。” 林姑姑道:“奴婢斗胆想问问太皇太后,京中诸多贵女,争妍斗艳,娘娘与您也非亲非故,为何您偏偏最喜欢娘娘呢?” 太皇太后忽然睁开眼,苍老的眼睛仍然不减威严,她徐徐道:“她的气质和别人不同。那种气质,……哀家说不上来,但总叫人安心,又感到温暖。” 叫人能安心,这便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 林姑姑回想着,似乎当真如此,前几个月太皇太后病得严重时,娘娘正在禁足,她们纷纷觉得恐怕这病是好不了了,连太皇太后自己也是如此,甚至预备好了遗旨。 但娘娘一出来,到了寿宁宫中,她就觉得燃起希望来,似笃信着娘娘一定有法子。 她们虽不清楚究竟缘何病好,但看到娘娘的时候的那分安心和踏实感,的的确确存在着。 林姑姑了悟。 片刻以后,太皇太后再开了口,声音已低下来许多:“可怜哀家这样多孙儿孙女,倒不如她一个人孝敬。” 太皇太后素来威严,对先帝及其兄弟姊妹们严格,对当今皇帝极其兄弟姊妹们亦严格,大家小时候受了教导,等长大些,当然也就不甚亲了。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林姑姑放下扇子静静退下,刚出了门,一边的小吉祥便凑上来:“姑姑,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 林姑姑道:“太皇太后歇息了,你们都退下。” —— 幽州大营。 “父亲,您看。” 帅帐门帘被掀开,一位银甲白袍的年轻男子匆匆进帐,手中握着一样物什。 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同他容貌有几分相似,一样的俊朗英武,上了年纪,眉目便染上许多风霜之色,但威武愈盛。 “行宫宫变,圣上有劫。”容厦展开字条,看到当先一句,神色微变,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这信从哪里来的?” 容涵道:“儿一早在演兵场练兵,一只雪白小鸟飞到儿身边,挥之不去,儿才发见它腿边绑着字条。” 容厦眉头微拧,这是何人报信,传信真假尚不可知,他立即吩咐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涵儿,你速派探子前往北陵刺探,再点一千精锐先行,如境况属实,为父奏请出兵。” 这传信之人莫非是絮絮?絮絮手掌璇玑,但从前见过璇玑传递消息的方式,会留下独门记号。 那会是谁? 然而这一天入晚,容厦思虑未睡,帐外有清脆鸟鸣。他道:“副将,把那恼人的鸟儿赶走。” 副将领命刚出,容厦一转身,却突然发现帅帐阴影处悄无声息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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