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五六柄剑袭过来,她剑光一闪,快如疾风,锵地泠泠一响,格开了剑。 旋即她抬手扶起斗笠,容颜渐出,一双眼睛冷冷注视前方。 她的目光不曾予他人半分,只看着那正中央的人物。 “我是刺客么?”半晌,她嘲讽似的一笑,话音轻若自嘲,然饱含冷意,“——陛、下?” 那人未答,缄默片刻里,她重复了一遍,提高了声量:“我是刺客么!陛下!” 其他人望着眼前的女人。 她满身风尘,敝衣粗布,裸露出的执剑的手上,细密伤痕累累。 斗笠下的容貌生得太明艳,哪怕沾满灰尘脏污,丝毫不掩绝色。 而这些——不论是她的绝色,还是她的剑,抑或是满身的尘,破敝的衣裳,却都不能掩盖此时,她立在他们面前这凛凛的气质。 至于她正面对的人,银甲在身,发束冠戴,胡茬早刮净了,不见一丝一毫跋涉的尘土气。 他风姿熠熠轩举独立,光采照人,此时,却只看着她,眉眼沉沉,不发一语。 她掷开了剑,剑在面前,咣当一声响落了地。 这吓得还跪在地上的柳恒柳大人一个激灵。 这一声响,也引得他下意识看了眼。 但见他的漆黑眼睛终于闪过一丝别于沉静的冷冽,“这里是军营,军营有军营的规矩,由不得你胡来。你擅闯帅帐,朕不与你计较,现有军国大事要商,你还不快退下。” 桌案边的冰块冒着白气,徐徐地上升,陷入蒙昧光明下的帅帐里,几人对峙着,一时有些静了。 可她不畏亦不惧,低眼扫过地上还狼狈趴着的柳恒,心中所想,徐徐道来,低笑了一声:“是我要擅闯的么?陛下不妨问问这位威风八面的柳大人,问问他说了什么好听的?” 说着,锐眸抬起,看他一眼,又进一步,“我也并非要打搅陛下,只是在外面听到一二相关,陛下为何要调幽州兵马平叛?禁军两万,已足以对付叛党。” “你不该置喙。皇后。” 他出言提醒她的身份,叫她轻轻一笑。 她歪了歪头,想作出轻松的神情,却耐不住两眉若蹙,眼睛直直对他看,似笑非笑:“怎么一夜之间,就都变了。” 这话自然承认了她的身份,旁边除了成宁侯赵霍以外,其他几人都是禁卫营的将领,隶属赵霍麾下,哪里见过皇后娘娘。 闻声以后,想到刚刚赵侯爷叫他们拿刺客时,他们竟对娘娘出了剑,不禁一阵后怕。 但,他们如何能想到这个女人,就是传闻中,大将军嫡长女、名冠京中的大衡第一美人?她的打扮看上去实在和村妇别无二致。 他们又如何能想到,幽居深宫中的皇后娘娘,还有此等……呃,擅闯大营罔顾军法的慑人气势。 换成他们,别说跟皇上叫板——跟赵侯爷硬碰硬——就是跟柳大人,也会斟酌计量着说话。 可现下这位柳大人正趴在地上狼狈不堪,也不知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好听话”出来了。 絮絮等他回应的时候,眼角余光别过其他几人,这都是赵霍的亲信心腹们,无一是她熟识。 但扫过一圈,倒未见赵献的影踪,她疑心赵献另有要事去做了。 她既不肯走,对面青年语气微微缓和:“军营重地,你先出去,到后帐等我。” 絮絮心中愤懑不平,这时难以表达一二,想了想确实可能有什么隐情罢,安慰自己不能就这样轻易否决他,终于是点了点头。 不过她临出帐门时,又回过身子,似笑非笑望了眼地上的柳恒:“差点忘了,柳大人先前说的话是,我长得美貌,怎么非要进军营,难道是要进来犒赏三军么?” 说完,冷笑着出了帅帐,留下脸色格外难看的皇帝,阴沉地盯了柳恒一眼。 絮絮转出帅帐以后,当然没有离开,绕去后头,耳贴着帐布,想要听听里头的动静。 出了帅帐,刺眼阳光就覆上眼帘,帐里的冷气也霎时不再了。 好歹有了温度,不至于帐中一般阴冷。 “皇上饶命,皇上……” 先就是柳恒大声的求饶,翻来覆去只那一句,她在后头听得亦无趣味,不知挨了什么罚。 换了她爹爹,敢调戏良家妇女,是要处四十军棍的,不准放水。 这大帐的用料极是密实隔音,除了求饶,她再没听见别的剧烈声响。 没有人声也罢,远看却没瞧见想象中士兵押着卸了甲的柳恒去执刑——她只好又屏息去听,才听得一两声疑似赵霍的声音。 “将功折罪”四字却完整入耳,接着求饶声止。 她皱起眉头。 说也奇怪,赵霍驻兵在这里,为何还不解行宫之围?还要等着扶熙? 叛军宣称皇帝暴毙,他及时现身,理应立即发兵去京城了,至此,他在等着什么? 还有,禁军兵马分明足够平定叛乱,何故要另调幽州大军过来!且她没有看到容家一个人在。 这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她在脑中想了很久,这些,她还需问一问他。 他大抵有什么别的盘算,从未告知于她。 ……已不知行宫里的人都怎么样了? 她避开人见了桑缙,道:“你们可知叛军在北陵坐镇的是谁?在京城的又是谁?” 桑缙道:“属下探过,北陵行宫中是张忧之侄张恩,此地驻扎不过四千兵马。张宋楚三位已一并往京城逼宫,叛军两万主力,悉在上京。” 她沉思:“为何不拿下行宫?此地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桑缙垂眸:“主人……” 他略有迟疑,瞧着主人的神情,看得差点发愣,急忙把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主人,还有人困在行宫。” 絮絮敲了敲额角:“对,张恩那个小人,拿捏人质。差点忘记,行宫里还有各小国的王子公主,若以他们为质,还须顾及他们母国,自不可轻举妄动。” 桑缙欲言又止,讷讷半晌,才说:“不止他们,主人,还有——” 她道:“还有许多王公贵族。” 桑缙迟疑,最后点了点头,听她蹙眉说:“也很奇怪,张忧他们到底想立谁?绝非是梁王。”但不管他们究竟的目的,最后都是想自己做皇帝,这不难看出来。 她问桑缙:“那么现下,张恩又是什么态度?” 桑缙道:“属下夜中去打探一番?” 絮絮沉吟:“你带了多少人?” “主人,事出突然,属下仅带了三位得力手下。主人有何吩咐?” “幽州有信么?” 桑缙摇了摇头。 她心中忽然不安,“去信问问……”她猛然想到什么,“二哥呢?” 桑缙依然摇头,见主人眉头蹙起,深深难平,心中亦千回百转,皇上有意无意调离了容家的人,而任用赵家,这是什么用意,有心人尽可揣摩几分。 絮絮心中牵挂太多,繁冗心事沉甸甸的,这让她迈步去后帐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掀开帐帘,她枯坐了半晌,在路上不吃不喝,现下强打精神,她见到他的刹那,还觉自己大梦未醒。 可这冰冷的神情,冰冷的言语,她慢慢知道,他全都已恢复记忆,他并不再是昨夜以前的那个他了。 梅花桌案上摆了壶冷茶,她也不管是冷是热,端起来喝了个饱,冷的,却是明前龙井。 甚至连床褥都是昂贵的丝绸,在暗处泛着泠泠光彩。 她寂静中想,这赵侯爷行军中还挺会享受。 她爹爹军中,绝没有这等奢侈的物件。 想到杳无音信的家人,她心头梗了一梗,站起来,愈发觉得后帐里闷人,要出去走走。 刚打了帘子,迎面就撞上人。 人不是别人,叫的亦不是别人的名字,他一下子攥住了她握住绒帘的手腕。 “絮絮。”他拉着她一步接一步,静默似在酝酿,一步一步到了床沿边。 这一出弄得她措手不及,许也是因精神恍惚,忘记了挣脱,他就迫着她坐在了柔软细腻的丝绸床褥上头。 他站在她面前,挡了她的光,她还没有开口,有许多个问题尚伺解答,但叫他抢占了先机。 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 这句话,他似下了极大的气力,三个字以后,却又静默下来。 他的脸色这时看来,竟有点苍白。她注视他,目光不躲不避,静得如一片无风的水;她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下文。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大抵就像他想要问的这句话,在断了半天后,即没有下文。 像被她看得不自在了,还是他率先瞥开目光,抬着她下巴的手滑落,他敛着眉,最终道:“你是怎么来的?” 漆黑冷眸里要刻意显出温柔,着实不容易。 絮絮别开下巴,皱着眉,没有说话,目光瞥去别处。 “朕在问你话。” 蓦然间,他像变得烦躁起来,踱去帐中另一处,背对着她,扶住高几一角。 絮絮轻轻道:“为什么不告而别。” 话音轻若鸿毛,飘飘忽忽的,若落了地,也绝没有铿锵脆响。 偏就让他的心头重重一呛。他顿了良久,回应:“事态紧急,来不及。” 她淡淡“哦”了一声,这时却觉得疲惫极了。有多紧急,有多紧急连一句话也说不上——她不会给他拖后腿,他并不告诉她,只能说明他心中的盘算,她不能知道。 不能知道,是因为不够信任,还是不够资格?她捂住额角,头却突兀疼起来,眼前便一阵明,又一阵暗。 兼腹中空空地绞痛着。 她缓了缓气息,撑住了床,这时犹听他冷冷嗓音响在空室:“还有什么想问,一并问吧。” 简直比方才帅帐里的冰块还冷。 可这里没有冰块降温,暑热便阵阵地蒸了起来,她不消片刻竟是大汗淋漓。 “为什么不发兵回京?” 他回过身,眉眼染上薄薄阴翳:“不是时机。” “何时是时机?” 他又缄口不言,从高几踱步回到她的身前,居高临下:“最早三日后。” 这般居高临下时才终于看到她满头的汗珠,成行淌下来,乌黑冷眸里结的冰碴子似就被融成了水珠子,盈盈润了眼睛,叫刻意的温柔,成了真真确确的温柔。 他抱住她肩膀,急切问:“怎么回事!” 絮絮接着便觉面前人形貌都模糊了,不知自己怎么了,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 话未竟,人便倚在他肩头昏了过去。 军医来诊,诊了半晌,叹息说,这是气血大亏大虚,要仔细调养滋补。 又替她看了外伤。 不看不知,一看才晓得,这么短短二十来日,她身上密密添了新伤,新旧痂痕交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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