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的饭菜是单独送到厢房,扶熙才好摘下面具用饭,省得被人看到容貌。 饭桌上,她正扒着吃一样菜,冷不丁嚼到菜里佐料,怪味扎进喉管,她哇地呕了出来,让扶熙看得一愣。 她抚了抚胸口,扶熙在一边关切问:“是吃不惯这个菜么?” 她点点头,扶熙倒来茶水给她漱口,她独个儿想着,怎么不太对劲。 可她又觉察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这一整日她便在教那些护院们练个把简单招式,毕竟她不打算长留,也不想太糊弄主人家,索性教些实用的基本招,这里头有一招是她最惯用的,讲究拿单脚发力一踢,一般人防备不住,此招屡试不爽。 韩家庄的护院们确实很多混吃混喝,谁叫韩先生是十里八乡的豪绅,又是最豪气的,旁人养不起的酒囊饭袋,通通到了这里。 絮絮愈教他们,愈有韩先生是个大冤种的感觉。 这其中有一个她认为尤其不中用,生得瘦峋,着实不知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她在心底默默给他起了个绰号:稻草人。 另外几个护院在絮絮单独“关照”稻草人的时候,嘀咕着:“他还不晓得呢,这全三都是靠哄着少主人才能混下去的。” 稻草人,也就是全三,没有其他人那股子装模作样的心思,装都懒得装,原就是打算当混子,谁让他哄少爷最有一套本领。 谁知这位沉少侠他提着大棒就过来了。 扎的马步不稳当,背上结结实实挨了棒子,饶是絮絮没用几分力气,他也顺势一骨碌往地上一趴,唉哟唉哟直叫。 看得絮絮咋舌,绕着他走了一圈,蹲到他面前:“知道你是装的,还不给我爬起来。” 全三尚在叫唤,冷不防抬眼瞧见了面前的人,这位少侠眉眼俊艳,唇红齿白,乍一看把他看愣住了——这么好看的人物! 紧接着他却骤觉眼熟,这个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入了晚,好容易熬过那位的残忍教学,全三一窜儿就去了后院找自家少爷,“主人,你可得替小的帮帮忙……” 韩少爷穿着一身漆黑缎袍,站在廊下微弓着腰逗弄笼子里的雀儿,听到全三的话,嘿嘿笑起来:“本少爷都听韩才讲过了!”说着,拍了拍全三的肩膀,说:“其实吧,你们多学学武艺,才能更好地保护本少爷,嗯。” 全三苦着一张脸,少爷拍得他呛出声,他又抬头说:“少爷,您见过他们了么?那个姓沉的,倒很眼熟,少爷,你记不记得上个月——” 韩少爷神色立变,直起了身子,眼里攒动怒火,咬着牙说:“怎么,找到那个小贱人了?” 上个月他在镇上无所事事地溜达,溜达到李老汉的摊子那儿,乍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那姑娘的眼睛生得秋水潋滟,他就上前调戏了一番。 哪里知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实则身手不凡,一脚踹翻了他,碾着他脖子,让他韩大少的脸面丢尽不说,还差点丢了小命。 镇上那些子人全瞧见了,他一想起那小娘子,就恨得咬牙切齿,立誓此仇不报,他就不姓韩。 全三凑过来说:“少爷,我说的那个姓沉的,看着就像极了她!” 韩少爷眼睛一沉,摸了摸下巴。 —— 第二日,因着右仆射嫁外甥女,连带玉和镇也热热闹闹。 韩家庄同样热热闹闹,大抵因为韩先生他孝敬了大份礼物,所以有格外的赏赐,赏赐了些宫中的吃食。 御膳房的手艺,各人没有见过,自然心向往之,门客们都有份,絮絮也好久没有尝过这等精细的点心,一口气吃了三块桃花饼,她看扶熙兴致缺缺的样子,拿了一块桃花饼递到他跟前,说:“尝尝?这饼不错。” 他不语,摘下了面具,神色恹恹的,絮絮不晓得他又怎么了,以为是奔波逃命途中累得病了,拿手贴了贴他额头:“还好不烫,怎么了?在担心?” 他抬起眼睛:“此地不宜久留,那个韩……”他目光瞥向外头,“韩先生跟叛党有所勾结。” 絮絮托着腮,桃花饼自个儿咬了一口,说:“他豢养门客,或许正是在给他们挑选人才。不过现在看来,眼光也实在不怎么样……”她倒远没有他那么忧思过重,昨日拜托他们递信出去,若是脚程快的,今日许就送到了,届时璇玑派人接应他们,只要消息突破樊笼,援兵很快就能到。 父亲驻扎幽州,离此十日路程,快一些的话,七月中旬,就将有转机。 张忧他们在担心梁王的势力,因此尚无动作,若梁王驰援,是有心于皇位,那么借此机会正可以一箭双雕;若梁王忠心,借他之力平叛也未尝不可。只是她最好奇的是,张忧他们的底牌又是什么? 北陵行宫驻兵不过区区几千人,若真的遭逢两路夹击,怎么有底气能赢? 絮絮蓦然想到,或许他们的兵力也正在路上。 思索完朝廷中事,絮絮每日定量的精神气又耗尽了,一面抱着小抱枕啃着味道鲜美的桃花饼,一面觉得近日天气闷沉,颇是好睡。 夏日天气说变就变,晚上猛地响起惊雷声,屋子里烛火似被震得一闪,旋即窗外沙沙下起大雨。 絮絮照例在小桌上把身上的物件一样一样摆出来,珊瑚耳珰,她的小荷包,黄金哨子,几锭金银,珠宝首饰,些许药材。见东西没有少,便又一样一样收好,扶熙坐在一边,却忽然按住那只小荷包,说:“这里是什么?” 絮絮昏沉中蓦地清醒,忙地抓住小荷包,试着夺回来,说:“没什么。” 扶熙没有再问,随即松开力道,见她有如松鼠藏食一样把那个东西仔细收起来,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 雨到了半夜都没有停的迹象,刷刷打在檐头,窗外挂着密密雨帘。 韩家庄又是在郊外,旷野里的雨声尤其浩大。 絮絮不知为何睡得极沉,任天边打雷闪电都没有什么动静。 揽着她的青年目光静静落在她的眉眼间,心中隐隐不宁。 雷声让他睡不着,——不过这样也好,他最喜欢当她睡着而他没睡下的时候,听她梦呓呢喃里唤他“阿铉”,每唤一声,他的心都像着火了一样,热烈暖意灌流进全身的血脉。 今夜她没有梦呓。 三更时分,雨声愈大,他也在迷迷蒙蒙里快要睡过去,陡然听到雨声里细微的脚步声。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凝神去听,听到有谁窸窣捣弄窗栊,他微微皱眉,立即摇了摇怀中熟睡的女子。 初初摇了几下,她都没有醒,若在其他时候,她向来警觉,轻轻动作也能醒来——他惊出冷汗来,试探着她气息,还好气息平稳,他转瞬明白过来,只怕有人下了药。 他眉头紧皱,外头图谋不轨之人不知是谁,但他深知如今处处都是想要他们两人性命的人,眼见外头动作声音越大,窗户隐隐就有撬开的趋势,他看了一眼床边摆着的佩刀,眼光一凛。 他够到了刀柄,掂在手中,心中几乎没有波澜起伏,所想之是谁敢图谋不轨,就取谁的性命。 但他极快又听到来人不止一个,微弱的印在窗上的影子模糊看得出,至少有十几个人。 他握刀的手微动,看了眼怀里的女子,正欲起身,一支冷箭破空而至,恰钉在他肩膀上。锵的一声响,紧接着窗外的冷箭一发接着一发打进来。 “絮絮!”情形紧急,他使劲摇着她的肩膀,她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捞着她带她往离窗子远些的地方躲去。 他捧着她的脸,窗外的冷箭一支支破窗,雨声也没有停,他俯身吻住她嘴唇,咬破了她的唇瓣,漆黑的眼睛近距离地注视她的鼻梁和阖起的双眼,注视她在雨夜里仿佛都潮湿起来的细碎的发。 唇很软,他第一次知道吻是这样的滋味,那感觉,像要窒息了。 几乎不能想象。 血腥味在口腔弥散开,他看着她的眉眼逐渐有了苏醒迹象,不舍地离开她的嘴唇,又摇了摇她的肩膀,低声唤着:“絮絮,快醒醒,有人暗算我们。” 絮絮睡得黑甜里,忽感到一缕腥咸味道侵略她的脑海,她便缘着血腥气逐渐走出沉沉睡梦,初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锋利的下颔线,朦胧的夜色里,浓烈血腥气浸透了鼻腔。 她惊讶道:“你受伤了?” 扶熙垂着眼眸看她,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还挂着点笑,把她扶起来,捂了捂肩膀看向窗外说:“我们快走。” 絮絮低骂了一声“混蛋”,支起身子站起来,就要去寻刀,窗子大破,那群人已经跃进来。 扶熙手里有刀,刚站起,肩头中箭的伤口就剧烈发痛,痛得他一个踉跄,刀尖支在了地上,絮絮立即从他手里夺过了刀,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箭上淬了毒。 来人里全是一水儿的黑衣青头巾,看起来与韩家庄养的酒囊饭袋大不相同,反而训练有素,为首的人冷声说:“乖乖跟我们走,还是……” 这老大身边还站着个黑衣服的男人,絮絮目光稍转,立即认出来这人就是当时调戏过自己的那个富家公子。 韩少爷嘚瑟笑了两声,对身边的男人说:“哥,这个男的既然是你们要找的人,他跟前这个女的,就留给小弟罢?” 对方冷笑了两声,握着剑的手抬起来,剑尖指了指絮絮:“这娘们儿生得实在是美。你小子也妄想?” 韩少爷说:“这小娘们之前羞辱过小弟,小弟就是,就是想一雪前耻。” 对方道:“这小娘们中的软骨散,她男人刚刚中了箭,箭上淬着毒,现在他们都暂失武功,不能负隅顽抗。罢了,你既然要报复她,”他比了个手势,“完事了早点送回来。” 絮絮听得心中大惊,自己竟中了软骨散?她试着使刀,手腕的确使不出来力气了。 她不言语,她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他们逐渐靠近,那韩少爷一听软骨散,双眼都放光,迫不及待地就率先上前。他虽是个花架子,却也跟另外几人一样佩了一把刀。 他们两人已经被逼到角落,絮絮咬了咬嘴唇,才后知后觉唇上一点腥咸,她侧过头看着扶熙,微弱的火光里,他容颜显得凄凉极了,漆黑的眼睛不知在看着哪里。 她对着他的耳朵说:“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赶紧从门口走,一直走,别回头。” 这句话被韩少爷听到,他哈哈大笑:“真是好深情的小娘子,可是,美人啊,成日跟个冰山呆在一起,哪里比得上风流倜傥的哥哥我?嗯?他能让你快乐么?他懂你么?他只能叫你过东躲西藏的生活,每天提心吊胆!” 絮絮不为所动,冷冷一笑,容色在此时格外绮丽,等他甫一靠近,劈手就夺来他的佩刀。 其他人见势不对,立即围了上来,絮絮用尽浑身力气将这个韩少爷推到他们人堆里,拉起扶熙的手将他带出逼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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