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小顺子跟她提起昙花集时,她便筹划着想去,可惜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她逐渐淡忘了此事。 可今时今日这心思重又点燃起来了。 她愈想愈觉欢喜,已按奈不住,迫不及待加快脚步回了奉舒镇上。奉舒镇离昙花集还有些路程要走,她眼看着傍晚了,天色要黑了,心急如烈火焚烧。 甫一到了药铺,满身尘土,就着急把背后竹筐卸下来摆到药铺老板的案上,睁大一双明晃晃如星子的眼眸:“老板,我采了很多药草,我要换钱。” 药铺老板第一眼望中竹筐里的新鲜绯红的山茱萸,捋着胡子站起,他问:“山茱萸?你从哪里采来的?” 絮絮下巴微扬,手抬起挡住视线的斗笠,显着点得意:“那您就不必管啦——劳烦您快些给我换点钱,我、我还有急事!” 老板一面笑吟吟答应,一面捋着花白胡子,他倒丝毫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在她的竹筐里,一样一样给她计算:“……白花蛇草,”他拣出药草,置放在称上,称得了,记录下,“五支,十文钱。” “山茱萸,……一两八钱。” 絮絮急得跳起来,与他争辩:“才一两八钱?老板,怎么可能?” 老板笑睨她一眼,指着那丛红艳的果子,“你看哪,你摘来的,这些都有的破烂了,有的生蛀虫,怎么能用呢?算了算了,给你二两吧。” 她嘟着嘴暗想,无奸不成商,又别无奈何,只好答应。 但他动作实在太慢,絮絮不住回头看着天渐渐黑了,愈等不住,索性说:“我还有急事,老板,三两打包了罢,多了就送你了!” 老板同她扯了一顿皮,终于,絮絮答应二两八钱结了帐。 囊中饱满,她拍了拍到手的银钱,——钱是这么叫人喜欢的东西。 她第一次感到,二两八钱是很大一笔钱。 谁叫她心里还挂念着那枝过了今夜就要死去的流金玉昙花呢。 她终于凑够了二两银子请医药坊的大夫抓了一剂鸾珠和云丸——解毒退热的良方——带回去给扶熙服用。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她不在的这几天,蒋姐姐大抵没法好好照料他,他实在娇气得很。 她这般想着,走在街上,繁华似乎因为她有了一点钱,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同她隔着什么,而是亲昵地凑近她,要她融进市井的繁华风光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她心心念念去昙花集千花会看花,过了几条街巷,在巷子口,望见暂居的破院子展露出檐头一角,又加快了脚步。 她望到有车夫在招揽生意,一咬牙,花了二钱银子租了马车。万事俱备,她想,深吸一口气,径直踏进了破落的院子。 杂户们仍然在喝酒、赌钱和斗蛐蛐儿。 她见到他们,依然和此前一样,没有一分正眼瞧过去,匆匆地往里走。 但忽然听到那个王麻子咕咕哝哝:“哎,她才回来呢。” 她没理会。 推开门,迎面就见青年支着腮坐在窗前。快要圆了的月亮,落下疏疏如雪的光。 她眼里闪出万种光芒来,笑意盈盈,开口喊他:“阿铉!我回来了!” 他望向她,眼里一动。面前的女子风尘仆仆,一身青葛布衣,沾满尘泥;戴着一顶斗笠,小脸上也脏兮兮的。 尽管如此,她眼里神采奕奕,连话都不及说清楚,刚放下竹筐,就拉起他的手,拽着他往外走。 他看着她的手,手背上细细伤痕交错,袖子也割破了很多口子。 但……手是滚热的,热到心底。 她絮絮叨叨说:“走走,快点,晚了可就没有了。” 她也不说去了哪里,为何平白消失这样几天,但她半途回过头来向他一笑:“呆在这里这么久,闷发霉了吧?” 他迟疑很久,有话在喉头将言未言,最后一并咽下。他点点头。 任由她拉着他,一直到上了一辆马车,他疑道:“去哪?” 她见他神色骤然肃正,还要卖个关子:“去了就知道了!”说完,又敛不住脸上笑意,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起什么,正了正道:“这可是你欠我的——你上次说领我出来玩,结果后来提都不提!” 他眼睛闪过什么,垂着眼睫,半晌,说:“这样。” 絮絮忽然看他,神色认真,他被看得不自然,“怎么了?” 她也说不上来,但觉他似有什么不同。 哪里不同?她的视线描摹他的容颜,摹过他崇俊的眉眼,鼻梁,殷红的嘴唇,摹过他的下颔,喉结……当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眼睛一贯也是这样寒凉幽深的。 她不再疑神疑鬼,说:“我想你了,看看不能看?”她嘻嘻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支净白的小瓷瓶,拉过他的手,倒了一粒药丸在他手心里,说:“身体好点了么,把药吃了吧。” 一粒药竟然贵至二两银子,她想起犹然觉得心痛,但既是为他——为他,就不算什么了。 他低声道:“这是什么?” “是鸾珠和云丸。解毒的。” 他闻言,抬起眼睛,把长眉一蹙:“你从哪儿弄的钱?” 她信口说:“这你不用管,总之,总之是正经路子,可没有烧杀抢掠——”她看着那丸子如看银子,生怕马车一个晃荡丸子就没有了,催他:“快吃下吧。” 他犹豫着,吃下去,虽然她不知他为什么犹豫。 到了昙花集,下马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丢给车夫银钱,拉着他头也不回直往市集里钻去。 将近亥时,明月中天,冷冷视看人间。 絮絮一眼看到的,哪里有什么摩肩擦踵的市集,又哪里有什么顶盛的花会? 人们稀稀拉拉从市集往回走,宽阔街市上,描金绘彩的灯盏一盏接着一盏被人取下来。 青石砖的坑坑洼洼则反映着冷冷月光。这里,其实显得有些空寂。 千花会的展览今晚就要结束,参展的花商们各自忙活收拾摊位,路边摆的所余无几的昙花,亦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美丽洁白。 它们耷拉着脑袋,多已经谢去。因为美丽者早已被人千金买走,收展后剩下的,自然只有残破难看的那些了。 守夜人敲着梆子,一声更一声,在街市上回荡。 她松开了他,率先跑到一位花商跟前,焦急地问:“您是要收摊了?是要走了?花会要结束了?” 摊主忙于将昙花搬上板车,应道:“对啊,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人都散了……”他搬完一盆,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姑娘,“姑娘啊你来晚啦。” 絮絮怅然,又问:“那,请问那个,流金……流金玉昙花,在哪里?” “花王?呵呵,”老人笑起来,指着一个方向,“唐家的玉昙楼。那里还很热闹呢,许多人在等着。” 她正要离开,闻言又好奇问:“等着?等着什么?” 老人理所当然地说:“从七夕那日起,每夜玉昙花开花,许多人就在玉昙楼下等着看开花;今夜这最后一盏要谢了,也有许多人等着,看它死咯。” 他说得那么寻常,絮絮听完,不知怎么地生出寒意来。 但她只想看活生生的、开得很好的玉昙花,她才不要看美人死掉。 她如是想着,就回到扶熙的身旁,他皱起眉来:“这是昙花集?” 她牵着他一路赶往玉昙楼,应了一声:“是啊!你也知道这里?” 却看他眉头又深了些,她还笑说:“你皱眉做什么,皱眉多显得老啊;唔,虽然迟了几日,赶不及看千花会的盛景了,但听说今夜那盏尚未谢败,就在玉昙楼中。” 她迫不及待要去看花,愈往玉昙楼的方向,人果真又多起来,愈是人挤人了。 她着急之下,何时被人群冲散了拉着的手都没有发觉,只当他还在自己的身后跟着。 玉昙楼下,是昙花集最繁荣的一条街昙花街。街道着实狭窄,两边还有趁热未去的小摊贩,吆喝售卖各色小玩意儿。 放在平时,她哪一个小摊都要去摸摸看看买买买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对玉昙花的执着已到了巅峰,心知东西可以明日再买,花谢可就不能再开了。 然而她眼光还是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住。 “这个……多少钱?” 小贩见到顾客,忙不迭堆上笑脸,“不贵不贵,三十文钱。” 三十文!? 这其实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是一条用来束发的发带。 雪白丝缎质地的发带,规整地收边,绣着银色的昙花暗纹。 在见惯了好东西的达官贵胄眼里,它简直同金缕带、银缕带没法比,也不如朱丝带、紫丝带显得尊贵;可就是这样一条发带,她觉得它是这样适合他。 她摩挲着绸带的面料,柔顺光滑,想他束发的那条粗布做的发带早已经旧了破损了,该换一条新的。 她幻想里,他一定会很欢喜。 她没有讲价就排出三个十文铜板,如愿取得了发带,她小心地折在怀里,心跳得尤其厉害。 回头去看,人海茫茫,扶熙不见了。 “阿铉!” 她奋力扒开了人群,在人群里逆行。人如潮水,挤满了昙花街几乎每个角落,放眼去看,找人难如登天。 她心中方寸大乱。 可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她,冥冥之中,她感到他就在不远处。 她顺着心中直觉的指引,逆着洪流走,拨开面前一波接一波的人潮,啊! 他在那里! 仅是他的背影,她就一眼认出他。宽阔背脊,劲瘦腰身,难以被粗布衣裳遮掩的出挑的气质。 他坐在路边一家茶棚里喝茶。闲端着一盏茶,姿仪俊拔优雅,哪怕手里不是金樽玉爵,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荷叶碗。 哼,他还有闲心喝茶?也不知道他老婆找他都急疯了!…… 她逐渐走近,想着得吓他一吓。看到他束着发的发带,心思顿起,悄悄踱到他的身后,探手,一下抽开了发带打的结。 “!” 那顺着发带洋洋洒洒飘下的三千丝刹那如泼墨,泼上他的背脊。 那人半回过头,僵了一僵。 她自顾自已开口:“是我啊。”接着没有等他开口——那自然是因为不可给男人狡辩的机会,先给他定了罪名:“你可真行,一个人坐这里倒喝起茶来,哼哼,你不知我找你半天!” 她按住他肩膀,以防他站起来同她辩驳,手已经灵活穿插在他的头发间。 像灵巧的小蛇。 她替他梳拢起长发。 淡淡的飘郁着的是药草的清香。 她抽出怀里崭新的雪白丝带,一道缠紧一道,小心又仔细地将他的长发绑好,挽得齐齐整整;最后系好结,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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