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一边张望着含星燃色的布置,一边跟着柳恒,脚步转过一重回廊,见他们潜上二楼,她不远不近地跟着,想到若离太近,怕被发觉,到时候两拨人相见,多少要引发些许惊诧,惊到里头的猎物可便不好了。 絮絮只好另外寻了个路,便是藉着这庭院里老大一棵梧桐树,攀到枝桠间蹲下来,从密密枝叶影里,远近能看到二楼回廊里。 她蹲了半天,蹲得腿麻,里头断断续续响起来筝音,不难想象,该是有人抚筝。 絮絮就在腿麻里想着,张恩也跟赵霍赵侯爷一样,怪会享受的,虽然两方对峙的大形势不利于他,他照样敢大胆地泡皇帝的女人。 絮絮转就又想,若赵桃书能迷惑他,而今晚柳恒他们又能一击得逞刺杀了他,那么,赵桃书且算大功一件,她便不与她计较之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絮絮抬起眼仔细去瞧,恰好起了一阵怪风,密密匝匝梧桐叶子哗啦啦作响,如潮水骤起。 她在光影间隙中,瞧见那几个死士已伏在门边窗边。 这年头的刺客,多喜欢放冷箭放迷香,柳恒不例外,絮絮就看到他抽出一截细竹管,从窗纸捅出个小洞,往里吹气。 接着半晌,里头筝音一滞。 絮絮直了直身子,隐隐期待,看到柳恒在廊下半蹲,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声音,想是没了声音了,就向后招了招手,十几死士破门而入。 他们都进去以后,絮絮也打算近前一瞧。 计量着梧桐树与二楼回廊的距离,不知自己这半吊子轻功可能越过去? 但她没深思,提气纵身跃了过去,稳稳落地,勉强算上身轻如燕罢;她急于去看仔细,趴在窗沿,透过缝隙,刚在满室靡靡繁华里觅到一个背影,软倒在罗汉榻上,虎背熊腰的,穿一身发亮的黑甲胄,她忖度是张恩。 死士们持着剑往他那里缓缓走去。 突然,一柄银花花的剑亮过眼睛,她心头一紧,只看到剑光骤现,接着那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跳将起来,几下利落就解决了最近前的两个死士。 絮絮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大汉哪里是张恩? 他冷笑两声,道:“大将军就知道,你们要使这等卑鄙计策!”他拍了拍手,这殿室角落顿时哗然现出一群黑甲士兵。 絮絮心道不好,这刺杀行动八成要败。这根本就是一出诱敌深入的计策! 当是时,死士们自知已无反击之力,纷纷拔剑自尽。 鲜血肆淌着,华美精致的白绒毯染成殷红。 她心尖涩了一涩。 正预备撤离此地,却没想到,听到熟悉人声响起。 剑光当然足够冷,满室的鎏金铜灯的暖光所不能融却的冷。 她的脚步一顿,继而望见举剑四望茫茫然的男人,在瞧见弟兄们纷纷自刎以后,露出一双眼睛又惊又惧。 他很快连攥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剑在灯下的影子投在红绒毯子上颤动。他好似试图拔剑自尽,横在颈边。 而满室其他人,全都在瞧着他,为首的大汉甚至还抱着胳膊,冷笑了一声,目光轻蔑。 最后剑在他手中没能握住,落了地,落在这血红的绒毯上,连声响都没有。 他颓然跪倒,向这大汉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颤声说:“将军!我愿意归降!求将军饶我性命!” 她看得愣怔,他几乎没有反抗——哪怕一下,哪怕一下呢? 但此时,又似乎失去了什么意义。 絮絮心里充斥着那十一死士的牺牲流血,咬着嘴唇想,若领队的不是柳恒,若换成另一个有些本事的,——也许,就不会这么糟糕。 也许…… 她眼前还重映着方才的景象,连叩响了窗牗都没有发觉,等听到里头人喝问“是谁”,才想起此地不宜久留。 左右已然纷纷响起兵甲声,当是叛军从两面包抄过来,她唯一的路,就是跳下去。 她沉了沉气息,往后一退,退到了栏杆处。 门大开,里头人冲了出来,她眼中凛了凛,反身,从这里跳了下去。 踏鸿,踏鸿,她默念着,感受气血在血脉里的流涌。驾驭功法虽不算熟稔,可人落了地,没有伤到,她已满足。 紧接着她便听到背后是层出不穷的追兵,她想她绝不能被捉住,落他们手里,她不如一头撞死——如此想着,逃得愈加轻快。 刚刚误打误撞,似乎破了一重境界,她感觉身子轻盈许多,逃命起来逃得更加轻快。 只是刹那,她喉头感到腥甜,——莫非是破境界的并发症? 逃跑途中不及多想,追兵穷追不舍,她疑心是柳恒认出她来,立即出卖她身份拿来做投靠新主子的投名状。 她也不知逃到了哪里,面前两处岔路,她沉了沉气,往右去了。 月光盈盈,照着行宫错落宫室。她远远看到一重殿宇,不知是何处,想了想,立时进了院落里。 她贴着墙壁,放轻呼吸,这宫室中,幽幽竹影参差拂满衣裳。 殿宇中点了灯火,明灭之间,她茫然辨识出,这似是烟澜载水。 离了不过这些日子,她竟忘记了。她在心中感慨,烟澜载水二楼窗景最好,近处横着碧凉溪,满溪的风荷正举,远眺能望见水天一色的白玉湖,湖洲隐隐亦迢迢;这样的景致,今生,还有机会见到了么? 她忽然听到有人声从二楼传来,是个女子。 莫非是寒声? 她心里一激动,蹭动了婆娑竹叶,沙沙轻响一阵。 就听到依稀的女声说:“外头什么声音?去瞧瞧。” 有人下了楼来,往院门前去探看,絮絮听到隔着密密竹树和一重围墙,外头有兵甲声;她连忙屏息凝神,然而这时,她抬起眼,骤然竟对上一双眼睛。 怪只怪月光太明,只怪竹影不够浓密,怪自己没有躲好。 那双眼睛,几乎是瞬间,她福至心灵,直觉是赵桃书。 弱柳扶风的人物,倩在栏杆边,月光沐在她的身上,乌黑发髻上琳琅珠钗闪着细弱的光。 这或许正是情敌的直觉——她也一样直觉出,赵桃书认出她来了。 絮絮心中警惕着,为何赵桃书会出现在此?原因不难猜度,大抵是因为她国色天香,求而不得的张小将军自是对她百依百顺——而她先前便一直惦记着烟澜载水。 她默默突然一个警醒,寒声呢?寒声是否还在这里? 楼上的女人仿佛对她一笑,接着下了楼来。蹬、蹬、蹬……有致的步子,同隔墙处的厚重脚步间杂着。 一声声,如叩心门。 纤弱美人到了门前,轻轻咳嗽了两声,问:“是谁?” 便有谄媚的回答:“娘娘,扰了娘娘清静,是有个刺客往这边来了。娘娘可曾见到?” 絮絮未再听到他们言语,只预备看准时机跃墙逃走,此地已然危险,但她听到追兵声又远了许多;接着,院落门重新阖起。 她慢了片刻,没有走;身后有轻柔的声音:“姐姐。” 她的确承认,实不很敢认下这声姐姐。絮絮回了头,淡淡看她,等她的后话。 “姐姐,你怎么来了?皇上怎么样了?”她亭亭立在自己面前。她在影子里,而赵桃书在月光下。她的容颜薄而易碎,雪白得近如鬼魅。这认知,絮絮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瞥过眼不欲再看她,淡淡说:“还行,没死。……刚刚多谢你解围。”说着便要离开,却被她拉住。 絮絮见她笑眼盈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也只好听她多说几句话:“这样么,姐姐可否替我带句话给皇上?” 她默然里思忖,看在刚刚帮忙的情分上,带就带罢:“什么话?” “臣妾从未忘记与陛下的誓言,百生百世,亦无更改。” 絮絮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心头却兀自浮现出了一幅场景。 是今年的上元佳节夜,蜿蜒水滨。她突然知道那个在河边放河灯的是谁了。 也突然觉得,一幅好宽好厚的幕布,被她掀起了一角,从这里能窥探到,她所不知的一处世界。 夜里好凉,她紧了紧胳膊,没有多话,便要跳出墙去离开。 赵桃书在背后轻声说:“姐姐,出门后走西径,西径巡逻的人少。” 絮絮翻出墙后,左右一顾,西径上似的确更加地寂静。 走出一程以后,西径的草木愈深。 依旧有蝉鸣凄凄切切地叫着。 西径确实没有什么巡逻的士兵,她一路过来都很畅通,除了,身上很冷。絮絮愈走愈觉得阴森森的,莫非传说中,七月十四夜鬼气盛,是真的? ——接着她便了悟到,那是刀兵的肃杀气。 今夜的月光尤其明,今夜的剑光亦如是。黑甲兵杀出来叫人猝不及防,叮的两声,是剑格住了剑。 絮絮几乎下意识地抽剑格挡。须臾之间,已被团团围住。 杀未必能杀出重围,絮絮冷静一想,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 她正绸缪时机,远远听到有人声。黑甲兵们的领头正是她先才见到在含星燃色里的大汉,大汉闻声回头,他手下的动作没有放松,仍在同絮絮周旋。 絮絮听清了人声的源头,那声音轻柔宛转,何其容易认出,正是赵桃书。 “许将军!放了她!” 絮絮在剑光错落纷繁里瞥到了站在百十步外的女子。 她身影纤纤,一袭翩然若雪的白裙,纷然间若薄薄细雪,颦眉泪满眼,仔细看,还能看到她握着一把匕首横在颈边。 匕首银亮亮的,昭示它的锋利。 她款款缓缓站在了那里,重复了一遍:“望许将军放她离开。” 絮絮心中升起难以描摹的情绪,为她所感,她情难自禁,手中长剑愈使愈快,蓦然在想,若有机会,她也可救她逃出樊笼。 可这位许将军,倒是哈哈大笑:“娘娘知道这是谁么?她一个人,可值千军万马——”絮絮心中翻了个白眼,她可没那么值钱,她手中又没有虎符。 赵桃书只零零站在那里,声泪俱下:“许将军,你也知道张将军是怎样待我,我若是伤了半点,你又如何向他交代!” 絮絮未料她还有此等气魄,叫人刮目相看,心中感动愈加,想着若能脱身,尽早离去,不当辜负她的好意。 不想絮絮心念电转之间,正瞧准一处薄弱,预备借一分力,跃逃重围。 她提动气息,迅夺先机,足尖一点,腾到半空,望准那片剑尖,在剑尖上再一点,渺如飞鸿便逃出围困。 厮杀片刻,加之早前才病弱昏过几回,现下,却完全倚靠求生意志逃跑。 絮絮两三下腾挪以后,身后追兵就要追来,立即往林木茂密处躲。 不及找到躲避处,她立在墙头上,猛听得背后有人高喝:“你看看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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