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哭,另外两个男孩也跟着哭了:“爷到天上去了,大娘和小妹也去了,还有两个妹妹被婆子带走了!” “别哭,省着力气,哭了更饿。”愁云满面的大人虚弱地说。 县令呼吸一滞,目光从每一个身上扫过,在场只剩七人,试探地问:“还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婶子呢?”画里一共三个媳妇,大娘应该是最年长那个,眼前只有一个媳妇在了。 “别说了,跟人跑了!”唯一留下的媳妇恼了,“青天大老爷,你们在府里好酒好肉,哪知道我们百姓的苦!公爹为了孩子们,活活饿没了,大嫂和孩子病没了,卖了两个孩子也没救回来……这世道!你们走吧,我们还是躺着,省省力气,能把饿熬过去。” 她“吱呀”把大门关上,把几个大人关在了门外。 县令怎么也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十三口人的大家族,竟然只剩下七口! 那画神乎其技,能让人所见与所画无不一一对应,唯一的不同,竟是少了的六口人。 他想着画,想着比画里更惨烈的现状,想到那妇女的话语和孩子的哭声,自责不已。 他们早已知道灾情严重,知道民不聊生,知道要开仓济民,但远远没有眼前的冲击来得大。 “大人说得对,我愧对我头上的帽子,怎么竟连过来看看,都没有做到。”县令双手捧下头上的官帽,“我若不能好好赈灾,这官帽,就还给陛下。” 沈玉如和萧景昭对此并不知情,按计划留下自己的人手后,一路往南疾驰。 南边的灾情更严重,一场洪水,流离失所的人不计其数,更担心的是后续是否会有疫病。 他们日夜兼程,沈玉如全程没喊累,有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上萧景昭的马,窝在他怀里补眠。 可即便这样,当他们真正到了南方时,心里还是不约而同地想,来晚了。 陛下得到消息太晚了,这里面有谁的手笔,不言而喻,但首当其冲受害的,不是皇室,不是高官,而是底下手无寸铁的庶民。 “我当时路过的时候,没有这样严重的……”沈玉如情不自禁道。 她有点怕了,之前在北方,她尚且能条理清晰地想应对之策,觉得自己书没白读,可是这里严重到了,她觉得如果让她来,根本无从下手的地步。 这里的灾民多到人满为患,官府哪怕是想安置,也已经安置不过来,听说已经有不少流民朝着金陵去了。 他们在官府安排的院子住下,当即商讨起对策。 “钦差大人,你们来得正好,这雨势实在太大,足足下了一个月还没有停的趋势,再坚固的堤坝也挡不住啊!” 萧景昭看向图纸:“哪里已经决堤,撤了哪些地方的百姓?” 这人是个州同,姓王,掌管江防、水利诸事,听到问话,目光闪了闪,含糊地指了几个地方。 “究竟是哪个地方,哪些县、哪些乡、哪些村?” 王州同咽了咽口水,只得报了几个具体地方的名字。 萧景昭便又指着另外几处具体询问,几句话的工夫,那人的神情就从一开始的如见救星,到止不住的心虚躲闪。 沈玉如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观察他们的言行,自己在心里学习思考。 她愈加觉得自己以前想的没错,要是萧景昭当皇帝,大盛朝定会在他手里强大繁荣。 以前看他读书,她就有这种感觉,现在更印证了她当时的想法。 与州同谈话过后,萧景昭已有了大致了解:“上游有些村子还没被淹,村民没有撤离,可这雨要是再不停,上游的堤坝未必能撑住。” 他紧接着与官员们制定起下一步方案。 等他们商议结束,已是更深夜漏。外面的雨下个不停,打在秋叶上,枝叶被风雨折断,零落了一地。 沈玉如朝屋外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夜中,唯有一点积水的反光。 “大人,我等先行告退,将这些对策安排下去?”王州同道。 “去吧。” 萧景昭淡淡应了一声,紧接着又继续埋首案卷,研究当地历年水利状况。 官员们都走了,只留下他们二人,烛火跃动。屋外黑暗而潮湿,屋子里却是温暖明亮。 沈玉如百无聊赖,也跟着一起翻阅书卷,萧景昭读完一卷停下,发现四周阒无人声,唯有烛花间或毕拨作响,至于人,已经趴在桌子上酣睡了。 少年身上面对官员时的强势消失不见,神色温和下来,烛火的投影上,轮廓完美的眉眼轻轻眨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眼下该怎么办。 他无声走到她身边,接下身上靛青的披风,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只是才披好,人就醒了。 “弄醒你了?” “我怎么睡着了。”沈玉如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你看完了吗?” “差不多,先回房睡吧,明日再继续。” 沈玉如站起来,她还在揉着眼睛醒神儿,就见萧景昭走过去,一根蜡烛,一根蜡烛地吹灭。 衙门蜡烛点得多,他吹完,相当于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又回到沈玉如身边,离她还差几步,忽然出声:“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了。” 沈玉如愣愣地看他做完整个过程,听到这话,噗嗤笑出声:“你好歹留一盏呀,聪明脑袋?这下我们怎么回……” 她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她被人抱住了。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可这是第一次,在这样的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共处一室的,拥抱。 沈玉如心跳如鼓,静谧的夜晚放大了这种声音,随即她又想,萧景昭该不会也能听到她的心跳吧? 那多羞人啊。 她更不知所措了。 大脑的混乱带来身体上清晰的感触,不知怎么地,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她想到那天在万岳书院,她为了救人渡气给他……现在想来,他的嘴唇似乎很柔软…… 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脚,攀上他的脖子,颤颤巍巍地,想确认一番究竟是不是记忆中那么软。 还没等她验证,小脑袋就被按下。 她被大掌按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听到他说:“找到你了。” “嗯?” 动人的声音像从他胸膛传来,四面八方地包围住她:“刚才我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沈玉如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怎么有点哑了。 “如果那么黑,我都能抓住你的话,我们以后就都能在一起。” 萧景昭握住了她的手, 沈玉如咽了咽口水,应了一声。 她的声音变得像小猫似的,细声细气,她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奇怪极了,立刻紧紧闭上嘴,不敢再发出半分多余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中,她也听到了萧景昭的心跳。 他这么沉稳的人,现在依然这么沉稳跟她说话,主导这一切的人,原来他的心跳,跟她一样快,一样重。 发现这个秘密,她又偷偷弯了弯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府衙异常忙碌。 拟定好的各项措施要分发下去进行,执行过程中,又不断有新状况发生,过来禀报。 沈玉如通常安静地在旁边听,记录下她觉得重要但自己没想到的点,写着写着,纸上突然多了几滴水渍。 她不解地左右看了看案几上的笔墨纸砚,不知道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疑惑间,听到那个州官大喊了一声:“快跑,要塌了!” 她只看到那人夸张瞪大的眼睛,有些肥硕的身躯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敏捷,从椅子上窜起来。 沈玉如意识到不对,也想跑,但来不及了。 她在屋子最里头,下意识往角落避了两步,抱着头蹲下,下一瞬,整个房子塌了。 州同姓王,萧景昭来前做过这些官员的功课,但没有人知道,他是王家旁系的旁系。 关系远到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自然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因有几分才学被主家看中,又借着主家的远亲一路顺风顺水爬到这个位置。 这位远亲,正是两江巡抚王坚,曾是张阁老一派,如今张阁老业已身故,便又跟随张阁老之孙张承宇。 房屋塌了,京城来的随行人员都在外面赈灾,王州同和跑出来的几人一副凄惨的模样,好似都惊慌失措到忘记了,还有人在里面没跑出来。 他们纷纷推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叫大夫,便散开了。 王州同回了府邸,恭敬面对主位上喝茶的人:“叔父,我都按您说的,办妥了。” “大事在望,确保万无一失?” “等他的人回来发现,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87章 赈灾3 王坚这才放下茶盏, 抚掌大笑。 “此子去岁得中案首,曾想招揽进万岳书院,不识抬举拒了, 哪知后来弄出这么一番事来,害了张阁老。早知今日,当时我就该灭了他。”王坚提笔写下一张字条,绑在鸽子上, 抬手将鸽子抛出窗外。 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雨上,透出阴狠:“你再着人去砸几块巨石。” “这……势必会留下痕迹, 上头追究起来……”王州同有点心慌。 本来让他给那屋子做手脚,就已经够心慌了。 “还有什么上头, 一旦张家在京城得手, 保你一家荣华富贵。相反这人要是没死透, 不巧得了皇位, 你可知道你今日犯的是什么罪?” 王州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是, 我这就去再补上几块石头。” 沈玉如缩在墙角,坍塌的屋顶在梁柱的支撑下,留出了一点生存的空隙。 雨一直没停, 很快地, 她就浑身湿透。 入秋后冰冷的雨水让她清醒几分, 小声地喊:“萧景昭?” 没有回应。 她又抖着喊:“有人吗?” 依然没有回应。 又缓了缓,她意识到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她以为自己是在喊, 也许根本声如蚊蚋,唯恐声音重一些,这里还颤巍巍撑着的房梁会再次坍塌。 不知过了多久, 她鼓足勇气,准备再次喊人时, 听到同样微弱的声音:“我在。” “萧景昭?” “嗯。” 声音传来的方向,比她想象中近太多。 当时她一个人在靠交流的位置写写画画,可萧景昭是在正中面向其他官员的,离哪一个角落都不近,但他面前有一张放舆图的八仙桌,即使来不及跑出去,他也该躲到桌底下。 沈玉如正要问,他怎么会在这个位置,还没问出口,自己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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