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他快走,把他推向门边,自己握紧两把刀返身迎敌。 那一刻,她落在他眼中的背影,仿佛沐着漫天的大雪。 他没有走,他不能走,要走也是一起走,抬起头的时候,重重叠叠的影子就要扑住她了——他脑子里盘桓着什么,生亦同衾,死亦同穴,缥缈的又凄厉的声音回环不绝。 他咽下喉管里的血沫。 突然迸发出的力量如此惊人,他疯了似的砍过去,一个人,两个人,……都在他面前倒下。 最后他身上同样挨了好些刀,腥味伴着浓重潮湿的雨在这个夜里四处弥漫。 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看到他怀里护住的她,她猛地抱紧他的脖子,宛如交颈。 要是死了,也算死在一起。 絮絮嘴角溢出鲜血痕迹,她看到他的背后一个人提刀劈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 她不相信竟又是惨淡收场的一世,她不相信结局仍旧如此凄凉。 “阿铉。我再不会……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 她喃喃着,眼里蓦地迸溅出骇人的杀意。 再也不会。 她缓慢地够到离她不远那柄锋利沾血的刀,直直刺向那人,在他的刀落下以前,刺穿了他的身躯。 紧接着,她爬起来,要挣脱命运残酷桎梏的意志,如同所向披靡的无形之刃。她毫不犹豫,再也没有第一次杀人时的胆怯,鲜血淋漓满身,刀刃破开血肉的声音被淹没在茫茫雨声里。 …… 恶战以后,她看着满地尸体,透支力气以后,身体已到了极限。但她心中信念还在不断重复,离开,离开…… 青年背起她,蹒跚出了房门,絮絮昏昏欲睡中,蓦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摸了半天,摸到东西俱全,才安心下来。 两人经过恶战,都成了血人,每走一步路,满身的鲜血就顺着雨水淌下来,血水于是四下流淌,天地都显得猩红。 “阿铉。” 他听到她在唤他,应她一声,她说:“假如我死了,你不要管我,你要快走。等你回到宫里,你追封我的时候,谥号要挑好听点的;但明、文、武、昭什么的都已经封过了,不如给我封个烈怎么样?以后等你百年,你要记得跟我合葬。” “你在胡说什么,你——你不准说这种话,我不准你说!”他被气得满脸通红,脚下一个趔趄,才听到她吃吃地笑起来,原来在逗他。 他回过头,她说:“我怕我睡过去就真死了,所以使劲儿说说话。” 她忽然从怀中摸出个什么,递给他。 他还在生她刚刚的气,没有吱声,她说:“哨子,你吹吹,哄哄我。” 这是一只黄金哨子。 他们才走出客房不远,他说:“你怎么这时候还带着哨子……” 但他依言吹起来,哨声嘹亮,声调跟一般的哨子不一样。 絮絮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处,但死马当活马医了,谁知就在哨音响起不久,她听到有马嘶声,脑子里瞬间闪过耶律升的话。 扶熙也听到了,又吹了几声,哨响明显惊动了其他人,但就在其他人纷纷找到这里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从韩家庄的马厩里已奔来四五匹马。 “这哨子可以驱使戎狄的马。” 絮絮眼前亮了起来。 “上马,我们从后山走!”
第42章 七月初, 天气渐凉下来,傍晚风瑟瑟穿庭,虽还饱有热息, 相较六月, 已经含着几许秋意。 就连门口大柏树上栖着的鸣蝉,嘶哑叫声也逐渐追求起凄切的意境。 大柏树下设了张竹床, 白日无人,傍晚许多院子里的杂户们, 就在这里喝酒、赌钱或者是斗蛐蛐儿。 蛐蛐儿怒目圆瞪,斗志昂扬。 轮到街上摆烧饼摊的王麻子出牌了,他单手拈起一张牌,正思忖着出什么好, 忽然隔座儿贩鞋子的李狗蛋推他一把,向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嗨,那小娘子回来了。” 王麻子的眼睛,还有其他赌钱的杂户们的眼睛,通通被那个身影吸住了,目不转睛。 不远处破敝廊子上, 一道窈窕身影一手提了包褐色的东西, 从院子的门那里,一直走到院子最里头去。 她穿着淡青葛布衣裳,乌黑头发在脑后挽成个简单的高髻, 缠着髻的柳青发带垂在她的颈后,晚风肆意地吹乱它。 她步子快, 不多看他们, 匆匆地过去了。 杂户们饱了眼福,等人影在里头黑黢黢的转角消失不见了后, 才心满意足收回了目光。 李狗蛋第一个叹息:“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王麻子第二个叹息:“可惜嫁了个不中用的男人。” 钱大柱第三个叹息:“竟然要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养家糊口。” 吴发财第四个叹息:“这小娘子要是跟了我,我可舍不得叫她出去。” 杂户们杂七杂八地说完,又开始了喝酒、赌钱和斗蛐蛐儿。 这破落院子里向来都是独身汉们寓居的地方,皆因地租便宜,临市临街,好尽做些小生意养活自己。 院子最里头住着个寡妇,丈夫死了十年了,靠着做暗门过生,杂户们一向是垂涎着她,又免不得暗地里啐她。 前几日,他们见到这寡妇带回来一对小夫妻。 小夫妻年岁都不甚大,生得却漂亮,疑心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野鸳鸯。 他们拾掇拾掇便住进了这破院子里最破的那间寡妇的屋子。 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晚,不想已经四五日,就好像要在这里长住似的。 听说那个小娘子谋了几分工,他们每日出摊就会瞧见她起早出去做工,天黑才回。 回来时,手上就提着一包药——她的男人生了病,要许多钱,她这几日便夜以继日地做工,白日给人洗衣裳扫地之类,晚上有时去捡蝉蜕或者割草药拿去卖……总之,什么样的杂活都肯做。 杂户们都是过着有今日没明日、吃一顿算一顿的日子,有几个闲钱时,便在吃饮嫖赌里花去了,譬如很多时候,爱在喝足了酒后摸索到寡妇房间行乐,再大发慈悲予她几个铜板。 寡妇也从来是这样过活的。 王麻子他想起傍晚时见到的窈窕的背影,不禁吸了口气,出牌时意兴阑珊,连输了好几把。 等其他人玩乐得足够,纷纷散去后,他便在酒意下蹒跚着脚步,走进长廊尽头的漆黑里。 他当然是酒壮怂人胆,盘算着住在这处院子里的,又能有什么正经人,——亦不知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她,…… 他掂量着裤腰带上系着的银钱,嘿嘿一笑。 他胡思乱想着。 门因为破敝,总关不严,他们往日一推就推得进——不过今日不一样,他用了些气力都没有推开。好在这破木门上有一条裂缝,可以往里偷窥。 初三夜,月亮细细一勾,几乎没什么影子渗进来。 灯油靡费,所以只点昏黄一盏,一灯如豆在油木桌上虚弱亮着。两个女人背对他坐在桌前。 细一些的,是那个寡妇的声音——“这是……唔,鹅肠草?” 木桌子拾掇得很干净,上头摆了纷纷杂杂的草药,另一个清凌的女声就笑起来道:“错啦,这是鸡肠草。” 她的手拈起草茎,微弱油灯的光下,剪出一支纤细晃曳的影。 她捏着草药搓了一圈,笑说:“鸡肠草开紫花,有苦味,茎中无缕;鹅肠草开白花,有甜味,茎空有缕,你瞧。” 寡妇说:“啊,果真。” 王麻子的眼睛再一扫,在角落那张唯一的床上,躺着个男人。远远瞥过去,他戴着一副漆黑面具,光照不到他,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屋子很静,炉子里煎着药,静静地漫出药的苦味。 王麻子正思索他的好事,可这门怎么也推不开,又听到里头女人厉喝:“谁在外头?” 还有收拾铁锹铁铲子的声音,吓得落荒而逃。 然而贼心实不易死,王麻子第二日入夜又动起念头,他心觉这回定能得手。 这夜不知为何门没有锁,王麻子进了以后,就只看到背对他们的寡妇,还有床榻上依旧沉睡的男人。 他心想,待会儿那小娘子势要回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到了寡妇的背后,一顿,胳膊已经伸出去。 他自觉自己乃是天大的好人,给了人寡妇一条活路,让她能生存下去,不免享受她的顺从和谦卑,每每都幻想自己乃是个财大气粗的财主,——谁会知道今夜,这个从来顺从的寡妇她在挣扎。 她一直沉默寡言,今夜出乎预料地拒绝他:“王麻子,松手,松手!我不做那个了!” 他当然不会松手,反而凑近去要亲热,嘿嘿笑:“当了这么多年,突然想立牌坊了?哈哈哈——” 殊不知下一刻他就被人撅着手腕,抵在了土墙上。 动作太快,痛也太快,他连声叫起来:“疼疼疼——” 房顶上簌簌落了阵灰尘,他眯着好容易睁开眼睛,面前冷面女子单手扼着他胳膊打了好几个转儿,厉声喝问:“你是谁!” 旁边寡妇已经站起来,讷讷说:“他是街口摆摊的王麻子。他……” 王麻子嘿嘿一笑,还贼心不死,拿另一只自由的手,要轻按到她的手背上,被她眼睛一瞪,讪讪收了手。 他涎着脸说:“小娘子,别这么凶嘛,你这么凶巴巴的,男人可不喜欢。” 面前的小娘子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眯了眯,才缓慢松开手。 近距离打量她时,愈觉得她的眼睛美丽,就连怒张瞪人时,都有其姝色风情。 他眼珠子转了转,以为她是赞同了自己的话,得寸进尺说:“咳咳,我听……他们说,说,妹子你近日缺钱用,正好,正好!我王麻子一向最乐于助人,左邻右舍都知道!” 小娘子挑了挑眉,说:“哦?” 他立即做出一副热心肠好人的样子,叹息说:“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晓得,我这里正好有四钱银子——” 四钱! 他瞥到她眼睛亮了一亮,于是继续说道:“这个钱,妹子你拿去应急吧?我看——”他看向病榻之上静卧休养的男人,又看了看面前的美人,图穷匕见:“只要你肯陪我睡上一晚!” 他见她不说话,仍然拿先才似笑非笑的模样盯他,便当是她默许,就要伸手,张牙舞爪地往前一步,要上下其手。 还没得手,脚底下突兀被什么绊了,好一个狗啃泥,啪地摔在地上。 王麻子视野骤低,刹见面前陡然高大的影子罩下来,对方冷笑说:“姑奶奶当是什么货色,原是个不入流的混账东西。这次饶了你,快滚。” 她顿了顿,说:“蒋姐姐以后也不做这生意了,你再敢来打扰她,……仔细你的万代子孙。”说着,在他□□狠狠碾了碾,见他面色涨紫,叫他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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