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沈萩以为霍行动了恻隐之心,允沈澜进宫探望自己。后来她无意中从宫人嘴里得知真相,沈澜能进宫,是因为他捐给国库七百万两白银。 梦中的画面颠来倒去,犹如浮在狂风卷积的海面,忽然便转至今世。 她握着沈澜的手,言辞恳切:“三郎,你得回扬州沈家,那才是你真正的家。” 沈澜情绪激动:“二姐不要我了吗?” 沈萩摇头,急哭了想要跟他解释:“不是,你永远都是沈家三郎,不是我不想要你,而是…你得回去,回去才能活着。认祖归宗,让扬州沈家做你强有力的后盾。” 沈澜倔强不肯。 沈萩气急:“总之你回到扬州,便再也别回来了!” 沈澜的脸变得悲痛绝望,他松开她的手,忽然往后退去,万丈悬崖,他像破败的风筝扑簌簌摔落。 “三郎!” 沈萩颤了下。 沈澜坐过去写,看她紧闭双眸眼尾泪珠不停滚下来,嘴里呓语不断,他趴过去,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但他听到了“三郎”。 沈澜掏出靛蓝色巾帕,轻轻擦拭沈萩的泪痕,忽觉有人在看着他,遂抬起眼来。 沈萩已然醒来,温润的眼眸蓄着浓浓悲戚,她看着自己,像是还未从梦境中脱离出来。 “二姐,你做噩梦了。” 少年的脸斯文清秀,巾帕抵在她眼尾处,眸中是克制的担忧关切。 沈萩深吸了口气,扭头避开他手指的触碰,清了清嗓音说道:“的确是个噩梦。” “二姐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自己嫁给一个歹人,连累了全家。” 沈澜倏地抬起眼皮,手指捏紧巾帕问道:“梦里嫁给谁了?” 沈萩:“不记得了。” 沈澜默默收起巾帕,再看向沈萩时,她已经直起身子与自己隔开距离,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沈萩知道该早些把沈澜送回扬州,但她也只空口白牙没有信物,对方难以相信,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自打去城东山上避开了霍行,沈萩便觉得神清气爽,腾出手来捋顺接下来要做的事,又特意与爹娘嘱咐一番,要爹爹莫要卷入大皇子和太子的争斗中。 爹爹向来明哲保身,闻言点头称好。 落英堂的庭院与沈府其余几处大相径庭,都是四方端正的敞亮院落,坐北朝南,白日里的光照充足,砖墙又格外厚实,故而冬暖夏凉,非常舒适。 沈萩刚进落英堂,青栀便从支摘窗处探头出来,手里还抱着没擦完的花瓶:“姑娘,方才三哥儿找你来着,等了你好一会儿,人刚走没盏茶功夫。” 沈萩提步去往沉香轩,沈澜好静,住的院子在府中的西南角,沈萩特意抄小路往那疾走,沈澜刚进门,她便也到了。 “三郎!” 沈澜回头:“二姐。” 沈萩跟他走到屋里,沈澜拿出新摘的菊花茶用滚烫的水泡了少顷,复又倒了满满一琉璃壶,菊花在里头泛开金黄,宛若重新开了一遭,沈澜捏起小琉璃盏,倒了一盏递给沈萩。 “二姐出门去了?”他不动声色的问,白净细长的手指搭在腿上,目光温和。 沈萩点头:“去买了点胭脂水粉,青栀说你到过落英堂,有事找我吗?” 沈澜抿着唇,他虽不是亲生,但之前二姐待他和大哥春黛一样随和,可最近她仿佛越来越客气,总像刻意避着他似的。 沈澜知她没说实话,却不得不压下好奇,开口说道: “母亲昨日叫我过去,说是要教我打理铺子,还说这是二姐提的。” 沈萩嗯了声,沈澜迟早要回扬州承继家业的,如此便得早些启蒙。先前沈澜读的书虽也涉及商算,但不精湛。沈萩便想叫他从家中的产业开始经营,凭他的天赋和头脑,很快便能崭露头角。 前世他认祖归宗没多久,便把扬州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进宫时他与自己说过,他会保护好沈家,因为霍行要倚仗他,倚仗他手里丰厚的钱银。 “母亲放权多年已经懈怠生疏,你若有不懂的尽可去问铺子掌柜,咱们家虽不是正经生意人家,但手里头的田产店铺不少,你需得料理清楚了。” 沈澜不解:“但母亲之前一直想让二姐和春黛去学的。” “春黛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二姐呢?” 觉出沈澜的疑虑,沈萩啜了口茶,缓缓说道:“我有别的事要做。” “可需要我帮忙?” 他相貌秀气,谈吐斯文,但沈萩知道后来的他有多么强大。 霍行依靠他提供的钱银扩充国库,囤积战马甲胄等各种军械人力,修筑边防,巩固河堤,也正是因为沈澜有用,所以霍行才会留着他。 但他最后还是杀了沈澜。 沈萩记得,那次沈澜离开披香殿前,他忽然抱住自己,少年长大后有了男人的力量,箍住她拥入怀里。 虽什么都没说,但不久霍行去到披香殿,告诉沈萩他杀了沈澜,因为沈澜觊觎了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沈萩不知沈澜是何时对自己动的心思,但重来一回,她不想给沈澜犯错的机会。 “不用,我自己可以。” 沈澜眼里的光暗淡下去,捏着手指想了会儿,复又抬起头来:“二姐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做好。” 沈萩笑:“我信你。” 秋日满城菊花盛开,空气中仿佛都飘着淡淡的清香气息。 沈萩陪春黛去庙里烧香祈福,许是飘了几年的缘故,她对寺庙怀有敬畏之心,她有点怕进去后出不来,便叫丫鬟跟好春黛,自己则留在山脚下的车里等候。 不过少顷,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踏在沈萩心口。 她睁开眼,抬手挑开帘子,从缝隙看去,前后各有马车驶来。 待看清前面车辕坐着的人,沈萩当即直起身体,心跳骤然停止。 高廉,霍行身边的护卫统领。 马车已然朝着沈萩的方向驶来,霍行终是不肯放弃,他又岂是善罢甘休的人! 沈萩弯腰走到车后,撩开帘子看向后面那架马车,车徽显现出来时,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生在武将之家,她会些保命功夫,故而在马车速度减缓的刹那,她踩着车辕一跃而上,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颈上一凉,她顺势低头,却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她喉咙处,目光微移,看见白净纤长的手指,青筋从皮肤隐隐透出。 她抬起眼睫,对面那人束发簪冠,墨绿色团花锦衣勾出精瘦却不失美感的身段,面若冠玉,眸若点漆,紧抿的唇暴露出他此刻极其不悦的情绪。 “下去!” 沈萩一动不动。 靖安侯府世子傅英辞。 这个人,沈萩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此人性情乖戾,冷僻且不合群,因着常人摸不透的脾气被冠上神经病的称号。他担任监察御史,除天子之外,朝堂所有官员悉数被他弹劾过,正因如此,官员们对他又惧又恨,据说常有官员去寺庙求签,祈祷傅英辞能英年早逝。 就连父亲和兄长也都被傅英辞弹劾过,但沈萩却半分不怪傅英辞,甚至有几许感激之意。 旁人都道傅英辞公报私仇,看谁不顺眼便写奏疏弹劾。但在沈萩看来,傅英辞虽疯,却是半真半假的疯。 比如他弹劾父亲拥兵自重,要求父亲卸甲,如若当时父亲能从中悟出真意,主动交权,便也没有后来的赶尽杀绝。再比如他弹劾兄长有勇无谋,不堪重用,若兄长能以此为借口悬崖勒马,也不会在奔赴边境后和父亲双双战死。 此人性格偏执无状,随心所欲,世间仿佛没有能约束他的东西。 霍行曾给他和十公主赐婚,他断然拒绝,转头去了灵云寺带发出家。虽伤了皇家颜面,却也无可奈何,靖安侯府祖上有显赫军功,轻易不好叫他绝后。 沈萩在病榻上苟延下来,也有傅英辞一半的功劳,在她百无聊赖之际,宫人们同她讲述傅英辞的种种事迹,当真比编纂出的话本子还要精彩。 可惜,此人比自己还早死了几日。 据说他出家后跟卢妃有奸情,前去私会之时被霍行当场撞破,夜里两人便被赐了毒酒和白绫。 沈萩却是不信的,君要臣死,总要找出个合理由头。 卢妃是因为兄长权势过盛,霍行借她来敲打卢家。 那么傅英辞呢,又是因何得罪了霍行,招来杀身之祸。 沈萩脑中忽然蹦出个大胆的想法,如若要彻底避开霍行纠缠,那么她势必要寻求一个依靠,放眼京城,不会有人比傅英辞更加合适。 毕竟他是个疯子,谁也不愿跟疯子抢女人。 思及此处,沈萩咽了咽嗓子,然后默默往前,坐在傅英辞对面的软榻上。
第3章 傅英辞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与香囊里的气味交缠在一起,淡雅清新,一缕缕地扑入鼻中。 这味道并不叫人讨厌。 他挑起眼尾斜瞟了眼对面,女孩正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理所当然地逡巡自己,目光中充满好奇,竟未看到丝毫畏惧。 傅英辞的眉皱起来,原支着下颌靠向车壁的身体跟着坐正。 “你最好别动。”他攥着刀柄,声音冷冷。 沈萩便觉一股压迫感自上而下传来,她微仰起头,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睛,虽听过不少傅英辞的事,但她是第一次亲眼见着本人。 难怪他偏执乖戾,却仍有姑娘喜欢,竟不负传闻中的俊美,甚至称得上风华绝代。 傅英辞忽然朝她靠来,沈萩吓了一跳,碍于刀刃的锋利她并未乱动,只垂下眼眸盯着他的手指,屏住呼吸。 他的长睫,黑眸,他的喘息声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唇,像某种浓郁的香料,将她缠裹的密匝不透。 在沈萩没明白他要做什么之前,那修长如竹的手已经覆在她腰间,准确来说是荷包周遭能放物件的位置,快速试探一圈后,眼皮倏地抬起。 “我不是来杀你的。”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忽视因他逼近而产生的战栗不适。 他应是误会了,毕竟那嘴得罪了满朝文武,谁都想找机会刺杀,他有此反应也属正常。 但,沈萩说完,他却依旧保持着靠近的姿态,不曾退后半步。 “你可以把手拿开了。”沈萩做过太子妃,也做过皇后,面对他进攻性的眼神犹能保持镇定。 在傅英辞听来,那语气略带着些许命令。 起初他以为她是那些招数俗滥的女子为了博他喜欢爬上车来,但她的异常冷静又让他觉得事情不简单,像刺客,可眼下她对自己的嚣张态度,并不是一个刺客该有的行为。 他不喜欢别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越是命令,他越是不听,不仅不听,还要得寸进尺的反抗。 于是他又往前一步,近的能看清她的睫毛,睫毛眨动时她黑眸中的自己,他想看到她惊恐的表情,但没有,那眼睛像是枯井,枯井里的清泉,泄出几分薄薄的抵触,却没有半分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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