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彭睢的事迟早要有定论,不管偏颇向谁,他总要给陛下结案陈词。 插科打诨断断是含糊不了的,既然沈家也选了霍行,他便不用犹豫,添一把火便是。 这也正是沈萩的目的。 在外人看来,助力彭睢案,既然是斩了霍辉的势力,那么便等于站在霍行一方。而在霍行看来,不是对立面,便可放任为之。 其实说到底,此案最终受益人,也算不得霍行。 毕竟他为此事付出的代价良多,在陛下眼中,霍行也不是什么善茬,不是他以为的小羔羊,处处受霍辉掣肘。 沈萩记得,陛下死在自己嫁入东宫第二年,彼时他缠绵病榻,昏昏沉沉间中说呓语,沈萩作为儿媳曾去探望,也陪几位长辈侍疾过,那时的陛下,根本认不出人来。 如今算算,距离陛下崩逝还有一年半,可他身强体健,竟不像有暗疾的模样。 沈萩正想着,车上人忽然又叫了声,她低头,傅英辞又在咬唇。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随后将傅英辞的右臂抬起来,趁他张嘴时,塞了进去。 傅英辞陷入噩梦之中,淤泥拉扯着他的双脚,很快没到腰间,接着便到胸口,脖颈,他嘴里也灌进来,泥汤让他难受,偏又挣扎不出。 忽然淤泥变了颜色,变成铺天盖地的猩红,朝着他猛灌过来。 “别!” “娘...” “救命!” 睡梦里的人抽搐着,因为惊恐而蜷曲起身体。 沈萩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有些不落忍,但实在听不出他梦里究竟在喊些什么,只好拍拍他后背,温声安抚:“娘在,别怕。”
第23章 风和日丽, 山上的海棠开了,落了一地雪白。 馥郁芬芳中,傅英辞听到柔软的嗓音唤他:“娘在这儿, 过来。” 他变成了很小的孩子, 站在树下四处张望,却只听到那声音缓缓环绕,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他急了,踩着花瓣往前奔跑, 穿过一棵棵海棠树, 跑的满头大汗。 他不敢出声,他记得娘嘱咐过他, 不许说话! 他一直都记得。 于是他紧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找, 可越是着急,越找不到人影。往前看去尽是海棠树,回过头来又是茫茫雪白,他像是被丢弃在天地间,周遭没有一个人。 他惊恐极了, 害怕时倒吸着凉气以至于喉咙发疼, 他又听到了那道声音,温软恬淡, “阿辞, 娘就在这儿, 别怕。” 他终于伏在那温暖的怀抱里, 而娘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后背, 令他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她身上的味道很清淡,她的手很纤长,她说话时的声音耐心且细腻,他快睡着了。 周遭的画面仿佛在跟着变幻,他从满是血污的泥泞中爬出来,被热水清洗了身体,裹上大巾后,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他的发散开了,娘的手揉捏他的头,令他绷紧的皮肤松懈起来。 他舒服地趴在那儿,想永远趴在娘的怀里。 “阿辞...” 他很累,但又很想告诉娘,她叫错了..... 叫错了。 他不叫阿辞,他是阿湛,阿湛才对。 傅英辞的神志几乎立时清醒,倏地从睁开眼睛,便对上沈萩乌黑的眼珠,她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右手手指还抚在傅英辞发间,柔软的指腹将她的体温过渡给他,他冷冷睨着沈萩,像是劫后余生的审判。 “你为何又上我的马车?” “你昏过去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自然要来照顾你。”比起醒来,沈萩还是更喜欢他昏迷时的乖巧,睡着时神色宛若孩童,哪里是这般戾气横生。 傅英辞注意到自己的发丝散开,铺在她膝间大片,他忙低头看了眼衣领,却是完好如初,并未像梦里那般解了衣裳。 “我没轻薄你。”沈萩解释,“你陷入噩梦之中呓语不断,我只能如此安抚。解开头发是为了方便揉摁,不是为了轻薄。” 傅英辞:“我知道。” 沈萩:“那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便不怕吃亏?日后若改变主意想嫁别人,叫对方知道你与我这些亲密举动,怕是很难容忍。” “我只嫁你,没有别人。” 车内短暂的静谧后,沈萩忽然看向他,一脸郑重:“侯夫人都已经去我家提亲定了日子,难不成你还想反悔?” 傅英辞瞟她:“我有何可反悔的。” 他是怕她一时冲动,根本就没想清楚罢了。他一个疯子,早就习惯了旁人指指点点,她不同,沈府高门贵女,自小名声极好,若要挑选夫婿,凭着沈从山和沈冒的关系,定然有诸多选择。 说到底,她不必非要嫁他。 且最关键的还有一点,沈萩根本不喜欢他。 这要命的一点如今成了折磨傅英辞的痹症,他无法纾解,又不能同沈萩坦白,只能让念头生根发芽,任由其逐渐肆意。 “那我也算不得吃亏。”沈萩朝他笑笑,乌黑的瞳仁明亮清澈,看的傅英辞心烦意乱,“横竖你也没法娶旁人。” “我本就没打算成亲。” 傅英辞冷冷瞟了眼,复又从她膝上起来,五指作梳拢了拢头发后取过一旁的冠和簪子,自行整理好。 沈萩好奇:“你为何不成亲?” 靖安侯府偌大的家业定要有人承继,而侯府小辈也只剩下他和傅嘉淑,他是唯一能撑起未来侯府天地的郎君了。老侯爷虽还精神矍铄,毕竟年纪摆在那儿,之前傅英辞父亲亡故时,老侯爷大病一场,若不是顾念孙子和孙女,恐怕会撒手而去。 沈萩托起腮来,目不转睛看着他阴晦的神情,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总梦见侯夫人?” 傅英辞垂着眼皮,修长白净的手指覆在膝上,指腹用力,压去了血的颜色变得更为苍白。 沈萩察觉出不对劲儿,试探着说道:“我见过夫人几面,觉得你跟她长得并不相像。” 傅英辞斜觑过来,声音幽幽:“你同沈夫人便像吗?” “像啊,我嘴巴像我娘。”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唇。 小娘子的唇瓣饱满滋润,像抹了层胭脂,但比胭脂更加通透,洁白的牙齿微微露出,糯米一般莹亮,傅英辞收回视线,然这唇却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便又看,沈萩没觉出不妥,像是怕他不信,将唇尽量抿起弧度,“像吧,我和春黛的嘴巴跟我娘一模一样的。” 傅英辞喉咙滚了下,再不敢看,闷哼了声没好气道:“不像。” 沈萩偏要凑过去:“像,真的,你再看看。” 傅英辞忽然捏住她的下颌,她睁着双大大的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好了,不看便不看了。”她往回收,但傅英辞捏的不松不紧,恰好令她挣脱不出,前倾的身体不得不用双臂撑着膝盖,朝他靠近的时候,实则是站立不稳的。 马车晃了下,她咣当栽到他胸口,额头撞得生疼。 傅英辞扶着她,令她稍微离开自己的身体:“我梦里说了什么?” “你一直在喊我娘,然后让我救你,我见你实在可怜,便唱了几首儿时的童谣,你果然安静下来。” “没说别的?” “别的什么?”沈萩反问。 傅英辞:“没什么。” 回京后,李氏本想留傅英辞用饭,但见他脸色不大好,便由着马车离开。 只人刚走,李氏便拉着沈萩走到游廊尽头安静处说话。 “你这一走好生大的阵仗,连你哥哥都帮忙善后,我可是要仔细问你一句话,你这番筹谋,难不成是为了效忠太子?” 沈萩道:“娘想多了,我去万年县只是为了妙芙阁的事,至于大皇子和太子之间的纷争,若无必要,我不会插手。只是事情已经发生,总不能让咱们沈家和侯府做替死鬼,谁获利,谁便该去担着。 日后大皇子要怪,不会怪到咱们头上,至少不是最先想到咱们。他和太子斗的如火如荼,早晚会分胜负,不管结局是谁赢,咱们都已养精蓄锐,也就意味着谁要动咱们家和侯府,都得掂量掂量可能引起的风波。 娘,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李氏看着她,忽而叹了口气:“你从何时变得如此劳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操起这样繁重的心来。” 沈萩依偎在她怀里,笑着说道:“娘打理中馈,爹爹和哥哥又掌兵巡营,三郎照顾生意,四娘还小,我觉得咱们家实在太扎眼了,需得好生归置归置。” 李氏嘶了声,拍拍她的手:“我劝过你爹,叫他适当放权,虽说现在陛下宽仁,可继任者却不一定能受得了。到时功高盖主,势必会为名声所累。” “爹爹定不会听的,哥哥跟他一样,只以为忠孝耿直,陛下便不会猜忌。”沈萩陪李氏绕过花园,慢慢踱步,如今冰天雪地,府内因着年节已然装饰了红绸彩带,窗纸花灯,“帝王心,往往变幻莫测,若不能尽善尽美,便得早些为自己打算。” 李氏脚步倏然停住,眉眼严肃地望着她。 “小萩,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沈萩看了眼四下:“娘想多了,我只是想保护沈家,不叫人轻易拿捏罢了。” 只是如若逼到桥头山前,沈家也得拿出足够的兵力去对抗,去博出路,只是这些话,她埋在心底,轻易不会告诉李氏。 快到暖阁时,沈萩想起傅英辞的神情,不由问道:“娘,当年靖安侯府世子丢失,到底是怎么回事,侯爷为何会遇袭,世子又是怎么在多年后被寻回的?” 李氏诧异:“你缘何要问这些?” “我毕竟要嫁到侯府,多知道些内情总是好的。” 进了暖阁,青栀和红蕊抱来手炉塞到她怀里,又指挥小厮将炭火调旺,便都去到外头守着。 李氏回忆了当年的情形,见沈萩满是期待,不由摇了摇头:“很多事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舒氏诞下傅嘉淑,孩子胎里不足好容易救回来,舒氏便日夜不休地照顾,哪怕有嬷嬷帮忙,她也不敢松懈。 后来傅鸿儒要离京办差,舒氏听闻他要去的地方有座庙,香火特别灵,便叫他带着儿子顺道去给家里求求。 你也知道嘉淑的情况,即便是宫里最好的大夫也没把握将她救治成正常人,舒氏也是没法子。 后来傅鸿儒遇袭的消息传到京里,说他死在跟山匪的打斗中,而小世子则趁乱逃跑了。傅鸿儒的尸体运回侯府时,舒氏当场昏厥,虽有圣上的旨意抚慰,但于舒氏而言,夫郎枉死,儿子丢失,刚出生的女儿又是...总之当时侯府险些撑不住。 后来,舒氏便渐渐断了跟外头官眷的来往,镇日吃斋念佛,养成了这么个冷淡寡闷的性子。” 沈萩嗯了声,“那世子呢,又是如何被找回来的。” 李氏笑:“自然是有凭证,说是当年出门时舒氏便给他系了块祈福的绸带,上面写着嘉淑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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